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载

　　平安死了。
　　但谢荨梦偶尔还是会听到她的声音。
　　她说：“妈妈，我一岁半啦。”
　　她说：“妈妈，我好难受啊。”
　　她说：“妈妈，我好想你啊。”
　　她说：“妈妈，我看到哥哥了。”
　　她说：“妈妈，我们好爱你啊。”
　　她说：“妈妈，妈妈，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吗？”
　　谢荨梦想说：“听到了，听到了，妈妈听到了！”
　　但她知道，这些只是自己的幻觉罢了。她忍了又忍，直到耳边的声音彻底消失，才喃喃开口：“嗯，听到了。”
　　“听到就好，该吃饭了。”吴旭拍了拍她的肩膀道。
　　她猛然回神，这才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吴旭。
　　此时的吴旭依旧挂着习惯性的笑，但任他怎么强撑，也无法掩饰嘴角的那抹苦涩。
　　“爸妈跟你提离婚的事了吧？”谢荨梦问道。
　　“不离。不要孩子也能过一辈子。”吴旭跳过她的问题，直接表明自己的决心。
　　谢荨梦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她心里清楚，哪怕吴旭态度再坚定，最后还是要离的，只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不仅吴旭父母这边，就连她自己的爸妈，也会劝着她跟吴旭离婚的。
　　果然没过几天，他们两个便被各自的父母拉至身前进行劝说。
　　他们说——
　　“知道你们感情好，但是你们在一起也不能生孩子。跟小梦离了吧，离了，你们再重新找，没有孩子肯定是不行的。”
　　“不想离怎么办呢？吴旭家也就他一个儿子，他家里也肯定不会同意的。”
　　“你不离，是想要我们吴家断后吗？你不要孩子，以后百年之后，谁给你打幡？谁给你披麻戴孝？”
　　“就算他们家同意，我们也不同意。你没有孩子老了谁伺候你？”
　　“到那时候后悔都晚了。死了以后，连个给你们烧纸的人都没有。”
　　“你就倔吧。男人多大都能生，你再跟他耗下去，以后想生都生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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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母的轮番轰炸，并未让谢荨梦和吴旭动摇。
　　他们还想再坚持坚持，想等着父母先放弃。
　　于是，他们一个默默垂泪不说话，一个倔着张脸不开口。
　　两边家长无法，也只能放弃此次劝说。
　　可放弃劝说，并不代表会放弃想让他们离婚的念头。
　　所以，他们总是能从父母脸上看到欲言又止的神色。
　　他们时常唉声叹气，诉说自己这些年的不容易，辛劳一辈子，就是为了儿女能结婚生子，以后老了走得也安心。
　　看到别人家的孩子，又会念叨自己让家里断了后，以后死都没脸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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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暗示看得多了，听得多了，谢荨梦也就起了放弃的念头。
　　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向吴旭提起，明明说好不放弃，但她却想先放手。
　　她思来想去好几天，也没能提起勇气开口。
　　吴旭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见她神情越见恍惚，便建议她多出门走走，或者找人聊聊天。
　　比如，祝老师媳妇的那两个外甥女——
　　“小梦姐，快进来坐。”
　　她才刚到前屋门口，正在后屋看电视的两个女生便发现了她。
　　她们一边喊着让谢荨梦进屋，一边冲着正从院子里往外冲的小孩道：“跑慢点，别摔倒了——”
　　小孩头也不回地喊：“知道了。”
　　她嘴上说着知道了，跑步的速度却不见缓减，直到差点撞上自己，才停下来抬头看了自己一眼。
　　她的眼神有些飘忽，似是被吓到了，见自己看向她，她便连忙移开目光急步跑走了。
　　“这小孩，让她慢点慢点……”两个女生也从后屋迎了过来，“没撞到你吧？”
　　“没有。”谢荨梦笑着摇摇头，“那是你五姨家的孩子吧？多大了？”
　　谢荨梦对这个孩子有些印象。
　　她妈妈经常带她来走亲戚，路过自家门口时，她们便会停下和吴旭爸妈聊几句天。
　　那孩子就坐在后座看着。她不爱说话，却很爱睁着双不大的眼睛看自己和吴旭。
　　“四五岁了。她从小爱生病，又不好好吃饭，看着就跟两三岁的一样。”
　　四五岁，大宝小宝要是还在……
　　“走，去后屋看电视——”两姐妹招呼她。
　　她们这个年纪爱看些伤感电视剧，还没看一会，她们两个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她的哭声混在其中，倒是不显突兀了。
　　只是她并非为电视剧里的剧情而哭，而是她在这短短一集电视剧的时间里，终于决定和吴旭提出离婚了。
　　刚刚那个女孩向她冲过来的时候，她就在想，如果……
　　她没有和吴旭结婚，那是不是，他们两个，都能拥有这样一个能跑能跳的孩子？
　　哪怕ta爱生些小病，哪怕ta比其他孩子瘦小。但，他们都会拥有一个健康的，能平安长大的孩子。
　　这样，大家就都不用背负压力和罪恶感，父母们，也不必整日唉声叹气。
　　“你想好了吗？”和吴旭提出离婚后，他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声音问道。
　　“想好了。”她故作轻松地答道。
　　“离婚后，我们都再找一个，然后都生个健康的孩子。”
　　吴旭没有说话，他一直低着头，直到谢荨梦再次询问，他才慢慢抬起了头。
　　“好。”他说。
　　随着这个字落下的，还有一滴泪。
　　那滴泪砸在谢荨梦和吴旭交握的手上，不一会，便泛滥成灾，晕湿了干枯的地面，也浸透了干燥的纸巾。
　　“离婚，对我们都好。”谢荨梦的嗓音已经开始沙哑，“他家里只有他一个儿子，我也不能真就那么自私，死赖着不离婚，这样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谢荨梦的眼泪一直落个不停。
　　我已经分不清，她是在为逝去的孩子而流泪，还是在为自己有缘无分的婚姻在哭泣了。
　　“荨梦。”
　　一道暗哑的男音出现在店里。
　　我抬头看了过去。那是一个身材高挑，骨相极佳，却面容枯瘦的男人。
　　谢荨梦说得没错，他们是极为般配的一对。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谢荨梦站了起来，“我们约好今天去打离婚证。”
　　“吃个饭再走吧，十点半了。”我指了指店内的挂钟，对他们进行挽留。
　　“对，两菜一汤，免费的。”小芸也赶紧吸溜着鼻子道。
　　谢荨梦和吴旭对视了一眼，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不用了。”

　　【篇后语】
　　“明知道一切的坚持都是徒劳，还是想要再坚持坚持，总想着，万一呢？
　　可是，哪有那么多万一呢。既然早晚要分开，推迟的那一天，又有多大意义呢？
　　早点结束，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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