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头的风景和你

　　姜小海的同桌是敌对派，敌对顾一一，像别的女生那样，因为顾一一打破教室安静的学习氛围，笑得很大声。

　　姜小海犹豫了几秒，接上一致的意见：“吵。”

　　女同桌像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一瞬兴奋：“很吵，对不对？”

　　姜小海点了点头。

　　女同桌回头看了顾一一一眼，义正言辞地制止：“别笑了。”

　　顾一一的笑声像刹不住闸的车，在教室开了几圈后才彻底停下来。

　　“别笑了，很吵。”姜小海的同桌重复了一遍，当教室里缺失顾一一的笑声后，史无前例的安静。

　　顾一一顷刻板起脸，她第一次被人制止，自然不开心，两只手插着兜，从座位上离开了，走时踢了一下椅子腿，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声音很响，很刺耳，标示着顾一一的反抗。

　　姜小海心软了一下，但她最擅长伪装，擅长把自己封装得冷漠理智，和大多数人站在同一边。

　　姜小海的同桌把习题册扣在桌子上，脾气终于显露出来，责怪道：“说过多少次了，她还这样，每次下课，教室里就她最吵。”

　　姜小海把胆小全隐藏起来，她可不敢这么说，在班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第一个跳出来和顾一一叫板。

　　姜小海回头观察，顾一一的女同桌，就是和姜小海长得很像的那个，懵懵地重新摊开练习册，从笔袋里翻出一只中性笔，在习题册上划了几笔，半抬起头，看了看姜小海的同桌，眼神躲闪着，瞟向姜小海，带着钩子似的。

　　姜小海被盯得不舒服，浑身都被钩子似的目光挠着，她看着那双眼睛，不敢相信顾一一的同桌会那么维护顾一一。

　　9班的总体成绩比10班好一点，每科的平均分都会高1到2分。

　　姜小海学习很刻苦，似乎不刻苦就配不上9班的这群神仙。

　　9班和10班的竞争成了高一后半个学期的主要热点，分两个火箭班，是学校的一次实验，两个班的教师配置一样，学生名次分布也大差不差，年级第一名和第四名在9班，年级第二名和第三名在10班，以此类推。

　　代课的老师从第一天的精神抖擞，初生牛犊不怕虎，慢慢地也开始神经紧绷起来，他们也是第一次尝试这种模式，两个学霸班对打，其中一个拖后腿都不行，明明都是学霸班，课上着上着就会拉开进度，考试的差距也离谱。

　　语文老师是个洋气的健身达人，进9班教室的脸越拉越长，还专门抽出半截课的时间，让9班学生给她来了一场心理辅导。

　　“我纳闷，你们班的课比10班提前了五节，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上的，这次月考，10班因为课程进度落在后边，考试题的范围对他们来说超纲了。”语文老师脸上全是迷惑，像进了心理咨询室，突然很诚恳地向班上的学生吐露心结。

　　“没事，让他们放学别走，加课！”薛正其第一个张腔。

　　语文老师一看见薛正其那张帅脸，心情就会愉悦很多，“给他们加课？人家未必配合我，我带了火箭班这么多年，知道火箭班的学生好教，有的不用教，成绩就上去了，我在反思是不是我能力不够，以前懒惯了，现在不会教了……”

　　“哪有！老师谦虚！”底下的男生接话。

　　“不是，我被校长约谈了，说我偏袒你们班……”语文老师的嗓音压低，“咱关起门来说，我觉得是10班的学生把我举报了，不然校长也不会找到我，脸色特别严肃，和我站着在办公室聊了好久，我觉得我和被罚站的学生一样，我自己都懵了，你们懂不懂那种感觉，人一旦优秀惯了，突然被批评，心理上的落差会很大……”语文老师摸着胸口，由于身材过分火辣，班上的男生顺着语文老师的手看时，脸上的颜色会越来越红。

　　“把10班学生引过来听课！”一个男生说。

　　“就是，让他们搬小板凳坐我们教室后边听！”另一个男生倨傲地开玩笑。

　　“让两个班的学生流动一下，想听快节奏的来我们这，想听慢节奏的去隔壁。”一个微胖的女生提议。

　　语文老师抿着嘴唇，运动鞋底在讲台的楞上磨蹭，“有点道理，要不我给校长建议一下，咱们弄个流动制。”

　　“双手赞成！”

　　“老师威武！”

　　“老师你穿的太少了！”

　　班上突然哄堂大笑，一秒后，突然回归肃静。

　　“谁说的？站出来！”薛正其为语文老师主持公道。

　　其他学生纷纷附和，声音噼里啪啦，仿佛架起长枪短炮。

　　“谁说的？主动投案！”

　　“我听声音从门口飘过来的！”

　　班上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坐的人，在一众正常身高里，有一个个子蹿得极过分的，长得像易建联的瘦高个儿。

　　男生把脖子缩起来，眼睛眯成老鼠眼，手掌模仿女生的娇羞动作，捂在嘴唇上，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任迹，是不是你说的！”班上同学开始口诛笔伐。

　　任迹缩着脖子，偷笑了好一阵，突然抻长脑袋，举手道：“老师，我说的是实话，你每天就穿一个背心，就是……”任迹在胸前比划着，“太那什么了……”

　　“任迹你注意措辞！”胖胖的女生警告道。

　　任迹捂住嘴，脖子又缩起来，知道不该讲的话不能讲。

　　“太性感了！”薛正其替任迹说出来，一条胳膊放在桌面，后背靠在后排桌沿，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语文老师克制着神情，站在讲台上，这句话被薛正其讲出来，倒让语文老师发不出火气，毕竟她先前一直点薛正其的名字，点的是：“坐中间的帅哥，起来回答。”

　　语文老师有点下不来台，憋了好久，大脑在银河宇宙转了一圈，把毕生学的辞藻都过了一边，竟挑不出一个救场的词。

　　“给我说不好意思了……”语文老师像泄气的皮球，突然放下平日的架子，手指碾磨着半支粉笔。

　　“没事儿，老师，我怕你感冒，你下次来穿个外衣。”薛正其尝试抢救一下尴尬的气氛。

　　姜小海坐在窗台边，左边是满幕的繁星，和夜空下城市灯火万家的布景，右边远眺过去，是一众普通的颜值里最出挑的一个侧颜，真不知怎么长的，把书上的黄金比例长出来了，薛正其好像把“知道自己很帅”这件事装在心理，稀松平常地化作普通凡人，自顾自地以平等的姿态和女生交流。

　　殊不知，他的出现就没平等过，哪个正常人，对着薛正其那张脸会不胡思乱想？
　　关键是，薛正其还勇猛地坐在教室最中央靠前排的位置，让所有来9班上课的老师第一眼就注意到这个门面担当，享受到了去10班上课无法比拟的情绪价值。

　　不怕帅哥“帅而自知”，也不怕帅哥“帅而不自知”，就怕帅哥像普通人一样和你相处，一旦发生这样的事，你的所有拘泥都会不自洽，都会成为帅哥剧本里的不合格演员。

　　这对平常人来说，真是一种不亚于“皇帝的新衣”的折磨。

　　姜小海和薛正其一排，不过薛正其坐在最中间，姜小海坐在最边上，在窗台旁。

　　姜小海每次听课都会歪过脑袋，然后不经意地瞥到薛正其的侧脸。

　　那张侧脸真的会让人分神。

　　班会课，每个人都需要上台讲一些心得体会，姜小海上台时，目光从教室后排的顾一一身上绕了个回旋，绕啊绕，突然心肌梗死……

　　啊呀，薛正其居然坐在离讲台这么近的位置。

　　姜小海感觉自己变成了电影摄像头，对着一张全方位无死角的脸拍了一张照片，不对，是好几张，因为姜小海看了好几下，像打点计时器一样，看一眼，闪避一下，再看一眼，再闪避一下。

　　像去家电卖场，那一堵墙的电视机，其中一个播放了动物世界，4K全彩超清的一只老虎头在屏幕里watch you，你从二维屏幕里看到了三维的老虎头，感觉那颗老虎头无比显眼，马上要从电视屏幕里窜出来，抵住你的脑袋，发出火车低鸣的“轰隆”声。

　　姜小海潦草几句讲完，在掌声中退场，坐回位置上时，脑海中还有视觉暂存，无论看向哪里，都会在幕景上印一张薛正其的正脸。

　　姜小海开始扶着下巴思考，仿佛在思考终身大事。

　　“我到底喜欢女生，还是喜欢男生？”

　　如果有一天，你看见伸进水里的筷子和水面以外的筷子连成一条直线，你会做噩梦的。

　　薛正其担任班长的职务，会负责大大小小的杂事，包括给学生换证件。

　　学生证丢了，其实可以自己去换的。

　　但薛正其会揽下这种芝麻大小的事，因为有的人找不到换学生证的地方。

　　这个人就是姜小海。

　　“身份证带了吗？”薛正其很认真地问。

　　“带了。”姜小海早就递出去了。

　　“嗯。”薛正其低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照片带了吗？”

　　“带了。”姜小海递出一张透明的小袋子，里面有两张白底证件照。

　　薛正其把袋子接过去，把照片摆正，隔着透明袋，看里面的照片。

　　看了五秒。

　　姜小海觉得这5秒过于漫长，对于薛正其这样的帅哥，会对着一个女生的照片看5秒。

　　“那一定是那女生长太好看了。”姜小海在心底默默想。

　　那张照片是姜小海刚军训完照的，刚剪完短发，被好多女生夸好看的时候，姜小海顶着炎炎烈日，在学校统一雇的摄像师傅的镜头前，使劲睁开眼，在快被太阳烤化的时候强行挤出一抹微笑，听见摄像师不停地夸：“诶，真好，诶，真好……”然后，眼前白了一秒，照下了这张照片。

　　当时也存在摄像师不夸别人“诶，真好”，唯独夸了姜小海几句“诶，真好”的情况，和薛正其盯着姜小海的照片5秒如出一辙。

　　姜小海觉得，一定是自己太好看了。

　　她当时穿着水手服，小清新的脸上没有一处五官是多余的，皮肤光滑娇嫩，除了有点黑，无论是镜头外还是镜头里，都是艳压群芳的存在。

　　看，连薛正其这种级别的大帅哥，也被迷住了吧……

　　姜小海心里得意了一阵。

　　“我带你过去。”薛正其简单说了一句，就从前门口出去了，好像姜小海一定会跟上他的步伐，不会跟丢似的。

　　薛正其走了好远，一边走，一边低头看手里的东西，姜小海在后边跟着，落的距离越来越远，也不知道薛正其低头看的是她的身份证还是照片，看得那么入迷，完全不顾忌自己的步子跨太大，走到一棵桃花树下，回头看了一眼。

　　姜小海落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略显怨懑地走着，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薛正其停下脚步，姜小海误以为薛正其一定会等她过去，他才走，结果和姜小海猜得完全相反，薛正其伸手指了指侧面，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姜小海说：“从这里拐过去。”说完，就从转角拐了过去。

　　姜小海停了一步，在心里把各种各样骂人的话都过了一遍，然后加快脚步，连跑带飞地跟上去。

　　此后，姜小海再也没丢过学生证，她可不想让薛正其这样不顾人死活的办事员再给她领一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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