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区·病毒风暴

作者:霁雨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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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区


      南欧的烈日,像是熔化的黄金,肆意泼洒在古罗马斗兽场倾颓的巨大骨骼上。
      两千年前的石阶被晒得滚烫,蒸腾起扭曲视线的热浪,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硝烟和一种更为诡异的、类似金属锈蚀混合着腐败甜腻的恶臭。
      联合侦察纵队在B区的“大联合清剿行动”,已在这片被病毒与异化扭曲的欧洲大陆上,像一把烧红的钝刀,艰难地犁过了整整两个月。
      天敬贞站在一处相对完好的拱门阴影下,战术面罩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潭般的眼睛,此刻正透过高倍望远镜,冷静地扫视着下方斗兽场中央那片狼藉的杀戮场。
      汗水沿着他紧抿的唇线滑落,滴在滚烫的岩石上,瞬间蒸发,只留下一个微小的深色印记。他的作战服后背已被汗水浸透一大片,紧贴着精悍的脊背线条。
      下方,战斗已近尾声。最后的几只病化物在垂死挣扎。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如同被强行拼接的昆虫与野兽的混合体,甲壳在烈日下闪烁着油腻的、病态的光泽;有的则更像是扭曲、膨大的植物根须,在碎石间疯狂蠕动,喷射着腐蚀性的粘液。
      这些源于南欧炎热气候与特殊病源的怪物,行动间带着一种黏腻的迟缓,但力量和毒性却更为骇人。
      枪声、能量武器的嗡鸣、刀刃破开甲壳的碎裂声、垂死的嘶吼...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地狱的合奏。
      空气中,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结晶粉尘,在阳光折射下偶尔闪烁出微芒——这是这片区域感染源的特征,吸入过量会引发肺部快速纤维化。
      每个战士的面罩过滤系统都在全速运转,发出低沉的蜂鸣。
      天敬贞的指令通过加密频道,简洁、冰冷,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切入混乱的战场,“三组,左翼压制,交叉火力。七组,清理残存根须,小心腐蚀液。柳开江,带你的突击组,封死C区拱门出口,一只都不能放跑。‘剃刀’准备,十秒后覆盖中央区域”。
      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眼前惨烈的景象不过是战术沙盘上的推演。
      两个月,从南到北,从灼热的地中海沿岸到此刻脚下这片承载着千年血腥历史的废墟,联合侦察纵队就是这样在生与死的钢丝上游走。
      每一天都是新的地狱,新的怪物,新的死亡方式。伤亡数字冰冷地刻在每个人的心头:201。
      这数字背后是曾经并肩作战的面孔,是再也无法响应的通讯呼叫。
      “收到,队长。”柳开江的声音立刻传来,沉稳依旧,带着一丝高强度作战后的沙哑,却听不出半分迟疑或动摇。
      话音未落,他矫健的身影已从侧面一处断壁后闪出,如同扑向猎物的黑豹。他率领的突击组紧随其后,动作迅捷而默契,手中的特制武器喷吐出精准的火舌,将几只试图从拱门阴影里逃窜的、形似巨大甲壳蝎的病化物瞬间钉死在灼热的砂石地上。
      就在突击组完成封锁,火力稍歇的瞬间,异变陡生!一只被柳开江火力压制、蜷缩在巨大石柱基座阴影下的“甲壳蝎”突然爆发出远超预期的速度。
      它并非逃跑,而是将布满结晶尖刺的尾部如同攻城锤般,狠狠甩向柳开江——其真正的目标,却是石柱上方阴影里,那个正俯瞰全局、下达指令的指挥中枢!
      那闪烁着幽蓝结晶光芒、带着撕裂空气尖啸的尾刺,目标直指天敬贞的心脏!
      “队长!!”柳开江的嘶吼几乎在同时炸响,声音里的惊骇与决绝撕破了战场惯有的节奏。
      身体的本能超越了大脑的思考,他根本没有去想任何后果,也来不及做出任何战术规避动作。
      如同条件反射,他整个人如同炮弹般斜向上撞了出去,用尽全力将天敬贞猛地扑离原位!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滚作一团,狠狠撞在后方坚硬、滚烫的石壁上。
      砰!
      几乎就在天敬贞被撞开的同一毫秒,那根致命的结晶尾刺带着恐怖的力量,狠狠扎进了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坚硬的火山岩地面如同豆腐般被洞穿,碎石飞溅,留下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孔洞。尾刺上附着的幽蓝光芒在孔洞边缘滋滋作响,岩石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侵蚀、结晶化。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天敬贞被柳开江死死压在滚烫的石壁上,后背传来火辣的痛感,呼吸因剧烈的撞击而停滞。
      他头盔侧面被碎石刮擦出一道刺耳的声音。柳开江的胸膛剧烈起伏,隔着两层作战服都能感受到那擂鼓般的心跳,紧紧压在他身上,汗水的气息、硝烟的味道、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强势地充斥着他的感官。
      柳开江撑起身体,头盔下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天敬贞身上,那里面翻滚着后怕的余烬和一种近乎狂暴的怒意,“你他妈不要命了?!观察点暴露了不知道吗?!”
      吼声嘶哑,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天敬贞眼神一凛,没有立刻回应柳开江的怒吼。他猛地抬手,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推开柳开江的同时,拔出了腰间的特制手枪。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隼,瞬间锁定了下方那只偷袭失败、正欲缩回阴影的巨大甲壳蝎。
      枪口几乎没有瞄准的时间,仅凭直觉和无数次生死磨砺出的本能,在不到半秒的间隙里,他连续扣动了三次扳机。
      砰!砰!砰!
      三声清脆却蕴含着巨大破坏力的枪响几乎连成一线。特制□□精准无比地钻入甲壳蝎头部几丁质甲壳最脆弱的复眼连接处。
      第一发撕裂了防护,第二发搅碎了内部组织,第三发彻底引爆了那幽蓝的核心结晶!
      “嘶——嘎!!!”
      怪物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嘶鸣,庞大扭曲的身体猛地僵直,随即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轰然垮塌,幽蓝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粘液和碎裂的晶体组织从头部爆裂的伤口处喷溅出来,洒在滚烫的地面上,发出“滋滋”的恐怖声响,腾起一股股带着刺鼻气味的白烟。
      直到这时,天敬贞才缓缓收回持枪的手臂,枪口还残留着一缕青烟。
      他侧过头,头盔下的目光穿透面罩,冰冷地落在刚刚被他推开的柳开江身上。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丝被冒犯权威的锐利。
      “柳开江,”他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低沉平稳,却字字如冰珠砸落,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你的任务是封锁出口,不是充当移动肉盾。下次再擅自脱离战术位置,干扰全局行动,军法处置”。
      每一个字都敲在柳开江紧绷的神经上,如同最严厉的鞭笞。柳开江的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头盔下的脸绷得死紧,牙关紧咬,下颌线如同刀削般凌厉。
      刚才那不顾一切的扑救完全是本能,此刻被天敬贞当众用如此冰冷的军纪训斥,一股混杂着委屈、愤怒和难以言喻的后怕的火焰在他胸腔里横冲直撞。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什么,最终却只是狠狠吸了一口灼热且充满结晶粉尘的空气,猛地扭过头,不再看天敬贞,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他握紧了手中的枪,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捏碎。他大步走回自己的突击组位置,背影僵硬得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铁。
      战场清理在压抑的沉默中快速进行。战士们的动作比平时更加利落,没人敢大声说话,空气中只剩下设备运转的嗡鸣、搬运伤员时压抑的呻吟以及碎石被踩踏的细碎声响。
      那根深嵌入岩石、还在散发着幽幽蓝光和腐蚀性气息的结晶尾刺,如同一个无声的警告,矗立在斗兽场的中央。
      苏格兰高地的浓雾,像某种拥有生命的苍白巨兽,贪婪地吞噬着一切光线和声音。能见度不足十米,潮湿阴冷的空气仿佛浸透了骨髓,带着泥土、腐烂植被和一种更为不祥的、类似陈旧铁锈混合着沼泽淤泥的腥味。
      连绵起伏的山丘轮廓在流动的灰白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远古巨兽的脊背。
      这里是联合侦察纵队在B区“大联合清剿行动”中遭遇的又一处炼狱,与南欧的灼热形成冰火两重天。
      这片区域的病化物,如同雾气本身一样诡谲多变。它们并非实体强横的巨兽,而是如同幽灵般在浓雾中潜行、分裂、聚合。形态如同一团团粘稠、不断蠕动变形的暗影,核心闪烁着类似磷火般的惨绿幽光。
      它们能悄无声息地融入浓雾,利用地形制造幻觉,发出令人精神错乱的尖啸,甚至能短暂地“液化”,渗入岩石缝隙或松软的泥沼,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发动袭击。
      寒冷和潮湿极大地助长了它们的活性,严重干扰了侦察设备的效能。
      天敬贞站在一处相对背风的巨大风化岩石后,头盔上的夜视仪闪烁着微弱的绿光。他面前的战术平板屏幕上,代表队员生命体征和位置的光点信号在浓雾和病化物释放的特殊干扰下,变得极其不稳定,时而清晰,时而剧烈跳动甚至短暂消失。
      他微微蹙眉,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快速滑动、调整着参数,试图穿透这片该死的迷雾。
      “各小组,报告位置及周边情况。保持最高等级静默,注意能量反应和声波异常。”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通过加密频道传出,带着一种穿透浓雾的冷静力量。
      “一组,坐标确认。西侧山脊线安全,未发现高能目标。”
      “二组,谷底...等等!有东西在靠近!左前方,雾里...是幻影还是...嘶——”
      “三组,遭遇低强度精神干扰!请求精神屏障强化!”
      “四组...四组位置信号丢失!重复,四组信号丢失!”
      “五组柳开江,已抵达预定坐标点。前方发现异常能量聚集,怀疑是‘雾影’巢穴节点。请求指示”。
      柳开江的声音在一片略显混乱的报告声中响起,依旧沉稳,带着一种刀锋般的锐利感。他率领的突击组如同钉子般楔入了这片浓雾弥漫的山谷腹地。
      “柳开江,原地建立临时防线,持续监测能量波动。二组、三组,向四组最后信号点靠拢搜索。一组,提供远程火力支援标定。技术组,集中能量,全力压制精神干扰,优先恢复通讯稳定!”
      天敬贞的指令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精密的齿轮咬合,瞬间将混乱的战场信息梳理清晰,转化为具体的行动路径。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屏幕上代表柳开江位置的那个微弱光点,以及光点前方那片代表着高度危险能量聚集的、不断扭曲扩大的深红色区域。
      时间在浓稠的雾气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绷紧着神经。
      突然,代表柳开江位置的光点猛地向侧前方移动了一下,紧接着,通讯频道里传来他急促而压抑的声音,“发现巢穴核心!正在尝试标记...等等!地面塌陷!下方有...”
      话音未落,通讯信号骤然被一片强烈的、如同指甲刮过玻璃般的刺耳杂音淹没!屏幕上,柳开江的光点猛地向下急速坠落,随即信号剧烈闪烁了几下,彻底变成了代表失联的、刺目的红色!
      天敬贞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瞳孔骤然收缩!
      没有半分犹豫,甚至没有下达任何命令,他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般从岩石后冲出!战术平板被他反手塞进背囊,身影瞬间没入浓得化不开的苍白雾墙!
      冰冷刺骨的湿气瞬间包裹全身,能见度低得可怕。天敬贞完全依靠对最后信号消失点坐标的记忆和惊人的方向感在嶙峋的乱石和湿滑的泥泞中疾驰。
      夜视仪里一片晃动的绿色光影,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作战靴踩碎枯枝、踏进泥水的声音。
      浓雾深处,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无数细碎牙齿在摩擦的嘶嘶声,正从四面八方隐隐传来。
      他冲到了信号消失点附近。眼前是一个被浓雾笼罩的陡峭斜坡边缘,下方是翻滚涌动的、更加浓密的白雾,深不见底。斜坡边缘的泥泞地面上,有明显的、新鲜的滑坠痕迹!
      “柳开江!”天敬贞的声音穿透面罩,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在死寂的浓雾中荡开微弱的回音。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下方浓雾深处,那令人心悸的嘶嘶声似乎更清晰了。
      没有丝毫停顿,天敬贞毫不犹豫地沿着陡峭湿滑的斜坡向下滑去!他压低重心,双手扒住突出的岩石棱角,身体在湿漉漉的苔藓和碎石上快速下滑,作战服被尖锐的石头刮擦出刺啦的声响。
      下降了近十米,斜坡的坡度陡然加剧,几乎垂直!就在这断崖般的边缘,天敬贞猛地止住下滑的趋势,身体紧贴在冰冷的岩壁上。
      浓雾在这里稀薄了一些。他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下方——就在他脚下不到两米处,柳开江整个身体悬在断崖之外!
      他的一只手死死抠在崖壁一道狭窄的岩缝边缘,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身体在湿冷的空气中微微摇晃。
      下方,翻滚的浓雾如同怪兽的巨口,深不见底。更致命的是,几只形态如同扭曲烟雾、核心闪烁着惨绿幽光的“雾影”,正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无声无息地从下方的浓雾中汇聚、升起,它们那非实体的、边缘不断蠕动的触须已经快要够到柳开江悬空的脚踝!
      柳开江听到了上方的动静,猛地抬起头。头盔下的脸沾满了泥水,汗水顺着额角滑下,眼神里是绝境中的孤狼般的狠厉,但看到天敬贞的瞬间,那紧绷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光亮,随即又被更深的焦虑覆盖。
      他咬紧牙关,从齿缝里挤出嘶哑的声音,“别管我!下面...数量太多!” 天敬贞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在看清柳开江险境的刹那,他的动作已经快过了思维。
      他身体猛地向前探出,整个上半身几乎完全悬空在断崖之外!左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抓住崖顶一块坚固的岩石突起作为锚点,右手闪电般向下探出,精准无比地一把抓住了柳开江那只抠在岩缝边缘、已经快要脱力的手腕!
      “抓住!”天敬贞的低吼短促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他的手臂肌肉瞬间贲张,作战服绷紧,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向上提拽!
      就在柳开江的身体被这股巨力拉离下方雾影触须的瞬间,一只体型稍大的雾影猛地加速上升,如同鬼魅般穿过了柳开江刚才悬停的位置!
      它那由浓雾和惨绿幽光构成的躯体几乎擦着柳开江的作战靴掠过,带起一股阴寒刺骨的气流。
      柳开江借力,另一只手也猛地攀住崖壁的缝隙,双脚用力蹬踏,配合着天敬贞的拖拽,身体险之又险地向上蹿升。
      天敬贞咬紧牙关,腰腹核心爆发出全部力量,手臂肌肉如同绞紧的钢缆,硬生生将柳开江沉重的身体从死亡边缘一寸寸拖了上来!
      当柳开江的胸膛终于撞上崖顶坚实的边缘,两人都因巨大的力量消耗和瞬间的脱险而剧烈喘息。
      柳开江半个身子趴在崖顶,胸膛剧烈起伏。天敬贞也单膝跪地,左手依然死死扣着岩石,右手因刚才极限的爆发而微微颤抖。没有时间喘息。
      下方浓雾中,那惨绿的幽光如同被激怒的蜂群,骤然变得密集而狂躁!更多的雾影从深渊中涌出,汇聚成一股翻滚的、带着刺耳精神尖啸的惨绿色洪流,沿着陡峭的崖壁,如同逆流的瀑布般向上疯狂扑来!
      那无形的精神冲击波率先撞至,即便隔着精神屏障,也让人如同被重锤敲击颅骨,眼前阵阵发黑,恶心欲呕。
      “撤!”天敬贞厉声喝道,一把将刚刚稳住身形的柳开江拽起。两人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却如同演练过千百次般默契。
      天敬贞猛地向后方甩出两枚特制的高爆震撼弹,同时转身,与柳开江背靠背,将火力毫无保留地向下方汹涌扑来的惨绿光潮倾泻下去!
      轰!轰!
      震撼弹在浓雾中爆开,强烈的冲击波和刺目的闪光暂时扰乱了雾影的聚合形态和攻击节奏。
      紧随其后,天敬贞精准的点射和柳开江狂暴的扫射交织成一片毁灭性的火网,特制的灵能子弹和能量束穿透那些扭曲的烟雾状躯体,击中核心的惨绿幽光,引发小范围的湮灭爆炸。
      凄厉的非人尖啸在浓雾中此起彼伏。
      两人边打边退,动作迅捷而协调,互为对方的眼睛和后盾。子弹壳叮叮当当落在湿冷的岩石上。
      浓雾被爆炸的火光和能量束撕裂,又迅速合拢。
      退到相对安全的区域,与赶来接应的队员汇合时,两人的作战服上都沾满了泥泞和硝烟,气息都有些不稳。
      柳开江靠在冰冷的岩石上,摘下头盔,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和汗水,胸膛还在起伏。他侧过头,看向几步之外同样在调整呼吸、检查装备的天敬贞。
      刚才断崖边那惊心动魄的援手,那只在千钧一发之际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回来的、充满绝对力量的手,那瞬间爆发出的、不容置疑的意志...这一幕反复在他脑海中闪回。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深深看了天敬贞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劫后余生的余悸,有被救的震动,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在翻涌。
      天敬贞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起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天敬贞的眼神依旧沉静,如同不起波澜的古井,只是在那深潭之下,似乎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澜。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没事。
      随后,他重新戴好头盔,目光投向浓雾深处那依旧涌动着危险能量的巢穴方向,冷声下令,“重整队形。目标——前方巢穴核心节点,饱和打击准备”。
      西欧平原的深秋,辽阔而肃杀。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随时会压垮地平线上那些稀疏、扭曲的枯树。
      寒风像无数把冰冷的小刀,无孔不入地切割着暴露在外的皮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机油燃烧后的焦糊味,以及一种类似腐烂谷物的甜腥气。
      联合侦察纵队的装甲运兵车和重型火力平台组成的钢铁洪流,正碾压过被战火蹂躏得一片狼藉的田野和公路残骸,向着下一个目标点推进。
      这里的病化物呈现出一种工业化般的恐怖特征。它们大多如同被强行植入机械结构的巨大昆虫或畸变的啮齿类动物,金属的关节在生锈的外骨骼包裹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暴露的管线闪烁着不祥的红光。
      行动间带着一种僵硬的、齿轮卡顿般的节奏感,成群结队,如同蝗虫过境,依靠绝对的数量和机械般的悍不畏死发起冲击。刺骨的寒风似乎让它们金属部分的运转更加滞涩,却也让那些暴露的生物组织冻得发脆,散发出更浓烈的腐败气味。
      临时休整点设在一座被炸塌了一半的废弃工厂车间内。巨大的钢铁桁架扭曲着刺向阴沉的天空,破碎的玻璃窗灌进呼啸的冷风。
      疲惫的战士们蜷缩在背风的角落,或靠着冰冷的机器残骸,默默咀嚼着高能口粮,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恢复体力。
      气氛沉默而压抑,连续高强度的机械化清剿和巨大的伤亡数字像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车间一角,天敬贞靠着一根冰冷的承重钢柱,战术平板搁在屈起的膝盖上,指尖快速滑动着,分析着下一片区域的侦察数据。他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眼下的阴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深。
      柳开江则坐在几步之外的一个废弃工具箱上,低着头,仔细地用野战刀削着一块压缩饼干的边缘,动作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嘴唇紧抿,仿佛在跟谁生闷气。
      两人之间隔着几米的距离,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寒风穿过破窗缝隙发出的呜咽。
      沙锦端着一个冒着微弱热气的野战杯,像一只轻巧的狸猫般溜达了过来。他的目光在沉默的两人之间扫了一个来回,那双总是带着点狡黠笑意的眼睛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
      “啧啧,瞧瞧这气氛,”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打破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沉默,“知道的呢,是我们刚打了一场硬仗,累得不想说话。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欠了咱们天大队长和嫂子几百块钱没还呢?”
      她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袅袅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格外显眼。
      天敬贞头也没抬,指尖在屏幕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沙锦只是在自言自语。
      柳开江削饼干的动作倒是顿了一下,抬眼瞥了沙锦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似乎想说“少管闲事”,但最终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低下头继续跟那块可怜的压缩饼干较劲。
      沙锦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得更明媚了。他径直走到两人中间的位置,像是没看到那无形的屏障,一屁股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他将手中的野战杯往天敬贞那边递了递,“喏,天哥,刚热的能量合剂,提提神?数据晚点看也跑不了。”接着,不等天敬贞反应,她又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扁平的金属小酒壶,对着柳开江晃了晃,“嫂子,来一口?正宗伏特加,从毛子那边找到的‘战利品’,保证够劲儿,驱驱寒气,顺便暖暖你那颗...嗯...冻僵的心?”
      柳开江看着那酒壶,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
      在这鬼地方,一口烈酒绝对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拧开盖子,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烧下去,让他紧绷的脸部线条似乎稍微松动了一瞬。天敬贞终于从屏幕上移开目光,看了沙锦递过来的杯子一眼,没接,只是淡淡说了句,“不用。”视线又落回屏幕。
      “行吧,您是大忙人。”沙锦耸耸肩,收回杯子,自己小口啜饮着。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再次扫过,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他凑近柳开江,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调侃,却又像在陈述事实,“我说嫂子,差不多得了啊。绷着个脸给谁看呢?天队那脾气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他那张嘴,训起人来是能把人冻成冰雕,可哪次不是为了大局,为了少死人?再说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朝柳开江挤挤眼,“刚才在车上,是谁眼睛跟长在天哥后脑勺上似的?他那作战服肩膀被弹片擦破了个口子,瞧把你给紧张的,恨不得扑上去检查吧?别以为我没看见!”
      柳开江刚咽下去的酒差点呛出来,脸瞬间涨红了,又羞又恼,狠狠瞪了沙锦一眼,“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沙锦无视他的恼羞成怒,又转向天敬贞,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两人都听清,“天哥,您也是。老柳那驴脾气是倔了点,可他那点心思,瞎子都看得出来。刚才清点伤员,他可是把自己那份急救凝胶都塞给医疗组了,说是给重伤员用,自己就胳膊上那点擦伤硬扛着。您说,这傻劲儿,是不是也挺让人...嗯,心疼的?”他把“心疼”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天敬贞滑动屏幕的手指,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秒。
      他没有抬头,但眼角的余光似乎扫过柳开江的方向。柳开江则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站起来,把酒壶塞回沙锦手里,语气生硬,“少在这添油加醋!我去检查装备!”说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大步走开,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带着点狼狈和心事被戳破的慌乱。
      沙锦看着柳开江的背影,又看看依旧面无表情、但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寒气似乎悄然消散了一点的天敬贞,满意地抿了一口杯中微温的液体,眯着眼笑了,像只偷到了鱼的小狐狸。
      寒风依旧在破败的车间里呼啸,但角落里那令人窒息的坚冰,似乎被这“润滑剂”悄然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北欧,斯堪的纳维亚山脉深处。时间已逼近深夜,气温骤降至冰点以下。寒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如同冰冷的砂纸,抽打在脸上。
      极光尚未大规模降临,只有天幕尽头,几缕极其稀薄、近乎透明的幽绿色光带,如同神灵随手抛下的纱幔,在深邃的墨蓝色夜空中若有若无地飘荡,给这片被冰雪覆盖的险恶之地增添了几分诡谲而空灵的氛围。
      联合侦察纵队的临时营地,艰难地扎在一片背靠巨大冰壁的相对避风处。即便如此,刺骨的寒意依旧无孔不入。几顶经过特殊强化的保暖帐篷在风中发出沉闷的抖动声。
      战士们沉默而迅速地忙碌着,加固帐篷、设置警戒哨位、启动微型融雪装置烧水处理伤口。
      疲惫刻在每个人的脸上,呵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雾。刚刚结束的峡湾遭遇战异常惨烈,一种能在冰层下高速移动、喷射超低温冻气的“冰蠕虫”给队伍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柳开江靠在一块巨大的、被风打磨得光滑的岩石上,借着营地边缘微弱的应急灯光,笨拙地处理着自己左臂的伤口。在峡湾冰面上的一次突袭中,他被“冰蠕虫”喷射的冻气擦过,虽然防护服挡住了大部分低温侵袭,但手臂外侧还是被冻伤了一片,此刻正火辣辣地刺痛,动作也因此变得有些僵硬。
      他试图用单手给伤口涂抹特制的防冻伤凝胶,却怎么也拧不开那金属小管的盖子。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笼罩了他面前微弱的光线。天敬贞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无声无息。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精准而自然地接过了柳开江手中那个顽抗的金属小管。
      柳开江动作一僵,抬起头,头盔下的目光带着一丝愕然。天敬贞没有看他,垂着眼,指腹用力,轻松拧开了盖子。然后,他极其自然地单膝半蹲下来,靠得更近了些,从柳开江另一只手里拿过沾了凝胶的棉签。
      带着战术手套的手指动作异常稳定,蘸取凝胶,然后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柳开江手臂那片红肿发紫的冻伤区域上。
      冰冷的凝胶接触到火辣刺痛的皮肤,带来一阵短暂的、奇异的舒缓感。柳开江身体猛地绷紧,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臂,却被天敬贞看似随意、实则不容抗拒地按住了手腕。
      那只手隔着战术手套传来的力度和温度,让柳开江瞬间僵在原地,心脏毫无征兆地剧烈跳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他怀疑对方都能听见。
      天敬贞的动作专注而细致,棉签均匀地将清凉的凝胶推开,覆盖住每一寸受损的皮肤。他的呼吸很轻,气息拂过柳开江手臂的皮肤,带着一丝温热,在冰冷的空气中格外清晰。
      两人靠得很近,近到柳开江能清晰地看到天敬贞低垂的睫毛在微弱光线下投下的阴影,看到他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唇线,看到他额角不知何时留下的一道浅浅的、已经凝固的血痕。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缩小了,只剩下这方寸之地,只剩下手臂上传来的、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清凉触感,和对方近在咫尺的、沉稳的呼吸声。
      风声、远处队员的说话声、设备的嗡鸣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柳开江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天敬贞专注的侧脸上,那冷硬的线条在此刻的微光下似乎也变得柔和了一些。
      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安心和莫名悸动的暖流,悄然从被触碰的手腕处蔓延开来,流向四肢百骸,竟暂时驱散了那刺骨的严寒。
      “别动。”天敬贞低声道,声音依旧平稳,却似乎比平时少了几分惯有的冷硬。他仔细地涂完最后一点凝胶,然后拿起一旁的绷带,开始熟练地包扎。
      动作流畅而专业,指尖偶尔隔着绷带碰到柳开江的皮肤,每一次轻微的触碰都像带着微小的电流。
      柳开江屏住了呼吸,任由对方处理。
      他看着天敬贞低垂的眼帘,看着他额角那道凝固的血痕,心中那股翻腾了许久、混杂着敬畏、不甘、愤怒以及某些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这一刻的静谧和对方无声的关切中,悄然沉淀、转化。
      一种更清晰、更滚烫的情绪,如同地壳下的熔岩,终于冲破了层层冰封,清晰地涌上心头。
      沙锦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野战杯,正要走向他们,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他脚步猛地顿住,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极其满意且促狭的笑容。他立刻改变了方向,蹑手蹑脚地绕到了岩石的另一侧,找了个绝佳的观察角度,像看一场期待已久的好戏,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那两人之间无声流动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微妙氛围。
      他无声地做了个“搞定”的手势,对着空气得意地挑了挑眉。
      包扎完毕,天敬贞利落地剪断绷带,打好结。他抬起头,目光与柳开江的视线撞了个正着。柳开江像是被烫到一样,迅速移开了目光,耳根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有些发红。
      天敬贞的眼神依旧深邃,但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不再仅仅是寒冰深潭。
      “注意保暖,伤口别沾水。”天敬贞站起身,声音恢复了平日的语调,只是尾音似乎比平时温和了一丝。
      “嗯。”柳开江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发紧。他看着天敬贞转身走向指挥帐篷的背影,那背影在风雪和微弱的极光映衬下,显得格外挺拔而...可靠。
      手臂上包扎好的伤口处,那凝胶带来的清凉感和对方指尖残留的触感,仿佛烙印般深刻。
      他低头,用没受伤的手,轻轻碰了碰那绷带,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在眼底凝聚。北欧,接近北极圈的永冻荒原。
      夜已深沉,真正的极光盛宴终于降临。浩瀚无垠的墨蓝色天幕,此刻被彻底点燃。
      庞大到难以想象的绿色光幔,如同被无形巨手搅动的天河之水,汹涌澎湃地从天际垂落,铺满了整个视野。
      它们并非静止,而是在永不停歇地流淌、翻滚、奔腾。
      光幔的边缘,丝丝缕缕的紫红色、淡金色光带如同跳跃的火焰,缠绕、撕裂着浓郁的绿,变幻出千万种难以名状的瑰丽形态。
      光芒是如此强烈,将下方被厚厚冰盖和万年积雪覆盖的荒原映照得一片幽亮,巨大的冰隙投下深不见底的阴影,嶙峋的黑色岩山如同沉默的远古巨兽。
      空气纯净、寒冷到极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晶摩擦的细微刺痛感。
      联合侦察纵队的主力,刚刚完成对这片荒原上最后一个大型“冰巢”的摧毁性打击。
      战斗的余烬尚未完全冷却。冰面上散落着巨大的、属于某种冰晶巨兽的碎裂残骸,幽蓝色的、类似血液的粘稠液体在极寒中迅速凝固,散发着刺骨的寒气。
      战士们正拖着疲惫至极的身躯,在极光的照耀下进行最后的战场清理和伤员转运。气氛肃穆而沉重,胜利的代价依旧刻骨铭心。
      天敬贞站在一处较高的冰岩上,负责最后的战场指挥调度和撤离确认。他的左肩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一道被冰晶巨兽锋利尾鳍划开的口子,虽然经过了紧急处理,但剧烈的战斗动作和刺骨的严寒依旧让伤口不断被撕扯。
      鲜血浸透了内层的作战服,又在外层冻结,形成一片暗红色的、硬邦邦的冰壳。他强忍着疼痛,通讯频道里传出的声音依旧稳定清晰,指挥着各小组有序撤离。
      柳开江最后一个从清理区域撤出。他浑身浴血,有自己的,更多是敌人的。头盔不知何时被打飞了,黑发被汗水、冰屑和凝固的血块黏在额角,脸上也带着几道血痕,呼吸粗重,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炭火。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天敬贞所在的冰岩下。
      “队长!最后区域清理完毕,确认无遗漏高能反应!所有伤员已由运输队护送前往临时营地!”
      柳开江的声音带着战斗后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亢奋,穿透了呼啸的风声。天敬贞闻声,从冰岩上利落地滑下。
      落地时,左肩的伤口被狠狠牵扯了一下,剧痛让他身形几不可查地一晃,闷哼声被他死死压在了喉咙里,只有眉头瞬间拧紧。
      柳开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异样。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天敬贞左肩那片被冻结的暗红,眼神骤然一沉。
      刚才战斗中的一幕猛地闪回眼前,就在他全力攻击冰晶巨兽核心时,一只潜伏在冰隙中的小型冰兽突然从侧面扑向天敬贞!
      他救援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锋利的冰刃划开了天敬贞的肩甲...一股混合着后怕和强烈自责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
      “你受伤了!”柳开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一步抢上前,伸手就要去查看天敬贞的肩膀。动作间是毫不掩饰的紧张和关切。
      天敬贞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了柳开江的手,动作牵动伤口,又是一阵锐痛袭来,让他脸色白了几分。
      他稳住身形,声音带着刻意的平稳和一丝疏离,“皮外伤,无碍。优先确保全员撤离。”他试图重新拿起通讯器,下达最后指令。
      “无碍个屁!”柳开江的怒火和担忧瞬间爆发了,他猛地攥住了天敬贞没受伤的右臂,阻止他继续工作的动作。力道之大,让天敬贞都感到了一丝痛楚。
      柳开江的眼睛死死盯着他,里面翻涌着激烈的情绪,声音因为激动和压抑而微微发颤,“血都冻成冰壳了!你真当你是铁打的啊?!队长!队长更得先顾好自己的命!”
      那声“队长”,喊得百转千回,带着命令、责备,更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
      天敬贞被他吼得一愣,抬眼看着柳开江近在咫尺的脸。那张布满血污和汗水的脸上,写满了毫不作伪的焦灼和一种近乎固执的关切。
      那眼神如此直接,如此滚烫,如同实质般穿透了他一直以来用以隔绝外界的冰冷盔甲。
      就在这时,头顶浩瀚的极光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骤然搅动!那奔腾流淌的绿色光河猛地变得更加狂暴,光幔剧烈翻卷,紫红色的光焰如同喷发的火山熔岩般炸裂开来!
      光芒瞬间暴涨,将整个冰原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股强大到令人心悸的、无形的精神能量冲击波,如同海啸般无声无息地从高天之上轰然压下!
      这股精神冲击来得毫无征兆,猛烈异常!并非针对□□,而是直刺灵魂深处!战场上所有还在活动的战士,动作都猛地一僵!
      意志稍弱的几个,更是瞬间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闷哼,跪倒在地。
      混乱、恐惧、狂躁、绝望...无数负面的精神碎片如同冰锥般狠狠扎入每个人的意识!
      天敬贞和柳开江首当其冲!两人身体同时巨震!天敬贞只觉得眼前一黑,无数扭曲的幻象和尖锐的嘶鸣在脑海中炸开,左肩的剧痛仿佛被放大了十倍,几乎要撕裂他的意志!
      柳开江更是闷哼一声,太阳穴青筋暴起,眼底瞬间爬满了血丝,抓住天敬贞手臂的手指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深深掐入对方的作战服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两人之间那层摇摇欲坠的、名为“克制”的薄冰。
      在精神冲击的狂暴撕扯下,所有理性的堤坝都显得如此脆弱不堪。
      柳开江猛地抬起头,那双被血丝和痛苦充斥的眼睛,在漫天狂舞、妖异瑰丽的极光映照下,死死锁定了天敬贞近在咫尺的脸。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不再有任何掩饰。
      压抑了太久的情感,如同被压抑的火山,在精神冲击的催化下,在目睹对方受伤的痛惜中,在无数次并肩生死积累的厚重基础上,轰然爆发!
      他猛地将天敬贞往自己怀里用力一带!动作强势而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同时,他低下头,灼热急促的呼吸,如同烙印般拂过天敬贞冰冷的颈侧,拂过那染血的绷带边缘,最终停留在对方线条冷硬的下颌与锁骨之间裸露的、同样沾染着血污的皮肤上。
      “听着!”柳开江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从灵魂里挤压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孤注一掷的重量,穿透了呼啸的寒风,穿透了头顶极光的嘶鸣,也穿透了那狂暴的精神冲击,狠狠砸在天敬贞的耳膜上,更砸进他的心底。
      “指挥权交给你,我认了!”
      “我的命...也他妈交给你了!”
      “天敬贞!”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狂暴的精神冲击如同退潮般骤然减弱、消散。翻腾的极光也渐渐恢复了流淌的姿态,只是依旧壮丽得令人窒息。
      冰原上死寂一片,只剩下风声。
      天敬贞被柳开江死死箍在怀里,脸颊紧贴着对方冰冷沾血的作战服,鼻尖充斥着浓重的硝烟、血腥和属于柳开江的、独特的气息。左肩的伤口在撞击下剧痛无比,但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颈侧锁骨处那滚烫的呼吸烙印,是那如同誓言般砸进他灵魂深处的嘶吼。
      他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悸动,如同电流般从那被呼吸拂过的皮肤瞬间窜遍全身。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最终,没有推开,而是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确认般的力度,回按在了柳开江紧箍着他的、肌肉紧绷的手臂上。
      他的头埋在柳开江的肩颈处,无人看见他此刻的表情。只有那紧按在柳开江手臂上的手指,指尖微微蜷缩,泄露了一丝同样激烈的、无法言喻的波澜。
      头顶,极光依旧无声地流淌,将这对在尸山血海中紧紧相拥的身影,映照成这片永冻荒原上,最惊心动魄也最温柔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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