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逐光

　　世巡演唱会的筹备紧锣密鼓，白天许明御在本地租了一个地方专门排练，有时他也会带着若虞一起。
　　虽然没有他在首都的工作室地方大，但是设备什么的都很齐全，其他用品他也及时在网上买了。
　　起初她有些拘谨，工作室里除了许明御，还有他的乐队成员、音乐总监、造型师等，人来人往，个个看起来都专业又忙碌。
　　她总是找个最不碍眼的角落沙发坐下，安静地看着。
　　许明御排练时极其专注，甚至有些严苛，一个和弦不满意会反复打磨很久。
　　但无论多投入，他总会分神留意角落里的她。
　　看到她低头皱眉看手机的样子，看到她似乎冷，会暂停一下，走过去把自己的外套扔给她。
　　次数多了，工作室的人也都明白了这个女孩在许明御心中的分量，对她态度也客气了好几分。
　　一天晚上，排练结束，其他人都离开了。
　　许明御叫住正准备收拾东西走的季若虞，递给她一个精致的礼盒。
　　“试试看。”他语气随意，眼神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季若虞疑惑地打开，里面是一条紫色的裙子，材质像是某种柔软的丝绸，点缀着细碎的、流动的亮片，裙摆是不规则的，带着长长的、轻盈的流苏，灯光下，像是把一整个梦幻的星空都揉碎了缝了进去，美得不真实。
　　“这……”她愣住了。
　　“演唱会那天穿。”许明御看着她，声音低沉，“我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内场第一排中间。”
　　季若虞的脸瞬间就红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布料，心里又是惊喜又是无措：“我…我不太习惯那么靠前…那么多人…”
　　“习惯就好。”许明御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带着点理所当然的霸道，“我的演唱会，你必须在最显眼的地方。”他顿了顿，补充道，“看着你，我唱得比较好。”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极快，几乎含糊不清，但季若虞还是听到了。
　　一股热意从心底窜上脸颊，她捏紧了礼盒，低着头，声如蚊蚋：“……谢谢。”
　　“去试试。”他示意了一下旁边的休息室。
　　当季若虞换上那条裙子，忐忑不安地走出来时，明显看到许明御的眼神瞬间变了。
　　裙子完美地贴合了她的身材曲线，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和柔和的肩线。
　　流动的紫色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通透，闪烁的亮片随着她的移动折射出细碎的光芒，流苏摇曳生姿，平添了几分妩媚。
　　她平时总是画着淡妆，穿着简单，此刻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像一颗终于被擦去尘埃的珍珠，焕发出原本的光彩。
　　许明御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里面翻滚着惊艳、占有，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深情。
　　他看了很久，久到季若虞都快不好意思地想要逃开。
　　他才缓缓走上前，停在她面前，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她肩膀上细腻的皮肤和冰凉的流苏，声音哑得厉害：“小虞，穿什么都好看。”
　　季若虞心跳如擂鼓，几乎不敢抬头看他。
　　最终，他也只是克制地帮她理了理鬓边的一缕碎发。
　　——
　　经过他的同意，她又重新开始了她的实习。
　　工作内容虽然琐碎但能学到很多东西。
　　她依旧独来独往，也不太合群，大部分时间都埋首在厚厚的资料和专业的词典里。
　　许明御坚持派车接送她上下班。黑色的豪车每天准时出现在公寓楼下和公司门口，引得同事们侧目议论。
　　季若虞抗议过，想自己坐地铁公交，却被他一句“不安全，我不放心”堵了回来，语气没有丝毫商量余地。
　　她只能尽量让司机停在离公司稍远的拐角，自己再走过去。
　　她专注于备课和练习翻译，两耳不闻窗外事，那股认真的劲头和与生俱来的语感很快得到了带教老师的赏识，她开始交给她一些重要的翻译任务。
　　和她同期实习的几个女生，有两个和她同校的，其中一个叫尹楠楠的，本就因为她不合群和得到老师青睐而暗暗不爽，某次上班的时候看到她被豪车接送后，更是找到了攻击她的理由。
　　一天午休，季若虞去茶水间倒水，正好听到尹楠楠和另一个叫隋欣的女生在里面阴阳怪气。
　　“啧，某些人啊，就是懂得投资自己，路子野得很，不像咱们，傻乎乎地只知道埋头苦干。”一个叫隋欣的女生声音又粗又刻薄。
　　尹楠楠接着附和：“就是，怪不得张教授什么好活儿都给她呢，原来是上面有人啊，那车我可看见了，可不便宜。”
　　“人家那叫‘干得好不如嫁得好，虽然也不知道是嫁还是别的什么……”尹楠楠意有所指地嗤笑，“毕竟，这年头，有钱人的口味可说不准。”
　　季若虞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指甲掐进掌心。
　　她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地走进去，接水，然后无视那两人瞬间变得尴尬又带着挑衅的目光，径直走了出去。
　　背后传来尹楠楠不屑的冷哼：“一甜甜的都在装什么清高！”
　　季若虞没有回击。
　　她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辩解只会越描越黑，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实力说话。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为了交接一个非常重要的客户，张教授将一份难度极高的翻译分派给了几个实习生试译，明确表示会根据完成质量决定最终由谁在客户面前做主要展示，这是无疑一个极好的机会。
　　季若虞接到的部分是最难啃的硬骨头，涉及大量生僻的专业术语和复杂长句。
　　她几乎熬了好几个通宵，查遍了所有能找到的资料，反复推敲斟酌，眼睛都熬红了，终于在第二天清晨完成了自认为比较精准流畅的翻译稿，存进了办公室的公共电脑指定文件夹，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
　　下午，汇报前半小时，张教授召集大家过最终稿。
　　轮到季若虞那部分时，尹楠楠却突然抢先站起来，笑容甜美：“教授，这部分我和若虞一起讨论过了，有些地方我做了优化，不如我来讲解吧？”
　　张教授点点头。
　　尹楠楠开始讲解。
　　听着听着，季若虞越听越不对劲——那几乎就是她熬夜完成的原稿！只是被尹楠楠复制粘贴后，替换了几个无关紧要的连接词！
　　季若虞气得浑身发冷，刚要站起身开口，坐在她旁边的一个男生却先她一步说话了。
　　是陈旭，比她高两届的学长，也是这个培训学校的正式员工，本地卫生局局长的儿子。
　　他长相英俊，能力出众，在学校时就是风云人物，情史丰富，毕业后直接留校，发展得很不错。
　　季若虞大一刚进英语社团时，他还是社长，对她这个话不多的学妹确实多有照顾。
　　他在刚刚尹楠楠上台时就已经注意到了她的反应。
　　“尹同学，”陈旭脸上带着惯有的、有点玩世不恭的笑容，语气却不容置疑，“你刚才提到的这个‘asynchronous transfer mode’的译法，我有点疑问。据我所知，在这个特定语境下，似乎有更专业的表述方式？还有后面这个长难句的拆分，逻辑主语似乎有点模糊，你是基于什么考量这样处理的？”
　　他问的问题非常刁钻，直指核心。
　　尹楠楠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当场发难，而且还问得如此细致，她顿时卡壳了，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额头上开始冒汗：“这个……我……我是参考了……”
　　“参考了季若虞同学的原始译文，对吗？”陈旭微笑着，语气却冷了下来，“而且几乎是逐字未动。但我刚才问的这几个点，恰恰是原始译文里处理得最精妙和准确的地方，你怎么反而‘优化’掉了？”
　　谎言被当场戳穿，会议室一片哗然。
　　张教授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严厉地看向尹楠楠。
　　尹楠楠慌了神，口不择言地狡辩：“不是的！教授！是……是季若虞！肯定是她抄袭了我的思路！我昨天就做完了，她肯定是偷偷看了我的……”
　　“尹楠楠！”季若虞终于忍无可忍，站起身，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但却异常清晰，“文件创建时间、修改记录，电脑里都有日志！需要现在就让技术部调出来吗？还有，你提到的‘优化’，请问你参考的是哪本专业词典或文献？术语界定依据是什么？”
　　她条理清晰，一句句反问，将尹楠楠逼得哑口无言，狼狈不堪。
　　张教授失望地看了尹楠楠一眼，然后转向季若虞，目光缓和了许多：“若虞，那你来详细讲讲你这部分的翻译思路。”
　　季若虞深吸一口气，压下委屈和愤怒，走到前面，将自己通宵的研究成果、术语选择的考量、句式处理的技巧娓娓道来，讲解得深入浅出，逻辑严密。
　　张教授边听边点头，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结果不言而喻。
　　汇报结束后，尹楠楠灰溜溜地躲了出去。
　　陈旭走到季若虞身边，递给她一瓶水，笑了笑：“没事吧？这种人，没必要跟她客气。”
　　季若虞接过水，真诚地道谢：“学长，刚才谢谢你。”
　　“举手之劳。”陈旭看着她，眼神温和，“一直知道你英语很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这一幕，以及会议室里发生的一切，很快就通过某种渠道，传到了许明御那里。
　　他正在排练间隙休息，听着助理低声的汇报，脸色平静无波，只是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尹楠楠？”他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语气没什么起伏，“跟校长打声招呼，找个合适的由头，调到后勤，以后，我不希望再在任何重要活动里看到这个名字。”
　　“是，许先生。”
　　“还有，”许明御顿了顿，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了敲，上面是助理刚发来的一张抓拍的照片——
　　陈旭正笑着给季若虞递水，两人站得颇近。
　　“那个陈旭…”
　　“许先生，他是陈局长家的公子，在学校时是季小姐的社团社长，据说一直对季小姐颇为照顾。毕业后留校，能力不错，但……感情方面风评比较一般。” 许明御看着照片里陈旭落在季若虞身上带着欣赏和某种意味的笑容，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不悦。
　　照顾？他不需要别的男人来“照顾”她。
　　尤其是这种家世不错的，自身条件也拿得出手还明显对她有好感的年轻男人。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悄然升起。
　　他沉默了几秒，对助理道：“知道了。继续留意就行，别打扰她工作。”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挂了电话，他拿起一旁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浇灭心头那点莫名躁郁的火气。
　　他忘了这一点，他的小虞，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他时时刻刻护在羽翼下的小女孩了。
　　她长大了，身上各种优秀的特质正在一点点显现在别人眼前，会吸引别人的目光，会有自己的社交圈，甚至会……有很多追求者。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口，不剧烈，却持续地带来窒闷感，让他心里莫名地有些发堵。
　　四年的分离，他错过了太多。
　　他只知道她吃了很多苦，却下意识地仍把她定格在那个穿着校服，只会依赖他的少女形象里。
　　眉头不自觉地蹙紧，手指用力，将矿泉水瓶捏得微微作响。
　　他发现自己非常…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他的领域被他人无形中侵入的感觉。
　　这种她的人生，有他无法完全掌控的部分的感觉。
　　即使他知道，这种想法自私又霸道，他应该为她能融入集体，得到认可而感到高兴。
　　但他做不到。
　　一想到会有别的男人，用欣赏的甚至爱慕的目光看着她，试图靠近她，他就快要发疯。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这些翻腾的阴暗念头。
　　不能再吓到她了。
　　他拿起手机，又看了一遍自己发过去的那条略显突兀的信息。
　　“明天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或许他该换个方式。
　　几分钟后，收到了回复。
　　“明天可能会比较晚，不用来接我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就好小叔叔。”
　　许明御看着屏幕，眸色沉了沉。
　　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打下这行字时，微微抿着唇的别扭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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