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到一只女鬼

　　过了几日，不到中午的时候，陆川回来了，他风尘仆仆地，似乎是很着急赶回来的，还拉回来整整两车的木料。

　　李霞帮陆川放好了随身行李，赶紧招呼他吃饭，陆川却板着脸没个好脸色。陆昭云端上最后一盘菜，准备落座，陆川却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碗筷响了好久。

　　陆昭云见到久未归家的父亲本是欣喜的神情僵在那还未来得及收回，陆川铺天盖地谩骂的声音便压了过来。

　　“你都做了什么好事？”陆川拧着眉，铁青着脸色，只骂陆昭云似乎是不解气，又转过头去指责李霞，“你养的好女儿！”

　　“我做错什么了？”陆昭云不愿看到李霞受到无端指责，养孩子又不是母亲一个人的责任，她也迅速来了脾气，对着并不熟悉的父亲毫不退让。

　　“让你好好在家学点女工算账，准备嫁人，你在家做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拿去市集上卖，现在有人用了你的香皂长了疹子！”陆川气得指着陆昭云鼻子骂。

　　“这不可能！那人在哪里？我去瞧瞧。”陆昭云很是疑惑，她们做的香皂等物自己都用过，还分了许多给左邻右舍，而且已经在市集上卖了月余，都没有任何问题。

　　“怎么不可能？要不是有贵人帮忙从中转圜，早有官府衙门来抓人，你以为你们现在还坐在这吃饭？”陆川越说声音越大，仿佛陆昭云她们有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什么贵人？”陆昭云没有被他的情绪带偏，留意到了他话里的关键词。

　　“从今日开始，你不许再做那些乱七八糟的，老老实实在家给我呆着，等我给你找门好人家，好脱了这农户的身份。”陆川却不理会陆昭云，仿佛从来就没有听见过女儿在说什么。

　　“我不嫁人。此时有蹊跷，我要查明白。”陆昭云仍想着她做的香皂问题会出在哪，只平淡地回复着暴怒的陆川。

　　“真是大逆不道！你从今日开始，每日五更就去九华观对着九天玄女娘娘好好反省，每日跪不足四个时辰不准回来！”陆川被态度淡定却口出狂言的陆昭云气得不清，甚至抬手想打陆昭云。

　　“云娘哪能跪那么久啊？再跪坏了身子。”李霞终于开口，先前看陆川盛怒不敢开口，只现在开口为陆昭云求情，还用手扯住了想动手的陆川。

　　“她种得动麦子，还敢和男子打架叫嚣，和村西那铁匠女勾结在一起，还有什么是她不能干的？”陆川甩开李霞的手，他是这个家执掌权威的人，不容其他人多说半句。

　　“你少动我母亲。你和孙进宝那只会撒泼甩无赖的人有什么分别？不讲道理，只会和妻女甩脸色。

　　沈玉是顶好的女子，你这个所谓的父亲不在的时候，要不是她，你今天也没有在这跟我们耍威风的机会了。”陆昭云冷笑一声。

　　这才醒悟，他这个父亲要的不过是一个乖巧听话的女儿，能嫁去城里富贵人家，他也能跟着沾光。

　　陆川被陆昭云这番话气得彻底说不出话来，捂着胸口像喘不上气来，好在李霞还愿意扶着他，陆昭云却只冷眼看着，然后一口饭没吃的她，回到房内拿了块香皂，还有自己写的制作笔记，直接走出了家门。

　　陆川为人自私自利，李霞虽是爱女，但更顺从夫家，陆昭云抱着她的东西走在路上，产生了一种无家可归的感觉，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委屈地有些想哭。

　　不知道该去哪，她只漫无目的地走着，再抬头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沈玉家门口，她这才想到这个时间，沈婆婆应该刚吃好午饭，歇下睡午觉了，她也不好去打扰沈玉。

　　站在门外看了一会不见人影，于是她就在离沈玉家不远的树荫下坐下了，研究自己做的香皂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昭云姐姐，你怎么在这？”巧姑正抱着一堆衣服要去洗，刚出门正巧看见陆昭云坐在树下。

　　陆昭云本不想告诉巧姑，当初是她拉拢巧姑一起做手艺生意，如果问题没查出来，以后巧姑家又断了经济来源可怎么办？巧姑确是个聪明姑娘，看陆昭云支支吾吾言辞闪烁的样子，又看见她手中拿的笔记，就知道一定是出事了。

　　巧姑中午做的饭刚好还有剩下的，她让陆昭云凑合着吃，陆昭云生过气后格外饿，自己辛苦做的饭一口都没吃上，想想还真是有点亏，还好巧姑这还有饭吃，她狼吞虎咽地吃着。

　　陆昭云吃了几口觉得不那么饿了，就开始和巧姑讲她们做的香皂出了问题这件事。巧姑一开始也不敢相信会有问题，表示自己用了那么多也没有任何问题。

　　只是短暂的沉默后，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拉住了陆昭云的胳膊。

　　“孙进宝走之前说，我既然有本事毁了这么好的姻缘，他也有本事毁了我现在有的。”巧姑边回忆着边说，尽可能和记忆中的没有出入，她讲完又沉默了一会，抬头看陆昭云，“我当时只当他是被气昏了头说出的疯话。”

　　陆昭云沉默不语，光是这样也不能证明就是孙进宝搞得鬼，他没有那么大的本事能颠倒黑白两次，能拉拢陆川的人，势必比他势大。

　　正一筹莫展之际，巧姑却拿出了一堆孙进宝的物件，孙进宝此人懒散，他的房间都是巧姑帮他收拾的，他走得匆忙，还有些东西没拿走，巧姑从这堆物件里挑了几件拿给陆昭云看。

　　陆昭云一眼就被那个那个麻布袋子吸引了目光，她伸出手从一堆物件中拿起了它，上面那个祥云图案中间，也是那个艺术字体的“陈”，和她先前在陆川房间里看到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个陈家究竟是什么来头？从她来到这里开始，便断断续续地牵扯出了这么多。如今要套到陈家的信息，恐怕最简单的就是直接问陆川。

　　只是以陆川那脾气，他怕是不会这么快搭理陆昭云。陆昭云想到此处就不免烦闷，却只告诉巧姑别担心，她一定有办法解决。

　　巧姑送陆昭云出来时，陆昭云就忍不住往沈玉家的方向看去，她的院内已经响起打铁的声音，陆昭云犹豫了片刻，在打铁声刚刚消失时，敲响了沈玉的家门。

　　“昭昭，你怎么了？”沈玉从院内出来，边走边用搭在肩上的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先给陆昭云开了门，然后洗了手擦干净才接过陆昭云怀里的东西，她看陆昭云心情似乎是不好，看见她时扯出的笑容都很勉强。

　　“和我爹吵架了，来你这里待一会可以吗？”陆昭云细嗅着空气中还弥漫着的一股特殊的金属气息，不完全是铁锈的腥涩，而是一种复杂、难以形容的，炽烈的味道。

　　“当然可以了，昭昭你等我去换身衣服，这身衣服太脏了。”沈玉示意陆昭云坐下等自己。里屋的沈婆婆听见动静蹒跚地走了出来，看见陆昭云乐得合不拢嘴。

　　“阿玉，你在打铁吗？”陆昭云拉住了正要走的沈玉，沈玉身上有金属气味，混杂着淡淡的汗味还有因热气被激发出来的槐花皂香味，陆昭云却觉得很好闻，是一种浓烈的活人气味，“我想看。”

　　沈玉却有些扭捏，犹豫了一会还是带陆昭云去了后院。后院搭建的一座茅草亭子是沈玉的“工作室”，中心摆着一张被岁月和火星啃噬出无数伤痕的厚重木台，表面焦黑发亮，台面坑洼不平，布满锤印与灼痕。

　　台角固定着一方生铁砧子，顶端被千万次锤击磨得圆钝发亮，砧座深深嵌入木台，周围散落着锉刀和铁锤。木台边缘凿着一道浅槽，里头的炭灰和碎铁渣已经冷却凝固。

　　陆昭云看见木台中心摆着的那把未完工的匕首，就明白了沈玉为什么一开始犹豫不肯带她来，那柄匕首虽未打磨抛光完，陆昭云却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而后一千年的岁月中沈玉一直带在身上的那把刀刃残缺的匕首。

　　沈玉抢先走在陆昭云前面，然后假装收拾工作台，顺便将未完工的匕首藏在了木台下。陆昭云假装视而不见配合沈玉的表演，那柄匕首刀柄刀鞘都雕刻地精美，想来沈玉已经做了很久了，看着刀身已经差不多完工了。

　　沈玉怕陆昭云离得太近被气味呛到，被木炭的温度烤到，给她搬了把小椅子坐在亭子外。自己则从台底拿出了待修的农具，开始干活。

　　陆昭云从未见过打铁，认识沈玉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她打铁。烧红的铁块、灼热的炭火、沉重的铁锤……没有一个环节不是危险的，沈玉却操作地极其熟练，烈焰与钢铁碰撞时，那股滚烫的、近乎野性的生机与魅力吸引着陆昭云的目光。

　　沈玉扎着高马尾，捶打铁器时，马尾跟随着她动作的幅度摆动，因她出了汗，又黏在脸上、脖颈上，陆昭云忍不住上前为她整理头发，沈玉在她起身向自己走来时就停止了动作，生怕会误伤。

　　陆昭云看着微微下蹲方便自己整理头发和擦汗的沈玉，心里不免酸涩，究竟是怎样的感情？让本应怕桃木和铁器的鬼，带着桃木簪和铁质匕首在漫长的岁月里，独自等待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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