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相和

作者:譬如今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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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宫”坊


      江珩放下包裹,这才认真环视起这新居。大门正对里厅,无影壁,傅琴湘送的两个“侍卫”就这么站在门里,里厅大开三口,无门板,院里一树繁花被雨打得流干了泪,只剩枝条低垂着。江珩定睛一看,这花叶分明与傅琴湘下裙上的绣花图案相同,他不由得轻笑,傅琴湘这是要把自己也沾上些她的粉黛。

      “都办妥了吧。”傅琴湘赶回府中,推开面首拥上来的热茶,指尖又忍不住逗弄娇花似的点一下他们的鼻尖,“给我盯紧了。”

      “地上跑的、天上飞的,可都盯紧着呢。”死士蒙着半面,一双眼映着烛光,如同森然鬼火,“主上大可放心。”

      “明日待江珩休整好了,再带他去天工坊吧。”傅琴湘将手一撑,歪头睡去,幽幽呓语,“完工还是定在后日,谁推都不变。”

      待到了次日,傅琴湘的人故意早了一个时辰,一路上都在想江珩的滑稽反应,侍卫开门,他一进来便与在院中花树下背书的江珩四目相对。江珩一怔,下意识将散发挽起,嘴上应和:“恕江珩怠慢,劳您候半柱香。”那人将宽袍松衣的江珩打量一番,扬扬下巴示意他快些。

      这天工坊用金漆覆了满层,四面檐壁各雕山、石、花、鸟,与宫中雕工无异,只是仰头看久了,难免乏味。还未迈进坊中,便能听到雷轰般的机杼巨响,铁锈味与汗味错杂,闻起来却是苦的。织工们头上围着红头巾,磨得破损暗沉的与新制光亮的一齐在黑银的木、铁中攒动,一时间恍若身处火海。再向上看,极高的坊顶,江珩方迈入大门,侍卫便将门摔起,他自己也仿佛被巨兽吞吃入腹。

      “你们做了多久?若乏了,就请歇息歇息,这一趟赶制的衣物是我的,已回了国师,不要紧。”江珩柔声对一位老者说道。他随身带了傅琴湘赐的吃食,验过毒之后便小心翼翼包好,此刻从袖中掏出,还是热的。

      老者皱眉,不是在嗅食物的香,而是在辨别声音的方向,她下意识要上手探,可忽然又收起手来,转身跪在地上道:“神仙、神仙下凡了!”这声音震耳欲聋,周围人听后都如梦初醒,纷纷停下手中针线,转身看向江珩,江珩有些惊诧,搁下吃食,扶起老人道:“您错认了,晚辈不是神仙,是书生。”

      “书生?”另一位老者抢问道。江珩向老人躬身道:“晚辈江珩,确为书生。”“那定是中了第,才能到傅仙儿手下当差吧!”一男人又道。“不不,晚辈无才,是由世伯等人推荐才来此,也算万幸。”众人正议论纷纷,老人忽哑着嗓子大笑道:“哈哈哈……神仙又与俺这老婆子开玩笑啦。”

      “别管他,这个疯婆子上月死了儿子就一副神经样。”“为了写信几天不吃伙饭,都换成钱,买了看守代写几行字,结果还寄不出去,你说说这……”“怪可怜见的,好端端的,朝廷抓人充军去了,她还就那么一个儿。”“我们累死累活,也就为儿女一封家书,谁都不容易。”

      “诸位都歇歇吧,这趟衣袍是在下的,可慢些做,不急。”众人一听江珩发话,不,是他腰间闪动的一抹金亮说话,都暂时停了机杼,纷纷围在离江珩较近的地方。“嘿,你说咱们苦这么些年,还真等来‘神仙’嘞。”

      正说着,那古怪老人不知哪来的劲,竟死死扭住江珩胳膊道:“神仙,能不能把俺这老命收了,炼丹也好、做祭品也罢,俺只想换俺儿子成仙成神,再没痛苦。”江珩吃痛弯腰,却也没遇到这种情况,只安抚老人,进一步观察她神色。

      “你甭嫌弃俺这把老骨头,俺也是知道的,傅仙儿开的天‘宫’坊,是让我们好好积德,为天仙做衣裳成仙的,俺做得最勤,时间最久,赏我儿一个仙职不过分吧!”老人眉毛都挑得比他人高三分。江珩心中不忍,但还是笑道:“老人家,您呢,先吃些糕点,您儿子我也会安排好,您就放心吧,到时您和儿子定天宫团聚。”人们听了这话,摇头散去。本想真的歇息,但无奈脑海中一直是一位女侍的高大身影,伴随回忆的还有身上鞭痕的隐痛,故人们还是提起精神,又鸦雀无声地推拉着轰鸣的机杼。

      江珩见状,便退一步想,他们不停大抵是迫于傅琴湘的威压,自己微职,也不好贸然干预,但求自己能保他们三餐饱食、休息充足便为最幸。想到这,他安顿好老人,转身走向门侍询问道:“大人,他们三餐可都备齐?都何时送?”那门侍见他如此放低身位,以为又是哪个傅琴湘的小宠来看新衣的,摆弄剑穗道:“他们饿死又怪不到你头上,你不照样锦衣玉食?劝你少管闲事!”他又瞟一眼江珩,见那人衣着并不十分华丽,便调侃,“怎么,想做做那悲天悯人的样子让你主子怜你?还是省省吧!”

      江珩一阵恶心,走回原地不再多言。没过多久,便有人开门送来吃食,随机拿来一看,是意料之中的剩饭,江珩不顾多想,将自己带来的吃食先给了织工中的最长者,便直走向门侍要求出坊,门侍上手推搡间还趁机占些便宜,脸上堆着满意笑,轻蔑道:“性子这么烈,难怪国相喜欢。”江珩忍无可忍,一手扭住对方手腕,一手将腰牌扯下正对门侍鼻尖:“你给我好好看清楚,这门你是开还是不开!”门侍没见过这金制银边缀珍珠的牌子,只认得那发亮的是黄金,顿时懊悔万分,手也不敢挣脱,忍着痛去开大门,江珩顾不得管他,出了门便往庖屋赶,不出一会便带来热饭,这才让众人都吃上了好的。

      “天上真还有第二个神仙下凡!俺没遗憾了!”大家听了都大笑,又迅速端起饭来,用热气掩盖眼中泪光。

      见大家基本收了碗筷,江珩走到较为年轻的织工旁开口试问:“你们身上这些,不像工伤,是怎么来的?”小伙拾掇好织机,跳下来回道:“不瞒大人说,这些都是个女侍打的,她应是那些贵人的下人。”贵人的下人?倒是不像,敢对织工动手的必定是傅琴湘身边的人,大概率是她的那个近卫。江珩这样想着,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夜间,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对唱着,河边捕鱼时的满池星光、麦田里散步时拨弄的满穗与虫鸣一并随清风般的歌围着众人打转。唱毕,大家含着笑,走到通铺里睡下了。江珩呢?他也做了一个极美的梦。

      次日,傅琴湘派人前来,江珩便不由分说地被带走了,人们只能远远地巴望一下,门口的暖光很快便被铁门隔绝,这群人又开始了对自己生命的熔铸。

      见了傅琴湘,江珩第一句便道:“国师明鉴,织工有制衣重任在身,若无饮食休憩保障,恐难增效。”傅琴湘笑了一声,抬指轻点江珩手中信道:“还是先瞧瞧你的信吧。”江珩半信半疑展开信纸,只见上面端正写了几个字:

      改日入朝考核,核过可代国相一职。

      江珩看罢抬头,直视傅琴湘道:“江某已知晓,前言还望国师考虑。”话说得不客气,眼神也不饶人,傅琴湘似乎回想起某个难缠的故人,皱眉又笑道:“织工怠慢,已按规矩处刑了。”

      “处刑?”江珩声颤。

      “加餐误工,怠慢了我的门客,必然处死。”傅琴湘斜睨江珩,“处死”两字故意加重,表现得满不在乎,“那是命数,妄图改变他们的命,你真的做得到么?你不是天命。”她抬手抚去织工粘在江珩衣袍的几缕白发,戏谑地看着江珩垂眼用睫毛掩盖眼里水光,似惋惜一颗明珠渐渐蒙尘。

      “你放心,他们不会恨你,毕竟他们死前可都在喊着你的名呢。”傅琴湘眼中转为轻蔑,由近卫牵了出门去。一路是花香气,可细细嗅来,却是扑鼻的血腥。

      坐上轿子,傅琴湘掀起轿帘,流苏晃着,与她的官妆相得益彰,看得近卫心神荡漾。“你说,一来就这么打击他,以后是不是会更难拿?”那声音幽幽飘来。近卫则有些嗔怪道:“平日不见关心我,反而这新来的白面书生倒处处殊遇,他是什么贵客?”

      “哈哈,非是贵客,只是此人若留了无用,不留恐有后患,”傅琴湘抬高声音,并未理睬近卫的取闹,“你说,江忠之子,他母亲还没有下落,如今莫名其妙地受了底下人的荐,不出一月从捉刀的变成高官陪侍,这一切真是巧合,还是蓄谋已久?他不论凭交情或是口舌,都是他的本事,这种人,不捏在手里,就得捏死。”

      “江忠死了几年后他才一跃入云,怎么想都是蓄谋已久。”近卫接过帘子,贴身过去,“那这人与江忠相比如何?”

      “今日我激他之后便知分晓,但愿他是个根性差的少爷,善不到底,懦弱有加就更好。”傅琴湘歇了手,掏出颗糖,扔给近卫,“当年该连他一起杀了。”

      “那这几日我们杀杀他的锐气,日后更好办些。”近卫攥紧糖附和道。

      夕阳垂在树梢,枝条在风中有气无力地挣扎片刻,有些折断了,惊走了飞鸟。远处是无尽的宫殿楼台,缝隙中偶尔透出山的轮廓。山也暗下去,绝了夕阳的下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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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天“宫”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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