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开脸不谈

　　“所有人休息十分钟。十分钟后，我们上节奏。”

　　初期阶段的动线熟悉，需要集中百分百的注意力在路径、间距和指令上。任何音乐都会成为一种干扰，掩盖脚步声和秀场指令，导致混乱。

　　来来回回走了四五遍，宋屿才终于松口让休息。场馆里开着暖气，谢沂琛身上只穿了件贴身的内搭，却还是出了层薄汗，多半是刚才神经绷得太紧，连呼吸都不敢乱，注意力全耗在路径上了。

　　他跟着其他模特往台下的休息椅走，脚步刚放慢，下意识抬眼往二楼控制室的方向望了望。刚才那半个钟头里，江聿只对他下达过指令。

　　“谢老师辛苦了，您要喝水吗？” 一道温和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谢沂琛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工作人员抱着个装满瓶装水和饮料的篮子，手腕微微往下沉，显然是抱得有些吃力。

　　谢沂琛低头盯着女生看了两秒，总觉得有些眼熟，“我不用，谢谢。”

　　他笑着摆摆手拒绝，然后顺势问道：“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工作室见过？”
　　“对！是的，我是造型组的，今天这边人手不够，我就跟过来搭把手。” 她说着，又用了点力气把篮子往身侧挪了挪，准备转身去问其他休息的模特。

　　“我帮你拿吧。” 谢沂琛没等她再动手，已经伸手扣住了篮子的提手，轻轻一拉就接了过来，篮子看着沉，他提着倒不算费力。

　　江聿刚在控制台前调完一组参数，指尖还沾着点键盘的凉意，无意间抬眼往楼下扫了一眼，目光就落在了谢沂琛身上。

　　楼下休息区的暖光铺得均匀，谢沂琛微微弯腰接过工作人员手里的篮子，篮子他刚才在楼上也瞥见了，装满了瓶装水，工作人员抱得手腕发沉，他打算调整完就安排其他人去分发的。

　　江聿的目光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控制台边缘蹭了蹭。

　　“A07？” 宋屿端着杯温水走过来，目光往楼下休息区扫了一圈，“你俩是朋友？”

　　江聿面前的显示屏还亮着秀场动线图，指尖停在控制台的按钮上没动，只轻轻 “嗯” 了一声，目光没从楼下收回，落在谢沂琛握着水篮的手上。直到谢沂琛似乎察觉到什么，抬手擦汗时下意识往二楼的方向抬了抬头，江聿才悄悄移开目光。

　　“谢沂琛最近好像挺火的，” 宋屿喝了口温水，讲了那么久的话，这口水咽下后至于舒服了一些，目光还在楼下飘着，语气里带着点感慨，“前几天看娱乐版刷到过，不过说起来，你之前做秀从不怎么用艺人模特，这次怎么一下定了两位？”

　　江聿的指尖在键盘上顿了顿，说起林越时语气还算平淡：“林越之前就是专业模特出身，走秀的底子在。”

　　马上提到谢沂琛，他的声音里多了点不易察觉的肯定，“至于谢沂琛，他的外形太贴合这次的主题，骨相利落，皮相又很漂亮，穿我们的设计会很出彩。”

　　“就这样？”
　　“就这样。”

　　至少刚刚认识的时候，他想的也只是站在专业的角度去看这个人，至于现在……他不知道。

　　“行吧行吧。”宋屿把水杯放下看了眼时间，“待会你要不要下指令？讲很久很累耶，江总监。”

　　“我没那么精准……”他做不到像宋屿这样可以摸清每一个模特的步频和节拍的融合，甚至提前预判他们什么时候需要补个提醒。就算能快速反应过来哪里不对，也没法把指令说得清晰干脆，脑子里的想法太绕，说出来怕乱了他们的节奏

　　“这种需要即时、精准输出的事，我做不来。强行接了，反而耽误整体进度，不如让你来得稳妥。专业的事，还是该交给更擅长的人。”

　　“那你刚刚给A07下达指令不是挺精准、及时吗？”

　　江聿的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下，他自己也没细想刚才谢沂琛绷着肩线、步子发紧的模样，几乎是瞬间就撞进了眼里，连判断都比平时快了半拍，根本没顾上等宋屿开口，指令就先顺着耳麦传了过去。

　　此刻被宋屿点破，喉结轻轻滚了滚，没接话，只是重新垂眼盯着屏幕上的动线标记，指尖胡乱点了下无关的灯光参数，像是想借这个动作掩饰什么。

　　“他不会承认的。” 一道沉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程珊放下手里的笔，对着宋屿说。

　　“这样啊。” 宋屿看向江聿的眼神多了几分了然，又转头冲程珊晃了晃手里的水杯，“还是程珊你懂他，一句话就点透了我还得绕着弯子问。”

　　“好了别说了，十分钟的时间要到了可以通知准备了。”
　　“嗯行。”宋屿笑着应下，转身拿起对讲机开始联络工作人员。

　　随着中期合练加入节拍器的卡点提示，再到后期完整的秀场音乐顺着音响铺展开，模特们踩着鼓点走了几遍，连转身、定点的时机都卡得丝毫不差，闭着眼睛都能找准位置。

　　直到最后一遍完整的音乐落下，上午的训练进度才算彻底完结。

　　谢沂琛靠在观众席的椅背上，指尖轻轻敲着酸胀的小腿肌肉，走了一上午腿腹的肌肉有点发紧。他没像其他模特那样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口。

　　旁边工作人员的声音还在耳边断断续续飘着，说着下次排练的时间安排和走台时要注意的细节，谢沂琛原本还竖着耳朵听，可听了一半，目光就被楼梯口的动静勾走了。

　　一群人正从楼上下来，江聿走在最中间，手里攥着本皮质封面的工作手册，指尖还夹着支银色的笔。他没看周围，只低头快速翻着页，纸页摩擦发出轻响，偶尔抬眼时，会对着旁边几位指导老师点点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几句话就把对方的疑问接了过去。

　　随着人群慢慢走近，江聿的神情也越来越清晰，和平常偶尔会露出的温和模样完全不同，他的嘴唇轻抿，眉头不自觉地蹙着，翻页时指尖还会在某行字上轻轻点两下，像是在快速标记需要调整的环节。

　　谢沂琛的目光一下就定住了，眼里只剩那个被人群围着、却依旧沉在工作里的身影。

　　“沂琛？”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同时不轻不重的力道拍在他肩膀上，“走了，哥来接你吃午饭。”

　　谢沂琛猛地转过头，眼神还带着点没从江聿身上收回来的恍惚，视线在诚哥脸上停了两秒才彻底回神，赵诚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场馆，手里还提着个装着外套的袋子。

　　没等他再说第二句，谢沂琛腾地站起来就伸手去推人，语气里带着点藏不住的急切：“你回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吃就行，快走快走。”

　　他劲儿不算小，又没怎么使劲控制力道，轻轻一推就把赵诚往外送了两步。推着人往出口走时，还忍不住又偏头往楼梯口瞥了眼，江聿他们已经快下到一楼了。

　　“哎你这小子，怎么了这是？” 赵诚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哭笑不得地扶住他的手腕，“我特意绕过来接你，你还赶人？”

　　“快出去，快。” 谢沂琛手又往前送了送，声音压得低却带着点急，眼尾余光还在追着江聿的身影。

　　“你不吃饭了？”赵诚扶着他的手腕顺着力道往外退，“到底怎么了这是？”

　　“我待会儿再跟你解释！”

　　赵诚被他半推半搡着推出场馆大门，冷风裹着门外的喧嚣扑过来，他才后知后觉地回神，手里还攥着没来得及给谢沂琛的外套。回头往场馆里望，只看见谢沂琛转身小跑的背影，他忍不住挠了挠头，“这小子……27 岁了还闹叛逆期？不应该啊。”

　　场馆里的人渐渐散了，道具组的工作人员扛着衣架往仓库走，衣架轮子蹭过地面的声响、夹杂着说笑的声音，顺着出口慢慢飘远，最后只剩空旷的场馆里，偶尔传来几声设备收线的轻响。

　　江聿刚和灯光指导敲定完下午追光的最后一个调整点，指尖在工作手册封面上轻轻敲了敲，把细节记在心里，才合上本子。
　　抬头时，他下意识往休息区扫了眼，没看见谢沂琛的经纪人赵诚，只有谢沂琛一个人站在刚才坐过的椅子旁。

　　他的脚步顿了顿，侧头对身边收拾调音台的工作人员交代了句：“下午开场前，再跟模特核对一遍动线，重点盯下转角的定点。”

　　而后才转身朝着谢沂琛的方向走过去，脚步放得缓了些。

　　“你经纪呢？” 江聿在谢沂琛面前站定，声音里裹着点刚卸下工作紧绷的松弛感，比刚才跟灯光指导说话时轻了不少，“刚才在楼梯口，好像看见他在门口等你。”
　　“诚哥说家里临时有事，先回去了。”

　　“回去了？”江聿抬起手看了眼腕表，“你没有开车来吗？待会场馆要落锁了，这附近不太好打车要不然……”

　　“那就麻烦江老师了。”
　　“让林越他们……”江聿原本想说让顺路的林越捎带一程，刚起话头，听到谢沂琛的话，便把后半句咽了回去，语气自然地转了话头，“那好，你在这儿坐会儿等我，我去交代点收尾的事。”

　　话音刚落，场馆另一头就传来了工作人员的喊声：“总监！这边线路扎好了，您过来看看成吗？怕等下动着又乱了！”

　　“好，马上就来！” 江聿仰头应了一声，转头时又特意看向谢沂琛，眼神里带了点简短的示意，“最多五分钟，很快。”

　　谢沂琛连忙点头坐下，目光却没离开江聿的背影，江聿走了两步又忽然顿住，转过身来，犹豫似的顿了两秒，才开口问道：“刚好饭点了，等下忙完，要一起吃饭吗？你可以先看看附近的餐厅，要是下午没工作的话。”

　　这话像让谢沂琛的心尖瞬间被快速冒头的春笋尖压迫着，又麻又胀的感觉顺着血管往四肢窜，连大脑都跟着迟钝了半拍。他盯着江聿的眼睛，愣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好的。”

　　江聿得到了回答后才小跑离开，场馆侧边原本有些许杂乱的线路此刻扎在一块，正要往上贴上警示胶带，工作人员看到他过来后让到一边。

　　“这样可以的，胶带贴上后再看看这块的供电有没有问题。”江聿盯着看了几秒，伸出手指了指几米开外的地板，“那边是后台口要立个牌子，有的模特穿高跟鞋，万一绊到会崴脚的，最好弄平整一些。”

　　“好的。”
　　江聿点了点头视线落在自己指腹的那枚戒指上，他小幅度地往后看去，谢沂琛低着头看着手机，收回目光时，他对着工作人员说：“这些不急，下午开工前再弄就行，你们先去休息吃饭吧。”

　　“行！那我们先收拾工具。”

　　“好，辛苦了，” 江聿颔首，又补充了句，“下午开场前再核对一遍这里的线路，别出岔子。”

　　附近的餐厅不算多，谢沂琛筛选了高分店铺后选择便又少了一大半。江聿的脚步轻缓地走到他身边，指尖正捏着脖子上的工作牌挂绳往下摘，捏着深色的挂绳绕着牌面缠了两圈。

　　“附近四公里有个我朋友开的餐厅，口味偏清淡，人不多也不会太吵，要不要去那吃？”

　　“好啊。” 谢沂琛闻声立刻抬头，目光刚好落在江聿手里的工作牌上，牌面照片是几年前拍的，江聿那时头发比现在短些脸也比现在更圆润一些，额前碎发垂着，眉眼间还没褪去青涩，竟有种微妙的反差。

　　他的目光顿了两秒，才连忙收回视线，指尖悄悄按灭了手机屏幕：“听江老师的就行，我不挑口味。”

　　“那走吧。”他把工牌放到口袋里，“你走了一个上午应该累了吧。”

　　“还好。”比起累，他更担心出错，他深知开场组的重要性，一个上午下来也看到了很多专业的模特和他的差距，他要保证自己不能出错并且还要做好，因为他是江聿亲自选的。

　　“辛苦了。”江聿轻声说。

　　他们并肩走到停车场，两分钟的路程谢沂琛都在想，江聿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之前的江聿像隆冬时的太阳，照在身上总觉得隔着什么不存在的薄膜，明明紫外线是毫无保留照在身上，也有些许的暖意，但却远远不够。

　　但是现在的江聿，像初春，初春的太阳，光落在皮肤上是软的，能慢慢渗进衣领里，连说话时的气息都带着点温意。

　　谢沂琛忍不住微微低头，目光落在江聿垂着的手上，Omega 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上那枚云纹戒指在阳光下闪着细弱的光。或许是他的目光太专注，热得像要烧起来，江聿忽然抬头看过来，眼底还带着点刚反应过来的疑惑。

　　四目相对不过一瞬，谢沂琛的耳尖猛地热了，像被晒烫的瓷片，他慌忙移开目光，视线落在远处的车身上，连呼吸都慢了半拍，刚才那一眼里，江聿的瞳孔里映着自己的影子，清晰得让他心跳漏了一拍。

　　不可思议哎，他和江聿变得亲近了。

　　可他刚才躲什么呢？明明是自己盼了那么久的亲近。

　　谢沂琛又忍不住琢磨，接下来呢？是慢慢变成好朋友，还是…他不敢再往下想，心里突然泛起点没底的慌。江聿多好啊，性格好、有才华、说话温和，做事又利落，连家庭都和睦幸福。

　　反观自己，好像除了在镜头前还算自在，其他地方总显得笨拙，真的能靠近江聿吗？哪怕只是做朋友，或者……成为他的 alpha？

　　他还是有些焦虑，并且深深地陷入。

　　“谢沂琛？”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沂琛才猛地回神，对方已经走到车旁，手搭在车门把手上，正等着他。他定了定神，把那些乱糟糟的念头压下去，“什么？”

　　江聿指了指身侧的车门，语气还是温和的，没多问他刚才走神的缘由，只轻声说：“上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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