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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送粮,无声关怀
时序入秋,京城的天空显得格外高远,透着一股清冽的凉意。将军府内,那股因慈恩寺风波平息而带来的短暂松弛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凝练、更加紧迫的氛围。云卿虞知道,皇帝江绪和的沉默,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他绝不会坐视迟故在北境坐大,更不会容忍她这个“意外因素”继续活跃在朝堂与市井之间。
书房内,烛火彻夜未熄。云卿虞面前摊开着北境送来的最新军报,以及月娘通过各种渠道搜集来的、关于北境气候、土壤、常见疾病的情报。她不是在看战事,而是在研究一片土地,以及这片土地上的人,最需要什么。
“知书,去请温先生过来一趟。”她放下手中的一卷《北境风物志》,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不多时,温不语一袭青衫,带着淡淡的药草香气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但看向云卿虞的目光中,已多了几分共事以来的认可与尊重。
“夫人寻我何事?”
“温先生请坐。”云卿虞将一份清单推到他面前,“这是我拟定的,准备随下一批粮草一同运往北境的物资清单,其中药材部分,想请先生把关。”
温不语接过清单,快速浏览,目光很快停留在其中几项上,眉头微挑:“紫云英、三七、白及……这些药材倒是常见,但夫人所列数量,远超寻常伤药所需。而且……这批药材,多以种子或幼苗为主?”
“先生明鉴。”云卿虞微微一笑,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泛黄的树叶,“北境苦寒,药材生长不易,运输更是艰难。以往军中所用药材,多依赖内地输送,路途遥远,损耗巨大,且一旦战时通路被截,军中医营便捉襟见肘。若能就地种植,哪怕只是部分常用止血、消炎的药材,于大军而言,亦是多了几分生机。”
她转过身,目光清亮地看着温不语:“我查阅过资料,北境并非不毛之地,有些区域的山谷阳坡,土壤和气候适宜这些药材生长。只需稍加引导,教授兵士辨识与种植之法,假以时日,或可形成规模。此举,并非只为解一时之需,更是为北境边军,留下一道长久的保障。”
温不语捏着清单,沉默了片刻。他行医多年,深知后方补给对前线医营的重要性。云卿虞此举,看似简单,实则眼光长远,直指军队后勤保障的一个核心痛点。这已超出了一个商贾甚至一个权贵夫人的思维范畴,更像是一位深谋远虑的战略家。
“夫人所思,确实深远。”温不语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钦佩,“这些药材选择也极为妥当,皆是易于成活、用途广泛之品。只是……种植之法,需有精通之人前往指导,否则恐事倍功半。”
“此事我已考虑。”云卿虞道,“我会从庄子上选派几位精通药植的老农随行。另外,也想请先生费心,编纂一份简易的《北境药材种植与应急图鉴》,图文并茂,让即便不识字的兵士也能看懂,便于推广。”
“可。”温不语干脆地应下,“此事利国利军,温某义不容辞。”
送走温不语,云卿虞重新坐回书案前,开始亲自核对最终的物资清单。除了常规的粮草、冬衣、军械,以及这批特殊的药材种子,她还额外添置了大量书籍——并非经史子集,而是农书、工巧图录、甚至还有一些基础的医理书籍。她知道,一支强大的军队,不仅需要锋利的刀剑,更需要智慧的头脑。她要让这些精神食粮,随着物资一起,滋养那片苦寒之地。
夜深人静,唯有烛火噼啪作响。知书悄悄进来,为她换上一盏热茶,又默默退下。云卿虞拿起桌上那封迟故前几日送来的简短军报,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报了个平安,提及突厥近来有小股部队骚扰,已被击退,字迹刚劲有力,一如他本人。
她指尖轻轻拂过信纸上“安好,勿念”几个字,心中却难以平静。她知道,这平静的表面下,是北境的风沙,是战场上的刀光剑影,是来自背后的冷箭。她拿起一直放在案头的那对紫玉琵琶耳坠,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这是他临别所赠,寓意平安。如今,她也想送他一份“平安”,一份能扎根于北境土地上的、更长久的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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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北境,镇北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着塞外深秋的寒意。迟故刚与几位将领议完军情,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亲卫队长陆青锋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走进来,浓重的药味顿时弥漫开来。
“将军,该用药了。”陆青锋将药碗放在案上。迟故此前中的毒虽已解,但余毒清退需要时间,温不语开的药方需连续服用。
迟故瞥了一眼那黑褐色的药汁,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还是端起来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斥口腔,他面不改色地放下碗,问道:“京中运送的物资,到何处了?”
“回将军,第一批已过陇山,预计十日内可达。此次物资数量远超以往,据说……”陆青锋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表情,“其中有不少……药材种子和书卷。”
“种子?书卷?”迟故挑眉,有些意外。他接过陆青锋递上的详细清单,目光快速扫过。当看到那些熟悉的药材名字后面标注着“种子”或“幼苗”,以及后面长长的书单时,他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深邃的眼眸中渐渐漾开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
是了,这定是卿虞的手笔。
他仿佛能看到她在京城灯火通明的书房里,如何细致地研究北境的需求,如何巧妙地避开所有人的注意,将这些看似“不合时宜”的东西,列入军需清单。她送的不仅仅是物资,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心意,一份立足于未来的深远谋略。
“传令下去,”迟故将清单轻轻放在案上,声音沉稳,“在营区附近选址,开辟药圃。待物资抵达,着军中医官与识字的兵士,跟随来的老农学习种植。那些书卷,妥善保管,设立军中书角,允许兵士借阅抄录。”
“将军,这……”一位副将有些迟疑,“种植药材,恐耗时费力,且远水难解近渴。兵士们操练已十分辛苦……”
迟故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扫过帐中几位将领:“你们可知,去年冬日,我军因冻伤、风寒而减员者,几何?因药材不足,轻伤拖成重病者,又几何?”
帐内顿时安静下来。边军之苦,他们这些将领最是清楚。
“夫人此举,非为当下,实为将来。”迟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支军队,若只能依赖后方输血,终非长久之计。我们要学会在这片土地上扎根,自给自足,哪怕只是迈出一小步。此事,关乎我军长远生存,务必重视。”
众将见他态度坚决,且细想之下确有其道理,便不再多言,齐声领命:“末将遵令!”
待众人退下,帐内只剩下迟故与陆青锋。陆青锋忍不住低声道:“将军,夫人真是……心思玲珑,与众不同。”
迟故没有回答,只是拿起那份清单,又仔细看了一遍,指尖在“药材种子”那几个字上轻轻摩挲着。坚毅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其真实的弧度。他仿佛透过这张纸,看到了那个聪慧绝伦的女子,正用她独特的方式,与他并肩而立,共同支撑着这片沉重的天空。
他提笔,铺开信纸。这一次,他写的不是例行公事的军报。他详细描述了北境近来局势,提到了药材种子和书卷的安排,最后,他写下:
“……卿卿所虑,深远周全,故感佩于心。北境风沙虽厉,然得卿如此臂助,心如暖春。一切安好,望卿亦珍重,勿以为念。”
写完,他并未立即封缄,而是从贴身的衣囊中,取出一柄造型古朴的匕首。匕首的鞘上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他轻轻旋开匕首的柄部,里面是中空的,藏着一卷极薄、却绘制得极其精细的鞣制羊皮。
那是北境的军事布防详图,山川河流,关隘要塞,兵力部署,皆在其上。这是他的命脉,也是北境的命脉。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这卷羊皮地图,小心地卷好,重新塞回匕首之中,旋紧。然后,他将匕首连同信纸,一起放入一个特制的铜管中,用火漆牢牢封好,印上他独有的虎头徽记。
“青锋。”
“属下在。”
“将此信,以最快速度,秘密送往京城,亲自交到夫人手中。”迟故将铜管递过去,语气凝重,“告诉她,此物干系重大,非性命攸关,不可示人。但若……真有万一,凭此物,她可自保,亦可……做出任何她认为必要的抉择。”
陆青锋心中剧震。他自然知道那匕首意味着什么。将军这是将身家性命和北境的安危,毫无保留地交托给了夫人!他双手接过铜管,只觉得重逾千斤。
“属下必不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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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锦瑟坊后院。
云卿虞正在听取月娘的汇报。江南的线索如一团乱麻,林文渊依旧下落不明,沈三少那边,二哥云蓦还在布局,急不得。
“小姐,还有一事。”月娘神色略显凝重,“我们安排在宫中的人传出消息,陛下近日似乎对锦瑟坊的利润极为关注,私下询问过几位内侍,关于坊间传闻小姐‘富可敌国’之事。另外,前几日,有生面孔试图接触我们坊内一位负责采买西域香料的管事,出手颇为阔绰,似有意套问商路细节,被我们的人警觉地挡了回去。”
云卿虞眸光一凝。皇帝果然按捺不住了。他忌惮迟故的兵权,同样也忌惮她手中掌握的、能够调动庞大资源和影响民意的财富。之前慈恩寺的舆论反击,恐怕更让他如鲠在喉。他动不了迟故的军队,便开始将手伸向她的商业版图。
“知道了。”云卿虞语气平静,“让我们的人近期都谨慎些,账目务必清晰,所有往来更要合规合矩,不要授人以柄。另外,加强对各位管事及其家人的保护。”
“是。”月娘应下,迟疑片刻,又道:“小姐,陛下此举,恐怕只是开始。”
“我明白。”云卿虞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他在试探,也在寻找突破口。我们需早做打算。”
正说着,知书引着一位风尘仆仆的将军府亲卫走了进来,正是奉命前来送信的陆青锋。
“夫人,将军有信物送到。”陆青锋恭敬地呈上那个密封的铜管。
云卿虞接过,触手冰凉沉重。她验看火漆无误,小心地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信纸和那柄匕首。
她先展开信纸,迟故刚劲的字迹映入眼帘。看到他对药材种子的安排和那份“感佩于心”,她心中微微一暖。但当她拿起那柄看似寻常的匕首,察觉到柄部的细微机关,并看到其中藏匿的北境详图时,她的呼吸骤然一窒。
她瞬间明白了这份“信物”的重量。
这不仅仅是地图,这是他的信任,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给予她的、在绝境中最大的权力和自由。他远在北境,面对着明枪暗箭,却将最致命的要害,交给了在京城的她。
这份信任,沉甸甸的,让她心头滚烫,也让她肩头的责任愈发沉重。
她轻轻抚摸着冰凉的匕首,将它和那根一直珍藏的断弦放在了一起。一者象征危机与开始,一者象征信任与托付。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无比坚定。
“告诉将军,”她抬起头,对陆青锋说道,声音清晰而平稳,“信物已收到,请他放心。京城一切,有我。”
陆青锋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云卿虞独自站在房中,手握那柄匕首,望向北方的天空。山雨欲来风满楼,她已能感受到那迫近的危机。但此刻,她的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与远方那人并肩作战、共同面对一切的决绝。
他予她以性命相托的信任,她必还他一个稳固无忧的后方。这场风雨,他们必须一起闯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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