蛊祸：苗山蛊，红颜祸

　　　　沅水寨笼罩在黄绿色的雾霭中，家家檐下挂着浸过蛇胆的麻布，站在村口迎接温迎的就是沅水镇的巫医，传信人巫月。

　　巫月一身麻衣素裹，声音从面巾下闷闷传来：“疫症可通过血沫扩散，请圣女掩护口鼻，多加小心。”

　　两人交谈着一路往寨里走去，雾中有脚步声匆匆跑来，待人影破开雾瘴，这才看清来者是云雀：“月姐姐，竹沥送来了！”

　　温迎有些意外地瞧着她：“云雀，你也在？”

　　此次疫病一经发现，巫月就下令不得让寨民出入沅水寨，云雀是自愿前来协助的苗医之一。

　　疫区临时搭起的竹棚里，温迎用尖刀挑开第七个病患的眼睑时，终于看清了眼中游动的银丝。

　　“三刻钟前还能说话的。”云雀哑着嗓子指向墙角妇孺，那老妪突然剧烈咳嗽，喷出的血沫溅得周边病患纷纷退散。

　　“取竹沥来！”温迎刚喊出声，面前濒死的老妇抓挠着腹部，裸露的皮肉布满抓痕，皮下不是鲜血，而是蠕动的银线虫。

　　她终于相信医书记载不虚——石腹蛊发作末期，腹腔会硬如玄铁，这皮下堆满了生吞的碎石。

　　眼前的场景让见惯蛊毒的老苗医都作呕，只见温迎用七步蛇胆将人迷晕后，手握尖刀剖开老妪腹腔，“若不将硬石取出，只会挤压内脏，即使把蛊毒逼出也活不了。”

　　她用银镊挑出沾血的石块，角落里的病患缩成虾米：“这得多疼…”

　　温迎动作不停，冷声回应：“疼还是死，自己选。”

　　病患：“我只是不想被疼死…”

　　巫月抱着胳膊观摩，她不是没操过刀，只是存疑：“如果让病患服药后自行吐出呢？”

　　“不可，碎石有流入鼻腔的风险，容易堵塞口鼻。”温迎将银镊泡入清水，唤道：“云雀，你来缝针，尸蚕粉混合雄黄外敷，把蛊虫逼出来为止，务必见血。”

　　石腹蛊这类偏门邪蛊，稍有不慎便酿成祸患，如果掌握驱蛊方法，控制住不难。

　　此后三日温迎留在沅水寨中，她和巫月一派苗医协作事半功倍，温迎便没再传信回去，直到第三日深夜，她安置好最后一名病患时，云雀慌慌张张跑来禀告：

　　“不好了，有些在家中染蛊的病患，没来及时就医，蛊性发作想找碎石吃，但是附近石堆已经被清理过了，刚发现他们跑出封锁线去了邻寨！”

　　糟了。温迎暗自叫苦。

　　“云雀留下看护，巫月，你同我一起去察看！”

　　巫月背上药箱随温迎一同前往渡口，沅水寨依山傍水，去邻寨的唯一途径就是乘舟。

　　那些饥肠辘辘的寨民，必然是想来河岸边寻碎石块，却误打误撞上了停在岸边的商船，一同被送往邻寨。

　　而商船的彼岸，就是如画镇！

　　温迎能想象到，有个咳血的疫者在渡口打了个喷嚏，整船商客的眼球瞬间爬满血线，这艘满载蛊毒的船，缓缓驶向了如画镇。

　　她浑身发冷，信纸都不知道该传给谁了，这情况搞得她一下有点手无足措。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传给二长老，薛令夜处事向来可靠。就在温迎准备放走雪枭时，巫月拍了下温迎胳膊，激动道：“圣女快看！商船来了！”

　　风向变了，远处船灯闪烁着朝她们的方向驶来，温迎隐约看见船上挤满了人，在这夜色里像极了鬼影憧憧。

　　“您说，那船会不会是刚开走的那艘？可这个点会有这么多人吗？”巫月的声音显然有些发怵，阴冷的岸风吹得她往温迎身边靠了靠。

　　冰冷的暗河冲刷着鞋面，温迎眉头紧蹙，她们就看着商船越来越近，却听不到船上有半点人声，温迎踏着河流上前一步，手中银针蓄势待发。

　　船灯照亮渡口，商船靠岸，船梯落下发出老旧的吱嘎声，温迎还未看清内部情景，只听一声沉闷的重击声响起，一道人影横飞出，狼狈摔在温迎脚边。

　　此人正是沅水寨逃出的病患之一，不知是蛊毒发作还是摔得太狠，伏地猛吐出一大口鲜血。

　　温迎高喊：“都退后！别靠近他！”

　　“主人！”

　　听到呼喊的瞬间，温迎腰间金铃骤响，在浓黑夜雾映衬下，那抹靛蓝身影更加惹眼，兰钰从船舱内跃身而出，他袖中飞出的离火蛊将船灯依次点亮。

　　“兰钰？”温迎将灯笼举近了，连自己都不曾发觉声线有难掩的欣喜。

　　船内商客掩住口鼻仓皇逃下船，后头跟着的便是沅水镇病患，被蛊毒折磨得骨瘦嶙峋，面上却个个鼻青脸肿，根本不敢正眼看船弦上冷意翩飞的少年。

　　待船上寨民彻底疏散，兰钰留在最后，他掀起船内纱帘，姿态恭谦。

　　静谧片刻后，连温迎都微微瞪大了眼睛。

　　她终于知道整船人集体鸦雀无声的原因。

　　岸风拂过两岸丛林，惊起夜蝉声声啼鸣，像浪涛层叠汹涌。

　　巫月愕然失色，后退半步稳住身姿，喉咙里发出干哑“的声音：

　　“…大祭司？”

　　骨杖轻点船板，沉闷的声响叩在所有人心上，如薄刃刮过冰面。虞浣溪不疾不徐地从船内踱出，黑金长袍委地，额间朱砂蝉纹在风帽下明灭，凝着两百年都化不开的肃杀。

　　区区祭司的名号便可令苗疆子民心生敬畏，包括巫月在内的所有苗民，都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虞浣溪，生怕多看一分都是亵渎。

　　被这惊心动魄的气氛感染，温迎也跟着端正了态度，她着实没想到只是石腹蛊引发的疫病，会引得虞浣溪亲自出山。

　　兰钰踩过水流与温迎并肩，温迎悄声问：“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等我传信…”

　　“我们今晚要是没截下商船，那就真要出事了。”虞浣溪冷声接话，声音比山涧水还要寒凉：“圣女疏忽人命，事后按族规惩戒。”

　　温迎闭眼隐忍：“……”

　　“三日没等到您传信，我总觉得有什么把您绊住了，否则主人不会犹豫不定。”兰钰说话时温迎才注意到他没做防护措施，一把捂住他口鼻：“当心中蛊！”

　　兰钰被袭来的香露气息呛住，温迎微凉的手心贴合着他的唇，差点捂得他喘不上气，他抓过温迎的手，半带轻笑道：“放心，这石腹蛊对我和虞祭司不起作用。”

　　温迎似乎觉得不公平，露出微微意外又迷茫的神色，兰钰把她蒙面的锦帕往上提了提，带着几分自得与戏谑：“但主人不行。”

　　她的手还因为错愕悬在半空，兰钰从见到温迎开始嘴角就没压下过，他毛茸茸地把侧脸贴近温迎手心。

　　巫月想看温迎跟上来没有，回头刚好看见这一幕，她还没来得及问这小公子是谁，怎可如此随意触碰圣女，怎料虞浣溪突然喊话：“巫月。”

　　“哎！”巫月吓得陡然提高音量。

　　虞浣溪下颌轻挑：“带路。”

　　当滚金裙摆扫过青石板路，沅水寨的老苗民们匍匐叩首，拜见大祭司。在蛊疫止住前，被迫停靠的商船乘客无法离开沅水寨，云雀听到躁动，着急忙慌小跑来，“怎么了怎么了——”

　　“扑通”一声响，云雀正跑着突然就软身跪下，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犹豫，她深埋着头不敢动，支吾道：“大、大祭司。”

　　虞浣溪冷冷扫过一眼，“哪来的医女，照顾伤患还改不了大呼小叫的毛病。”

　　等虞浣溪走了，云雀才悄悄抬头，她一眼就看到走在最后的温迎，身上披着件不合身的玄色披风，云雀猛地从地上窜起，惊诧看着温迎身后的人：“兰钰？你怎么会和大祭司一起来？”

　　兰钰路过时，给了她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师傅出山，做弟子的哪能不开路。”

　　云雀：“？？”

　　温迎在前快步走着，没时间任他们拌嘴，吩咐道：“云雀，你把新来的寨民隔绝开，我一会就过去。”

　　“兰钰，你来一下。”

　　偏僻竹棚里，温迎戴着蛇皮手套的手扳过兰钰下巴，冰魄蛛钻入他耳中探查疫气，兰钰压抑着喉结的滚动，呼吸喷在温迎颈侧，等到冰蛛安然落回她手心，兰钰才发问：“主人不相信我？”

　　“不是不相信，要亲自确认过了才安心。”温迎脱下手套，除去面巾后，兰钰才看清她苍白到无血色的脸，眉间是挥散不去的疲态。

　　靠墙边摆了张干净的竹榻，温迎对他道：“那张床没人睡过，你今晚就在这休息吧。”

　　兰钰：“那您睡哪？”

　　温迎披上外衫：“我要去确认船上的人是否中蛊，然后帮云雀配药，明天才赶得及用。”说完这才想到兰钰可以帮忙，回头时他已经站在身后，沉声说：“我替您去。”

　　“你不累吗？”

　　“您不累吗？”

　　两人几乎是同时问出，空气沉寂了一瞬，兰钰欠身看向温迎眼底，她黯淡的瞳孔外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兰钰指了指自己的脸，意有所指道：“主人现在状态很不好。”

　　被那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温迎才想起自己三天没有梳妆了，饥困交加的憔悴面容在兰钰眼中暴露无遗。

　　直到巫月提着萤灯出现在棚外，给这微妙的气氛带来几分松弛和蹊跷，“圣女，您在这呢。”

　　三人视线交汇的时候，巫月隐约看见兰钰把手搭在了温迎背后，看起来似乎只是想虚扶住她，但巫月却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黏腻。

　　“我马上过去。”温迎正想往外走，巫月喊住她：“不用，我就是来告诉您大祭司在接手诊疗，云雀说您两天没休息过，让您今晚好好睡上一觉。”

　　兴许是劳累的缘故，温迎反应有些迟钝，把兰钰推了出去：“你别休息了，去帮忙。”

　　巫月好奇打量起兰钰，问道：“敢问这位公子怎么称呼？”

　　兰钰刚想搬出虞浣溪座下弟子的头衔，温迎先他一步回答：“他是兰钰，我下属，有需要尽管让他出手。”

　　临走之前，兰钰又走回竹榻旁，尾音勾着笑意，听着不大正经：“您这回怎么不介绍我是虞祭司的徒弟？”

　　以往他跟着温迎在人前露面，总是顶着虞浣溪的名声，温迎生怕自己搭上半点关系，这回却一反常态，承认兰钰归于圣女所有。

　　温迎一动不动，声音从被窝中低低传来：“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我主人，我还敢不承认么？”

　　兰钰一时讷讷，闷声笑了：“哦，我忘了。”

　　“…滚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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