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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
那个穿着月白春衫的人,被圈在怀里,被宠得如浮云、如新雪、如蒙蒙一弯新月和融融一片日光。
和以前不一样了。
卫济州还记得最后一次见莫鹊辞。
那是五月里的一天,他得了信儿,知道在家躲了好几个月的莫鹊辞去恩师家拜年,便在回程的路上堵住了人。
莫家的仆从被他的人拦住,发着抖的莫鹊辞被他拉入一旁的小巷里抵在墙上,瑟瑟发着抖。
许是久病,也许是害怕,面如白纸般快要融化在江南府阴沉的烟雨里。泪盈满眼眶,要落不落,怯生生如一只任人把玩的兔子。
这是恐惧酿出的甜美果子。但只有被逼迫到绝路,这果子才会熟烂到最可口的程度。他抱着这样的期待放过了那天的莫鹊辞。
结果,这快要到嘴的果子就这样逃走了。
所以,他要抢回来不是最天经地义的事么?
卫济州立在坡上,远远开口道:“赵世子,好兴致啊。”
赵游山早已知晓此人的到来,却没分过去一个眼神,他不舍得将视线从小鹊儿脸上挪开,甚至在恼人的喊话声中慢悠悠为怀中人带上编好的花环。
余不惊倒是没忍住好奇,循声望去。严格意义上,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反派。
这一转头,看清余不惊的正脸,卫济州心中的嫉恨快要溢出来冲垮整座山头。
笑靥如花,果真是比大报恩寺外的桃花还要娇柔妍艳上几分。白肤粉颊,勾人采撷。
笑眼里闪着金玉的珠光似的,亮得让世人一眼便被吸引住。笑得微张的红唇似被吮过,饱满殷红,中间露一点贝齿,口中一点软红依稀可见,如他预想里熟烂的果实令人口舌生津。
自己双手捧着头顶那花柳烂漫的花环望向他,袒露出一双雪白的双臂也还不知情。
瞧瞧,装着一副不谙世事的妖精模样来故意勾他!和从前故作可怜的兔子一样!
胡二怎么敢谴责他强抢民男?他做的那些分明是因为莫鹊辞故意勾引他。别以为他不知道胡二的心思,表面义正辞严的样子,还不是也被勾走了魂,略过了两天就答应帮他捎东西。
可惜,他如今是中宫所出的嫡子,是将要继承皇位的真龙天子,胡二想等着捡他的破烂也不能够。就连赵游山,很快也什么都不是了。
这次的雪灾虽然没能把大皇子完全踩下去,但他已胜过其他皇子很多了,父皇说很快就立他为太子。
到时候,这个勾人的妖精会被锁在他的龙床……
余不惊看着看着,心中不禁涌上疑惑:反派的脸原来就是歪的么?
赵游山听此问,也看过去,差点失笑。
那人不知在想些什么,笑得一边嘴提起,邪气得紧,但加上细溜长的下巴,右下半张脸了缺一块儿似的,当真像个歪脸。
两人非但没理他,还交头接耳后又望着他取笑起来。
卫济州最厌这一举动,这让他想起了儿时的处境。见此沉下了脸,对跟着的侍从一使眼色,便要强行越过赵游山的人的阻拦往前走。
赵游山的侍从早已得了吩咐,不会对卫济州的人手下留情,当即动起手来。
赵府两个侍卫打卫济州的四个侍卫绰绰有余,还剩一人仍拦在卫济州身前。
卫济州脸色阴沉得厉害,冷冷道:“吾乃当朝三皇子,谁敢拦?”
无人应答,也无人理会他。拦他的那侍从张着胳挺着胸膛似一个木头桩子,动也不动。
卫济州风光了这两年,已许久没再尝到被人忽视的滋味了。他眼中的怨毒一闪而过,回身抽出旁边侍从身上的剑来,就朝拦他的人胸口刺去。
那侍卫当即躲开,咬牙就想去夺剑。
“停手。”见侍卫举动出格了,可能事后会被追究,赵游山便喊住了侍卫的动作。
卫济州得意笑了,刚喊道:“赵世子——”随即手腕一痛,手中剑不由脱手,落在厚厚的草地上一声闷响。
赵游山将手中余下的一块石子扔至一旁,冷声道:“聒噪。”
卫济州咬碎了牙,赵游山欺他至此!今日就看看,到底——
忽的,后边有人喊叫着奔来。
来人少年模样,细眉白面,生得颇为文弱,奔跑几步的叫喊声却别样浑厚响亮,如打雷一般。
余不惊觉得有些熟悉。
只见那小少年上去便拉住卫济州的胳膊,道:“别生气呀,三哥。赵世子可不是个好摆弄的,他真敢打人啊。以前五哥骑他的马,不仅被他那鬼精的马过弯甩撞到柱子上,躺在地还清醒着的时候,就被赶来的赵世子一拳打昏过去。父皇最后也没说什么……”
余不惊回头看看赵游山。
赵游山了然,解释道:“那次是我刚从西北回来,我母亲不满我当时从家中逃走,害她被人非议许久,便当众让我把无锋送与眼馋的五皇子。我拒绝后她大发雷霆,在众人面前斥责我,皇上夹在中间拒绝不了也劝阻不得,许是想代我母亲向我赔罪,事后也并未追究我。”
余不惊想到他当时仅是小小少年,无权无势,被唯一至亲逼迫,在场无人偏袒他。不觉心疼起来,拉起赵游山的手送到脸边,亲了亲他的手背。
赵游山心暖暖一片,将人搂紧了些,道:“没事了。就是可怜了那五皇子,他脑子直,小时不懂事还挺霸道,本就眼馋无锋,听了我母亲的话等不及就骑了上去。我其实并未十分生气,打他是为了给我母亲看的。”
两人亲昵一番,另一边小少年的雷鸣却仍在持续:“三哥你别气了,就算你刚赈完灾回来,事情办得比大哥漂亮,还得了父皇的夸奖,天下人都景仰你,可赵世子就是不在意这些世俗的人呐!没法子。”
余不惊失笑。这话说的,不就是指着卫济州鼻子骂他装逼没人理么。
也没看清卫济州是个什么表情,反正他没继续在小少年面前再纠缠,拂袖而去了。
那小少年龇着一嘴小白牙眼巴巴朝他们挥手,余不惊便招手叫他过来了。
那小少年走到跟前,一屁股在他们身边坐下,仔细瞅了余不惊两眼,笑道:“你就是莫鹊辞?我小舅说你是个美人,果然漂亮,怪不得馋得三哥流口水。”
余不惊便问:“你是?”
“我排行第八,我小舅是晁勇。”
余不惊这才想起熟悉感从何而来,这清秀面相配上这洪亮的嗓门,正和晁勇一模一样。
赵游山淡淡道:“你来是想说些什么?”
八皇子为了拉近关系,称赵游山一声“表哥”,继续道:“我好歹为你赶跑了三哥,表哥这么绝情么?”
“是。没事就快走。”
八皇子这才正色道:“有事!当然有事。我就是想问问,如今由各地官府办官学的旨意已经发下,世人都对胡首辅称颂有加,那些穷苦学子们恨不得给胡首辅立生祠日日给他上香,三哥的势力又壮大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余不惊没想到他话挑得这么明,只是不知是敌是友,这话是试探还是交心?
赵游山不答反问:“这轮得到你操心?”
现下争夺皇位的热门人选一是有将门外家的大皇子,二是卫济州这个半路认回的中宫嫡子三皇子,三是早早在六部轮差办实事被各位大人喜爱的四皇子,顶多再加上个勇武的齐全人五皇子。
八皇子气得“哼”了一声,道:“我为其他哥哥担心不行吗?我们其他兄弟兄友弟恭,顶多平日里斗斗气,他日若是我们中任一继承大统,其他人还能捞个闲王当当,但是三哥一但继位,肯定把我们通通杀了。父皇也是的,以往对我们多好呀,现在像是被下了降头一样,对三哥偏心得很,动不动就斥责其他几位哥哥。”
余不惊若有所思,皇上对卫济州偏心得这么明显?养在跟前从小疼爱到大的孩子们都弃若敝履了?
从原著来看,卫济州能得到皇帝支持似乎是因为治贪救灾等事展示出来的政治才能,可现在来看,他与其他贪官高官并没有特别大的区别,都是存了私心的,以权谋私玩得溜溜的。
皇帝到底是被卫济州蒙蔽了,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知道卫济州的真面目,仍看中他?
此次出游过后没过几天,忽起了一波大浪,将眼下时局打了个支离破碎,让余不惊的疑问得以解决了其中一二。
原是春闱放榜后,忽有学子击登闻鼓鸣冤,状告春闱舞弊。
科举乃是国之根本,皇上下令严查。
结果此次春闱的主考官之一——礼部左侍郎确有收受贿赂调换考卷之实,其过半的同考官都知道此事,其中便有混水摸鱼借此透题出去的。
朝廷虽对这些人进行了严惩,但风言风语是止不住的,首当其冲的是胡家。
因礼部左侍郎是胡首辅为首的文官党派——北党的主要成员,平时唯胡首辅是从,民间便都说此事与胡首辅逃不开干系。
又有学子写文痛斥现下科举的经义皆只以胡首辅主编纂的《五经新注》为准,用以往先贤的释义答卷竟全不作数,天下学子皆要花费巨额购买一系列当朝大人的经义注编,答卷上写的都是这些大人的观点,长此以往,这天下学子学的到底是孔夫子还是胡首辅?
恰逢此时,胡首辅一力推行主办的地方官学忽被查出贪腐严重、教学糊弄、学里特权盛行。
日前还是大盛朝的圣人的胡首辅忽然变为了人人讨伐的学阀党争之祸首。
于昨日,胡首辅上书致仕,除了尚在朝做官的大儿子,胡家举家不日便要离京回乡。
风浪中才见鱼影。此动荡之际,赵游山的人发现,卫济州曾给静宁长公主府秘密去过信。
余不惊也跟着低头沉思,喃喃道:“静宁长公主?”
赵游山正给晨起的他挽着头发,道:“不急,我再让人去细查。”
正这时,下人来报,胡家二公子来访,要见世子。
这一大早的,他不应该在家里边收拾行李准备回老家么,来这儿做什么?
余不惊直觉他要说出些重要的东西,便跟着去前边见客。
胡颂礼此次没准备能见到余不惊,也不想以这种落魄的姿态见到他,但人既然来了,万般克制下多看了几眼,才开口说明来意。
“故乡族老听闻我父亲出事,特跋涉千里送来了一些早熟的魁桃以示情谊。听闻此次世子您的人未落井下石,此刻胡家无甚长物,我只能以家乡土物相赠以示谢意。”
赵游山见余不惊盯着那桃子看,忙命侍从接了拿下去。
他并未就胡首辅的事多说什么,只回:“天水的蜜桃,就算是宫里也下个月才能吃到。我便也沾一沾胡首辅的光,一品乡老们的心意。”
胡颂礼面上似有动容之色,又很快压下去了,道:“我有事想与世子说,可否私下里一谈?”又迅速抬眼看了看另一边的主位,道:“莫公子在无妨。”
赵游山便遣退了侍从,听胡颂礼说起来。
“此次我父亲出事,是三皇子谋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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