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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湖
吃了果子，暑气散去，涴儿便将衣裳褪了，着纱衣枕胳膊午憩。昨夜闹到三更天才歇，铁打的人也撑不住，很快沉沉睡去。春玉熄了香，起身将冰鉴搬得近些，这才悄声退下。
庑房里，春兰盘腿吃着糕点，新做的云片糕，热腾腾的，吃着松软香甜。
吱呀，春玉推门而入，春兰见了人，赶紧下榻端茶递水，还招呼她吃点心，“尚膳监来了个江南的师傅，云片糕做的极好，你快尝尝。”
“尚膳监孝敬的？”春玉抿了茶，又拈起点心咬一口，“不错，还是南方师傅做的对味儿。”
春玉挑眉，得意笑道：“不对味儿的点心，他们也不敢送，咱们主子这般得宠，宫里人巴结还来不及。姐姐还不知吧，这几日已经有人托门路找我，说想来蓬莱宫伺候。”
此话一出，春玉心头一跳，慌忙问：“你收了她们的东西？”
“姐姐！我不是那眼皮子浅的人。”春兰不满撇嘴，掐着石榴花枝道：“她们无非送些首饰布料，这些东西采女没少贴补，前儿我刚得了个镀金玛瑙绞丝镯，哪里能看上那三瓜两枣。”
春玉松了口气，从春兰手中将被拔了花蕊的石榴拨出，接着攥紧她的手道：“从前满宫的人都看不上咱们，没道理如今日子好过了，让她们来分一杯羹。春兰，摸摸你头上簪的绢花、簪子，身上穿的衣料，床上铺的被子，都是咱们采女好心赏的。咱们蓬莱宫的日子，越过越好，可不能让旁人捡了便宜。”
“我明白。”四下阒然，春兰盯着窗外明媚的阳光，随即反握住她的手道：“姐姐，我才不会放人进来跟咱们争宠。”
四目相对，两姐妹不由得笑了。
盛夏，进入六月，空气中除了泛着黏腻的花香，还有沁人的果味，盈盈于室。
碧绿的西瓜，“嚓”的一声，露出鲜红瓜瓤，滴落甜蜜瓜汁，大口啃咬，解暑又滋润心脾。涴儿醒来后收到了乾清宫送的两个黑皮西瓜，她绕着瓜走了一圈，颇为惊奇道：“往常吃的都是绿皮瓜，今儿怎么换了个颜色？”
春月掩袖而笑，指着瓜道：“采女入宫晚，不知这瓜是咱们京城农户常栽的，因其瓜肉脆甜，才选了充作贡品。”
“我竟没有见过。”涴儿稀罕看了几眼，过了瘾就坐下吩咐春玉制碗荔枝膏，“天太热了，不喝些凉的心里烦躁。”
看主子鬓边有细密汗珠，春玉便咽下嘴里劝解的话，扭头去做冰果子。
乾清宫，卫祎才从太后宫回来，路上，衣襟无意拂过玫瑰花枝，沾了满袖的香，他下意识弯腰掐了几支，朝近侍道：“旁的花都晒蔫了，玫瑰开的倒好。”
安湖宁笑着说：“乾清宫有皇上龙气镇着，连花草都葳蕤生光。”
卫祎笑骂道：“老货，说的话也不怕笑话。”
安湖宁作势苦着脸，“皇上，奴婢可不敢欺君，说的都是实心话。”
卫祎摇头笑笑，摆手道：“别贫了，传撵，朕去看看李采女。”
安湖宁笑着应声：“奴婢遵命。”
才踏进门，卫祎就瞧见涴儿卧于夏簟，外衫早已褪下，粉白臂膀披着薄薄纱衣，难遮玉色。挥退宫人，他悄悄步入，捧着花递到她眼前，“朕记得你喜欢玫瑰，就摘了些。”
见着他，涴儿先施了礼，被扶起后才抱着花低嗅，“好香，玫瑰颜色艳丽，花香浓郁，制成玫瑰汁子沐浴再合适不过。”
闻言，卫祎闲闲吃口茶，道：“你喜欢朕便让王嬷嬷去琢磨。”
涴儿歪头莞尔，俏皮道：“皇上怎么待嫔妾这么好？弄得嫔妾感激不尽，恨不能来世当牛做马报答。”
卫祎搁下茶，抬手捏她的脸颊，“宓娘若要报答，不妨今夜辛苦，陪朕去乾清宫看奏章。”
涴儿：“……不妨您今晚留下？”
眼底的笑几乎溢出，卫祎好一会儿道：“宓娘读书识礼，当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嫔妾不是君子。”涴儿弯唇一笑，伏在他怀中耍赖皮，“嫔妾读书只知要万事随心，若勉强得来，也无甚趣味。”
说完，她仰头跟他咬耳朵撒娇，“嫔妾备了锅子，晚上准备涮羊肉吃，皇上，您就留下从了嫔妾。”
说话间，有湿热潮气喷洒，夹携明晃晃的荷香钻入鼻腔，卫祎垂首，轻而易举瞧见大片软玉，高高耸立，如水般裹挟着他。
英雄难消美人恩，卫祎扯过软枕躺下，将人提到胸前拥着，道：“好，恰好朕也许久未涮锅子，今夜便一同用膳。”
涴儿笑着亲他唇，“皇上待嫔妾最好了。”
两人相拥说了会儿话，春玉呈上果子糕饼，涴儿捻了些自己爱吃的喂给卫祎，他吃了两口便撇头道：“晚间还要用膳，都少吃些。”
涴儿应声，又见他面带倦色，便轻声道：“离晚膳还有会儿，您先睡着吧。”
卫祎嗯了声，握着她的手阖上眼。涴儿安静躺在一侧，许久，耳畔呼吸绵长悠久，她抬手描摹他的眉眼。
此时，日光洒下碎金，赋予朱红高墙一丝色彩，竟也使其生动活泼，如此想着，涴儿不禁失笑，离皇帝又近了几分。
掌灯时分，宫人于内殿穿梭忙碌，羊羔肉、牛肉薄片、鸡肉、冻豆腐、白菜芯、干菜、豆芽、笋条……
围着咕嘟冒热气的铜锅落座，涴儿先给自己调了料，辣子、醋、芝麻酱，杂七杂八混成一碗。
除了涮锅，尚膳监还送了盘烤鸭，蜜褐色的皮薄而脆，泛着油光，使刀一片，流出丰盈肉汁。
若抹上酱料，撕开热气腾腾的春饼，裹上黄瓜条、葱丝、山楂糕等物塞入嘴里，酱的甜、肉的鲜、黄瓜的清爽、葱丝的辛辣、山楂的酸同时融入唇齿。
沉默着吃了三个，待卷第四个时，涴儿才想起旁人，将手里的递过去，她扬起抹笑，“皇上，您尝尝烤鸭卷。”
就着她的指尖吃下饼，卫祎似笑非笑道：“多谢采女忍痛割爱。”
涴儿瞪他，随即又埋头苦吃。铜锅下的羊肉只几息的功夫就熟了，她夹起一筷子，浸入酱料，裹满芝麻酱填入口中，羊肉带了些肥，酸甜的醋恰好中和了腻，仅余下肉香，下一筷子是牛肉，它口感滑嫩，没怎么嚼就滑进喉间，宛如娇羞女儿，欲抱琵琶半遮面。
另外，冻豆腐吸满汤汁、白菜芯清甜柔婉、干菜风味独特……总之她都喜欢。
一顿饭下来，两人额间皆添了不少细密汗珠。
解开外袍，卫祎长吁口气道：“你这儿的膳食比乾清宫要好。”
涴儿笑意盈盈呈了盏山楂水，道：“那您天天来蓬莱宫吃好不好？嫔妾明儿午间备烧肉、蜜藕，晚膳做蒸碗、饺子。”
卫祎捏她的手，笑道：“朕得闲便来。”
涴儿高兴了，端着山楂水一饮而尽。
吃过饭，卫祎看了会儿书，
夜里，满室月光，碧纱帐内，一阵风吹来，涴儿悠悠转醒，摸了摸脸，是汗。翻来覆去睡不着，正叹气时，忽然有双手搭上胳膊，“睡不着？”
涴儿将手覆在其上，略带歉意道：“恕嫔妾失礼，吵醒您了。”
“无妨，朕也觉得热。”卫祎撑身坐起，拿帕子为她擦脸，“出去走走吧，正好太液湖有船，朕带你划船摘荷花。”
涴儿摇头道：“太晚了。”
“朕明日不上早朝。”卫祎丢下帕子，“再说，荷塘月色，泛舟湖上不失为一桩佳事。”
他实在想去，涴儿便穿衣跟随。一路寂静无声，唯有不知名鸟叫，咕咕咕咕的。
卫祎牵着涴儿，走过寂长宫道，穿过朱红围墙，终到了太液湖。
四周荷草熏人，凉风阵阵。
地上蔓延着草木，露珠凝在上头，啪嗒滴落。
望不着边际的湖面，依稀瞧见岸边停放的小船，罩着草棚，浸在湖水中。
深吸两口气，她道：“皇上，就两人划船吗？”
卫祎挽袖，道：“咱们坐船舱摘荷花，让宫人划船。”
涴儿轻轻点头，又近前将他挽好的袖口放下，“夜里蚊虫多，即便咱们带了驱蚊的香丸荷包，也难免有顾不住。”
卫祎怔怔看她，忽然道：“朕小时候，母后也爱说这样说。”
母后？涴儿手一顿，犹豫道：“太后娘娘真关心您。”
“不是太后。”卫祎抿唇，面露怀念道：“是朕的母亲，可惜她去的太早了。”
涴儿抬眸望着他，夏风拂过鬓角，一缕青丝滑落，两人凝望许久，她声音干涩道：“嫔妾的母亲也早早去了，有时嫔妾夜里睡不着，难免想她。她的容貌、声音、她爱吃什么、喜欢什么衣裳……”
说着说着，她像是陷入了回忆，面容逐渐晦暗。
卫祎伸臂抱住她，闭了闭眼道：“都过去了。”
“您说的对，都过去了。”涴儿回抱他，尽力从他身上汲取一丝温热，“嫔妾如今过的很好。”
……
哗啦——
船桨划过湖面，漾起涟漪，无尽藕花深处，两只小舟泛游。
卫祎低头讲着不知从哪听的故事，涴儿簪着荷花，时而莞尔，时而紧蹙眉头，如痴如醉听着。
皇帝博览群书，自是看过许多志怪游记，此刻夜深风高，正是气氛。不出所料，涴儿打了几个寒颤，往他怀里缩的更厉害了。
一路上，船舱都是愉悦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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