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与破晓

　　夜澜的遗书像一道强光，刺破了笼罩在“破晓”小组头上许久的浓雾，但也照亮了前路上更加狰狞的险阻。“不要相信任何人”，这简单的六个字，却在每个人心中投下了更深的阴影，连带着看向彼此的目光都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审视。信任，这本就稀薄的资源，如今几乎消耗殆尽。

　　但“灰港”的目标已经明确，如同磁石般吸引着所有剩余的勇气和决心。没有时间再沉浸在猜忌和悲恸中，行动是唯一的出路。

　　高彬和琉璃投入了全部精力挖掘“辉光制药第三分厂”和“宋砚”的信息。历史档案尘封已久，许多关键记录似乎被人为抹去或物理销毁，挖掘工作进展艰难。关于“宋砚”，只能找到一些零星的、二十多年前的公开研究记录，显示他曾是神经药理学领域的杰出学者，但在“辉光制药”关闭前两年便突然从所有公开场合消失，再无音讯。正如夜澜所说，他成了一个“叛逃者”，一个幽灵。

　　而“灰港”地下档案库的结构图更是无处可寻，当年的建设图纸似乎属于高度机密，连市政存档中都找不到踪影。他们只能依靠有限的卫星老照片和周边地形扫描，结合一些零碎的口述历史，勉强推测地下入口可能存在的几个区域。

　　“根据残存的地面建筑布局和地质雷达的微弱反馈，”秦青指着电子地图上几个被标记出的红点，“入口最有可能隐藏在这几个点：原行政楼的地下停车场深处、靠近废弃污水处理池的一个检修通道，或者……原核心实验楼下方那个据说从未被完全填埋的竖井。”

　　每一个可能的地点，都透着未知和危险。夜澜的警告——“那里不只有资料”——像一句诅咒，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行动计划很快制定下来。由夜烬阑带领沐笙、武振雄以及两名精锐外勤组成突击队，进入“灰港”寻找地下档案库和宋砚。秦青和高彬、琉璃留在后方，提供实时信息支持和远程协助，同时监控名单上其余“琴弦”的动向，防备“熵”调虎离山或发动其他攻击。

　　出发前，夜烬阑进行了最后的装备检查。他穿上了黑色的战术装备，冰冷的材质更衬得他身形挺拔，气质凛冽如出鞘的军刀。当他将最后一个弹夹插入战术背心时，目光与沐笙相遇。

　　沐笙也换上了便于活动的作战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沉静，仿佛所有的动荡和恐惧都在看到夜澜遗书的那一刻沉淀了下来，化为了某种更为坚韧的东西。他看着夜烬阑，看着他一丝不苟的动作，看着他冷硬的侧脸线条，以及……那萦绕不散的、极淡的苦艾酒气。

　　他没有再问那个无法得到答案的问题。有些真相，或许真的需要他自己去“灰港”寻找。

　　“跟紧我。”夜烬阑只说了这三个字，声音透过战术面罩传来，有些失真，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沐笙点了点头。

　　车队在夜色掩护下驶向城西的废弃工业区。越靠近目的地，周围的景象越发荒凉。路灯早已损坏，只有车灯划破浓稠的黑暗，照亮断壁残垣和肆意生长的杂草。空气中弥漫着工业废料特有的、混合着铁锈和化学品的沉闷气味。

　　“灰港”到了。

　　与其说这是一个工厂，不如说是一片被时间遗忘的废墟。巨大的厂房只剩下扭曲的钢结构骨架，如同史前巨兽的尸骸，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狰狞的影子。地面布满裂缝和坑洼，碎玻璃和金属碎片在脚下咯吱作响。

　　根据秦青的远程指引，他们首先排除了行政楼停车场（入口被坍塌的混凝土彻底封死），然后来到了靠近污水处理池的那个检修通道。

　　通道口被一块沉重的、锈蚀严重的铁盖封着，上面挂着一把同样锈迹斑斑的大锁。武振雄用液压钳轻易地剪断了锁链，两名外勤用力撬开了铁盖。

　　一股浓烈的、带着陈腐腥臭和某种刺鼻化学残留的气味瞬间涌出，令人作呕。手电光向下照去，只看到一段几乎垂直向下的、布满粘稠污垢的铁梯，深不见底。

　　“我先下。”武振雄二话不说，将绳索固定在旁边稳固的钢结构上，率先沿着滑腻的铁梯向下爬去。

　　夜烬阑示意沐笙跟上，自己紧随其后。

　　梯子很长，向下延伸了至少十几米才到达底部。脚下是黏湿的地面，积水没过了脚踝，冰冷刺骨。这里像是一条废弃多年的大型管道或隧道，空气污浊不堪，弥漫着甲烷和硫化物的臭味。

　　秦青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有些断续：“信号……很差……根据结构推测，你们可能处于旧厂区的综合管廊层。向东南方向前进大约两百米，应该有一个通往更深层的岔路口……”

　　队伍在狭窄湿滑的管廊中艰难前行。手电光在黑暗中摇曳，照亮墙壁上厚厚的、色彩诡异的菌斑和不明沉积物。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水滴坠落的空洞回响。

　　沐笙紧紧跟在夜烬阑身后，努力忽略脚下令人不适的触感和空气中恶劣的气味。他集中精神，警惕地观察着四周。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感觉黑暗中似乎有东西在蠕动，耳边那细微的嗡鸣声也再次出现，虽然微弱，却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不断。

　　突然，走在前面的武振雄猛地举起拳头，示意停止。

　　“有动静。”他压低声音，枪口指向侧前方一个黑暗的岔道。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黑暗中，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无数只脚在爬行。

　　手电光立刻集中扫过去。

　　只见在那岔道的阴影里，密密麻麻地聚集着一群……东西。它们大小如拳头，外形类似蟑螂，但甲壳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暗红色，复眼在光线下反射出诡异的红光。它们似乎对光线很敏感，被手电照射后，发出一阵尖锐的、如同金属摩擦的嘶鸣，迅速向着管道深处退去，消失不见。

　　“这是什么鬼东西？！”一名外勤忍不住低咒。

　　“不像自然生物……”沐笙感到一阵恶寒，他想起了“洛影”笔记中关于生物结构崩溃与重组的只言片语，以及夜澜警告的“不只有资料”。

　　“继续前进，保持警惕。”夜烬阑的声音依旧冷静，但他握枪的手明显收紧了些。

　　他们按照秦青的指引，找到了那个通往更深层的岔路口——一个向下的、更加狭窄陡峭的金属楼梯。楼梯下方，是一片更加深邃、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就在夜烬阑准备率先下去探查时——

　　“咔嚓！”

　　一声轻微的、如同玻璃碎裂的声响，从沐笙的脚下传来。

　　他低头一看，脸色瞬间煞白。他踩碎了一个半埋在淤泥里的、透明的玻璃安瓿瓶！瓶子里残留的少量无色液体正迅速挥发，一股极其淡雅、却让人瞬间头晕目眩的奇异花香弥漫开来！

　　“闭气！”夜烬阑反应极快，低吼一声，同时一把将沐笙向后拉开！

　　但已经晚了。

　　沐笙吸入了一点点那气味，顿时感到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色。管廊的墙壁仿佛活了过来，变成蠕动的、布满血管的肉壁！夜烬阑和武振雄的身影在他眼中变成了扭曲的、散发着恶意的黑影！而那诡异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暗红色“蟑螂”，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涌出，发出刺耳的尖啸，向他们扑来！

　　“啊——！”沐笙忍不住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下意识地就要向那些幻觉中的怪物开枪！

　　“沐笙！”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混乱的脑海深处！

　　是夜烬阑！他猛地扣住了沐笙持枪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另一只手则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

　　“看着我！”夜烬阑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近乎粗暴的力量，穿透了那致幻气体制造的屏障，“那是假的！”

　　沐笙被迫抬起头，对上了夜烬阑的眼睛。在那双深不见底的、此刻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眸子里，他看到了自己惊恐扭曲的倒影，也看到了一种……熟悉到让他心脏骤停的、属于“夜澜”的、混杂着担忧和决绝的眼神！

　　这一瞬间，时空仿佛错乱。

　　“澜……”沐笙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破碎。

　　夜烬阑的瞳孔猛地收缩，按在沐笙肩头的手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但他没有回应这个称呼，只是更加用力地稳住沐笙的身体，声音低沉而急促地对武振雄喊道：“是神经毒气残留！掩护！我们需要立刻离开这个区域！”

　　武振雄和另外两名外勤立刻组成防御阵型，警惕地盯着周围真实的、以及可能被沐笙幻觉引来的危险。

　　夜烬阑半扶半抱着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沐笙，沿着来路快速后退。沐笙的幻觉还在持续，他不断挣扎，低语着胡话，时而呼唤“夜澜”，时而恐惧地躲避着并不存在的怪物。

　　在混乱中，在污浊的空气和致命的危机里，夜烬阑紧紧抓着他，没有丝毫松手。他那冰冷的战术面罩之下，呼吸似乎也变得有些紊乱。

　　没有人注意到，在撤退的过程中，夜烬阑借着一次身体的遮挡，极快地从那个被打碎的安瓿瓶旁边，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了一小片残留的玻璃碎片，上面似乎粘着一丁点几乎看不见的、干涸的暗红色痕迹，迅速放进了密封样品袋中。

　　他的动作快如鬼魅，隐没在混乱的阴影里。

　　就像他隐藏的那些，关于身份，关于过去，关于苦艾酒气味的秘密一样。

　　通往“地心”的门刚刚开启，致命的迷雾却已率先涌出。

　　而在这迷雾之中，某些被刻意掩埋的东西，正悄然浮现出它冰山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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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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