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破浪中的攸宁

　　虽停课数日，攸宁的寒假仍是如期而至。
　　刚一放假，她便觉出这个假期的不同。先是先生布置的课业较往年少了许多，又给些同窗安排了见习的差事，大有下半学年可来可不来的意味。再者，高家伯父伯母频频设宴相邀，周思的母亲周伯母也几番提及攸宁的婚事，试探着李家父母的意思。众人皆心照不宣，只等高铭义归来，一切便水到渠成。
　　这日听得父母在厅中商议，说是年前仓促，待过了春节，正月里再议不迟。
　　父亲道："过了年虚岁又长一岁，要不总觉着她还是个孩子。"
　　"我当年也是她这般年纪与你成婚的。"李母温声道。
　　"话虽如此，总觉自家闺女尚小。"父亲言语间透着不舍。
　　"好在高家是知根知底的，又离得近。"母亲倒是满意。
　　李父微微颔首，未再多言。
　　攸宁在楼上听着父母谈话，抬眼望见窗外庭院里她那个小靶场。冬景萧疏，唯余几丛翠竹相伴。想来明岁开春，万物复苏，必是绿意盎然。
　　紧赶慢赶，高铭义总算回来了。
　　高铭宇见他大箱小包的行李，问道："你这是毕业了？"
　　铭义轻拍他头顶："期末考得如何？"
　　高铭宇转身便往楼上去。
　　高母见了儿子，欢喜地张罗下人收拾行李，拉他在客厅坐下问道："课业都了结了？"
　　"都结了。"
　　"那咱们便说说正事。前次来信说寒假回来要定亲，是如何打算的？"高母迫不及待的问道。
　　高铭义含笑答道："如何打算？自然是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你真把攸宁那丫头追到手了？人家当真应允了？"高母难掩喜色。
　　高铭义只笑不语。
　　高母不满足，追问道："快说说怎么追上的？人家不会反悔吧。"
　　"母亲该对儿子有些信心才是。"高铭义略显不满。
　　"我对你哪有信心！当下要紧的是，人家既应允了，咱们便抓紧操办。前几日特意请你周伯母去探了口风，李叔家是新式人家，倒不计较那些繁文缛节。可咱们不能失了礼数，该有的规矩一样不能少。你父亲已与周伯父说定，就请他们夫妇做媒，一应事宜都由他们安排，咱们听着便是。"高母将诸般安排细细道来。
　　"交给周伯父伯母，自然放心。一应事务，都拣最好的来。"高铭义道。
　　"放心罢！亏不了咱高家的大少奶奶。大少奶奶风光，咱高家才风光！"高母连连点头。
　　高母又追问道："今日可要去李公馆？刚回来，要不要去见个面？要去的话让老张备些随手礼。"
　　"今日不去了，她回东山了。"高铭义说罢便转身上楼歇息。
　　"这你都知道！"高母满意地点头。

　　李母与攸宁在小云出嫁前一日便回了东山老宅。
　　李母早吩咐人将周叔周婶的屋子好生布置，既是从老宅出嫁，又备下一对金镯子给小云添妆。小云一家自是千恩万谢。
　　母亲对攸宁道："这乱世年头，还是金器最保值。我在银行租了保险柜，专为你存着金货，待你出嫁时用。"
　　"什么出嫁？我还要守着母亲呢！"攸宁娇嗔。
　　"女大不中留。看小云出嫁，我是感同身受啊！"李母笑道。
　　攸宁去看小云，问她："可紧张？"
　　小云羞赧道："有些。"
　　"振鹏的家人可好相处？"
　　"都是乡里乡亲，大多知根知底，他们家人很和善。"小云道。
　　"那便好！"攸宁替她安心。
　　"可我还是紧张！"小云红着脸道，见四下无人，凑到攸宁耳边低语："方才母亲与我说，那个事......"
　　"什么事？"
　　"就是......洞房的事！"小云面红过耳。
　　攸宁虽不甚了解，却也隐约猜到几分，尤其想到在高铭义身边时自己脸红心跳的模样，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宁小姐，头回听说这样的事，我怕做不好。"小云细声道。
　　"可我也不懂。"攸宁说着，忽想起在他身边时那自然而然的情动，转而宽慰道："应该......也不是很难。"

　　大婚当日，天色甫明，高铭义便驱车来到东山。循着地址，很快寻到门上贴着大红喜字的老宅。
　　攸宁正在房中，见小云一身红袄红裤，在喜娘手下将双辫绾作发髻，愈显娇俏。有人进来通报："宁小姐，有人找您。"
　　攸宁诧异在东山会有谁找她。出来见是他，又惊又喜，快步跑上前问道："何时回来的？"
　　"昨日。"他含笑轻抚她的发丝。乡间空气清寒，她小脸冻得红扑扑的，眸子却格外明亮，满心欢喜地望着他。
　　见她披着自己送的紫貂斗篷，他问："冷吗？"
　　"不冷。这般热闹，觉不着冷了。"她小嘴不停，"我先带你去给母亲请安，再带你瞧新娘子。"
　　"给母亲请安是应当的，新娘子待会儿出来再看罢。"他径直唤"母亲"，听得攸宁心头一暖。
　　高铭义向李太太问安。
　　李太太在此见到他也是一怔。
　　"昨日刚回来，听说你们提前回了东山，便等今日过来，瞧瞧可要帮忙。"高铭义礼貌的说。
　　"都预备得差不多了，去同攸宁过去玩罢。"李母笑道。
　　迎亲队伍到时，攸宁终得见小云口中的振鹏哥——黝黑健壮的身量，看着很是结实。一同来的还有几个年轻后生。小云房中原有几个姑娘堵门，却经不住撞击，很快败下阵来。在一片欢笑声中，振鹏哥背起小云，到周叔周婶跟前磕头敬茶。
　　攸宁挤在人群里，看着这属于女儿家成长的时刻，心下既感动又不舍。往后回东山，再没有小云在老宅陪她玩耍了。高铭义立在她身旁，见她动情模样，悄悄执起她的手。
　　攸宁转眸望他，几日不见，此刻人在身旁，竟有些恍惚。然则心里却似这喜堂一般，红火亮堂。
　　在周叔周婶不舍的目光中，一行人吹吹打打往前街去。只隔一条街，振鹏哥抱着小云一溜小跑便到了家。其余迎亲送亲的人赶不上新郎步伐，又是一阵欢笑，新娘子这才进了门。
　　攸宁看热闹，拉着高铭义只走到巷口，目送小云被背进去。母亲说依着乡礼，她算娘家人却不是送亲的，不能跟去，便只送到这里。二人回到宅子，几个下人正在收拾，方才的欢笑声犹在耳畔，人却已散去。周叔周婶难免有些落寞。
　　高铭义帮着李母打点妥当，便一同返回苏州。
　　行至松山路，李母借口定制的旗袍要改尺寸，自往裁缝铺去，让二人先行。
　　只剩二人，高铭义取出一份报纸予她看。攸宁见署名"黄公"，问道："是黄教授的文章？"
　　高铭义颔首，示意她细看。
　　但见开篇写道："吾有一爱徒，性情冷峻不喜交际，不苟言笑更不似老夫这般沉迷骂人。老夫尝以为其与我性情互补，可令吾诸多思想得到不同体现。然则近日，此子竟堕入爱河......"
　　读至此处，李攸宁蓦地抬头，明眸圆睁——这写的是谁？这等私密事也能写？竟还登了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