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相非

　　苏文彦昏睡了整整七日。

　　沈彻每日都去王府西院守着，看太医换药用针，听秦武说些京中动静——三皇子狱中自尽，镇北将军府被抄时搜出与敌国往来的密信，陛下震怒，下旨彻查所有牵连官员，朝堂上日日都有新的变动。

　　“听说周大人拿着账册在朝堂上连参了十七本，把李嵩的党羽全抖了出来，现在六部里一半的官职都空着了。”沈彻给苏文彦擦着手，轻声说着，“你说你也是，偷兵符那么大的事，怎么不跟义父商量商量？要是被陛下知道……”

　　话没说完，手腕忽然被轻轻抓住。沈彻一愣，抬头见苏文彦正睁着眼看他，脸色苍白，眼神却亮得很。

　　“水……”苏文彦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

　　“哎！”沈彻忙起身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喂他喝下，又朝外喊，“秦武！快叫太医！苏公子醒了！”

　　安晏赶到时，太医正在诊脉。他站在床边看了片刻，见苏文彦精神尚可，才转身对沈彻道：“你先出去，我有话问他。”

　　沈彻虽不放心，还是听话地退了出去。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安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兵符是你调的，皇宫的火是你放的，三皇子的密信也是你让人‘搜’出来的？”

　　苏文彦轻笑一声：“不然呢？等王爷慢悠悠地禀明陛下，黑风口的乱党早打进关了。”

　　“你可知私调兵马是死罪？”

　　“知道啊。”苏文彦的声音带了点漫不经心，“但比起让三皇子把江山拱手让人，我这条命算什么？”

　　接下来是片刻的沉默，沈彻正想进去打圆场，却听见安晏叹了口气：“茶凉了。”

　　“等我好了，亲手给王爷泡。”

　　“哼，最好如此。”

　　沈彻愣在原地，忽然笑了。他早该想到，这两人的交情，哪用得着他来担心。

　　又过了半月，苏文彦能下地走动了。这日午后，他刚在廊下坐定，沈彻就捧着个木盒过来：“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打开一看，竟是那本被沈彻从暗格里翻出的《论语》，书页间夹着张字条，是苏文彦自己写的“暗格在此”。

　　“那天在贵宾楼，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会去？”沈彻恍然大悟，“连护卫的位置、随从离开的时辰，都是你算好的？”

　　苏文彦拿起书晃了晃，阳光透过书页的缝隙落在他脸上：“不然你以为，凭你那点撬锁的本事，能从李嵩房里带出账册？”

　　沈彻脸一红：“那你还让我去冒险……”

　　“不把你推出去，怎么让你看清这京城的水有多深？”苏文彦翻过一页书，“安王爷护得了你一时，护不了你一世。往后要走的路，总得自己学着站稳。”

　　正说着，安晏提着个食盒走来，里面是刚从御膳房讨来的杏仁酪。三人坐在廊下分食着，看檐角的鸽子扑棱棱飞走，忽然觉得这样的午后格外难得。

　　“对了义父，”沈彻忽然想起一事，“黑风口的乱党怎么样了？那头目正是当年被三皇子收买的边关副将，据说被俘时还揣着半块与皇子府对验的虎符。”安晏顿了顿，看向苏文彦，“你在密信里提过的西域商队，也查清楚了，确实是敌国派来的细作，借着通商的名义给三皇子传递消息。”

　　苏文彦捻着书页的手指一顿：“这么说，黑风口的战马交易，不只是贪腐那么简单？”

　　“嗯。”安晏点头，“三皇子早与敌国勾结，打算借乱党之手动摇边关，再趁机以‘平叛’为名掌控兵权。若不是你及时拿到账册，恐怕再过半年，西北就要乱了。”

　　沈彻听得心惊：“那陛下……”

　　“陛下雷霆手段处置了涉案人员，又派了新的镇北将军镇守黑风口，总算稳住了局面。”安晏放下玉勺，“只是经此一事，朝堂元气大伤，怕是要清静些时日了。”

　　正说着，晚晴端着药碗进来，见苏文彦精神不错，笑道：“先生今日气色好，太医说再喝两剂药就能停药了。”

　　苏文彦接过药碗，刚抿了一口就皱起眉苦得钻心。沈彻见状，忙从怀里摸出颗蜜饯递过去：“含着这个就不苦了，我特意让厨房做的。”

　　苏文彦挑眉看他：“你倒比安王爷还细心。”

　　安晏轻咳一声，从袖中掏出个锦盒：“这是陛下赏的伤药，说是西域进贡的，止痛效果极好。”

　　苏文彦打开一看，里面是个晶莹的玉瓶，药香清冽。他笑着拱手：“谢王爷转赠，看来陛下也知道我替他解决了个大麻烦。”

　　“你倒是不谦虚。”安晏摇头，眼底却带着笑意。

　　几日后，苏文彦彻底痊愈。这日清晨，他提着个茶罐来寻安晏，沈彻也凑了过来，想看看他许诺的茶到底是什么滋味。

　　茶炉上的水咕嘟冒泡，苏文彦取了些茶叶放进紫砂壶，沸水冲下去，立时飘出一股清醇的香气。

　　“这是江南的雨前龙井，去年托人捎来的。”他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尝尝？”

　　沈彻刚抿了一口，就见秦武匆匆进来，手里拿着封加急的密信：“王爷，江南传来消息，漕运总督王显被人举报贪墨河工款，百姓闹着要上访呢。”

　　安晏接过密信看了眼，眉头微蹙：“王显是二皇子的人，看来这朝堂是清静不了了。”

　　苏文彦端着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漕运关乎南北粮草，若是出了乱子，比边关还棘手。”

　　沈彻放下茶杯，目光亮了起来：“那我们是不是又要动身了？”

　　安晏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苏文彦，两人相视一笑。

　　“急什么。”苏文彦呷了口茶，“先把这杯茶喝完。”

　　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三人身上，茶香袅袅。沈彻看着眼前这两人，忽然觉得前路无论有多少风雨，只要他们还能像这样坐在一起喝茶，就没什么可怕的。

　　江南的漕运，二皇子的算计，那些藏在平静下的暗流……终究会像望川镇的账册、窑厂的私兵一样，被一一揭开。

　　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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