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祸：苗山蛊，红颜祸

　　　　云雀看了兰钰列出的用药清单，温迎用的全是上等敷料，按理说左肩的伤口理应痊愈，可是一月有余还迟迟不见好，她满腹狐疑：“这药方是谁开的？崖姜和五灵参会不会药性有冲？”

　　兰钰：“应该不会，鬼医青月开的。”

　　云雀：“……哦。”

　　他没解释过多，单这一个名字就够云雀回炉重翻上三天药籍，她尴尬地将毛笔随手插入发髻，撇嘴道：“那肯定是你没照顾好圣女，别让她干重活。”

　　“不可能。”兰钰将药材按一日三次分装，方便温迎换药，云雀偷瞄他熟练的手法，兰钰正嗅验手心的血蛛蛊，那味药不在温迎开的药材货单上。

　　“蛛腹带三道金纹的，才是饮过雪山泉的真货。”兰钰忽然抬头，将虫尸抛给发怔的云雀，“赝品养不出情蛊，白费银子。”

　　“你！”云雀双目圆睁，辩解道：“你胡说什么，我医堂从不卖赝品！你知道饮雪山泉的血蛛多珍贵吗？黑市上流拍的都千金难求。”

　　看兰钰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云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苗疆蛊医传女不传男，她曾经十一次拜师圣女都被拒之门外，这个兰钰到底下了什么迷魂药，让圣女愿意把他带在身边。

　　可是他仅凭嗅闻观色便能判断出真伪，最复杂的蛊术也手到擒来，她不相信圣女什么都没教他。

　　身后药泉室传来温迎更衣的摩挲声，她杏眼里烧着倔强的火苗，兀自呢喃：“圣女偏心，她不肯收我为徒，可是嫌我天资不如你？”

　　她八岁就与圣女相识，可除了在医术上提点过一二，蛊术之道圣女绝口不提，只告诫学好蛊医便是难得，那些蛊惑人心的东西不要碰。

　　可她最想要温迎相授的就是养蛊术。

　　听到“收徒”二字，兰钰拣药的动作一顿，眼皮轻掀：“圣女从不收弟子。”

　　那双金瞳闪过寒芒，云雀仿佛在他眼中看到“痴心妄想”四个字，像还未递出就被驳回的第十二张拜师帖，她顿时目瞪口呆：“要你管！反正圣女选了你，你是不是她徒弟都会教你，我知道圣女偏心你生的好看…”

　　“圣女从未说过，是非对错她也不会偏袒任何人。”兰钰的耳朵似能捕风捉影，他撩起衣袖，手臂内侧的伤疤宛若蜈蚣蜿蜒遍布，都是控蛊练功时所伤。

　　“我能为她做到的，你不能。”

　　温迎在这时走出药泉室，看见这两人脸色灰暗，她视若无睹，吩咐道：“兰钰，算钱。”

　　兰钰抖出银两，确定一文钱没多数才推给账台老伯，云雀看到他拿着的分明是温迎的荷包，圣女居然把金银碎两都交给他管，并且兰钰毫不吝啬地买了两钱血蛛蛊。

　　云雀倚在柜台冷着脸：“不是说赝品？”

　　抛起的荷包被兰钰稳稳接住，路过时低声说了句：“赝品我也能炼出真蛊。”他嘴角的弧度在外人看来温文尔雅，实际上挑衅的笑容，云雀只觉着邪的很。

　　走出一段距离后，温迎才淡然出声：“你们怎么了？”

　　兰钰面不改色：“嗯？”

　　温迎在药泉室听的一清二楚，懒得和他装傻：“不是说我偏心？”

　　圣女偏心，反正圣女选了你。

　　明知是腹诽温迎的话，兰钰却不自禁要弯起笑意，旋即又恢复如常。

　　当局者迷，可竟能从旁人口中捕获到温迎对他的在意，哪怕温迎没有那个意思，兰钰也悄然接受。

　　他不知道温迎会不会因为容貌偏袒自己，毕竟兰钰没衡量过自己长相如何，但就算再怎么出众，不合温迎眼光也无济于事。

　　兰钰：“是云雀姑娘误会了，主人不用往心里去。”

　　还云雀姑娘，这会儿跟她讲话倒文邹邹的。温迎睨了他一眼，嗤笑：“她才十六岁，你们能有什么恩怨，等你改日出师了指点她，也算了她一桩心愿，现在有你了，我更没心思去教化别人。”

　　云雀有句话倒是说对了，偏偏兰钰好看得合她眼缘，赤诚忠心，随叫随到，偏心点他又如何。

　　“我所修蛊术是为护主，蛊医之道远不及您，要说指点他人，属下恐怕没有那个能力。”

　　兰钰所求是有朝一日在修为上超越温迎，并非他有非分之念，而是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温迎。

　　虞浣溪这次见到温迎时隔半个月，见她行动自如，走路裙摆生风，不用关心也知道伤情好了大半，温迎倒出背篓里的蛊材给虞浣溪分拣，那袋血蛛蛊早就被兰钰私藏，她自然也不知道。

　　如今无需他人随侍，温迎主动提出让兰钰住回祭司祠。

　　虞浣溪难得认可一回：“省得兰钰养你养出手感了，回来给我做饭都偏咸。”

　　“清汤寡水并不能让你的鬼面蛊延年益寿。”温迎说。

　　说起养蛊，虞浣溪前几日登门圣女殿时，发现竹林中蛊兽数量比正常翻了一倍不止，这山中毒虫不敢近温迎的身，这成群的聚集像是受到诏令，又像在窥伺什么。

　　虞浣溪回头看了一眼厨房中忙碌的身影，说：“那小子把你种的驱蛊薄荷全拔了。”

　　“我知道。”温迎云淡风轻：“换成了止疼的月见草。”

　　虞浣溪：“你知道月见草在苗疆叫寡妇草么？”

　　“……”温迎擦拭药杵的动作一顿：“现在知道了。”

　　为了分别照顾温迎和虞浣溪的口味，兰钰一道菜要做出两份样式，温迎来催促时，野菌汤还在灶上烧着。

　　“主人再等片刻，出汤就能开饭了。”兰钰跪地往灶洞添柴，指了指桌上的炝拌莲藕，“您要是饿了可以先垫垫肚子。”

　　温迎摇着九幽扇驱散开蒸腾雾气，微微笑道：“不饿，看你差点火候，来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倒是个添乱的好机会，趁虞浣溪没盯着，试试他功底如何了。

　　看到那不怀好意的笑颜，以至于在九幽扇劈下时兰钰没有意料之外的惊奇，扇刃携着霜气削过颈侧，兰钰连躲三招，第四招袭来时，他挑起剔骨刀迎击。

　　温迎手持折扇，扇刃凌厉，每一击都带着破空之声。

　　滞钝的刀在兰钰手中像开了刃，与九幽扇击出火星，温迎刻意引导他出招，折扇在手中灵巧转动，斩向束蛊链，兰钰旋身回避的同时，反握剔骨刀虚划过温迎脖颈，削下她几寸青丝。

　　兰钰还未露出惶然之色，温迎却噙着笑意乘胜追击，似乎这个对手让她很满意，下手也不再拘谨。

　　两人就在这方寸之地过手，不知是温迎让了左臂，还是兰钰确有长进，温迎逐渐被压制得少了出招机会，兰钰步步紧逼，速度惊人，他曲腕重击在温迎神门穴上，温迎手腕一麻，九幽扇脱手飞出——

　　折扇破风劈在四面梁柱上，回旋着飞回温迎手里前被兰钰凌空截下，他勾起势在必得的笑：“看来法器还是认主的好。”

　　“这认主的刀，未必不会砍人呢？”温迎甩鞭抽向他，兰钰硬挡下一击，任其缠上自己手臂，驱动蛊毒顺着银鞭反绞住温迎。

　　兰钰趁机近身，合扇刺向她咽喉时，注意到温迎想动用左臂，他当即收势，扇柄在最后一寸停住。

　　温迎喘息未止：“你让我？”

　　兰钰低笑着收手：“属下不敢，只是主人今日簪花甚美，不忍弄乱。”

　　不远处的虞浣溪：“……啧。”

　　怪不得温迎这伤一个月都好不了，如果这两个只打架不说话，她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当下想无视都只能自毁耳膜。

　　她夹了口开胃菜解腻，结果第一口就让她睁不开眼——今日这腌萝卜都酸的牙疼。

　　晚饭结束后，温迎如约把兰钰留在祭司祠，夜里虞浣溪来找兰钰谈话时，他正挑灯翻阅古籍，哪怕没事做，他夜里也总舍不得睡觉，自己需付出更多时间才能赶上温迎。

　　这废寝忘食的样子，跟他主人当年倒是像。

　　虞浣溪单刀直入：“阿迎总关心你修炼如何，其实她最担心的是你掌控不好千年蛊，这也是我无期延迟你出师考的原因。”

　　道理兰钰都明白，他也尤其不想给虞浣溪添麻烦，虞浣溪受温迎之托教导他是情分，她本不需要起早贪黑地带他，只要兰钰不喊累，虞浣溪就一日不停歇。

　　作为师傅，虞浣溪已经尽心尽力。

　　兰钰桌上摆着盆天竺兰，花开得正艳，每日早晚他都会施蛊多开出一朵花，且不致其死亡。

　　他的坚持虞浣溪都看在眼里，但能教的她都倾囊相授，兰钰值不值得留下只能看他自己。

　　“我答应过主人，就一定会做到。”兰钰掰下一片花瓣埋进土里，想到第二天又会多长出一片花，心态也渐渐变得平和，他扬起温和的微笑：“等花开馥郁的时候，我就帮主人种满院的山茶，再给她做山茶香露。”

　　虞浣溪：“…你想的就这么简单？”换做以前她会冷嘲热讽一番，现在越来越觉得兰钰这简单的头脑，遇上温迎这歹毒狐狸……居然有点可怜。

　　想了一番，虞浣溪试探着问他：“兰钰，你知不知道阿迎最近可有在炼制新蛊？”

　　兰钰抬起清澈的眼睛：“那是什么？”

　　“我有点担心她，你可知你身上的噬心蛊本也是禁蛊之一？昨天她来的时候，裙角沾着血棺菌，那可不是吉利的东西。”

　　兰钰面色一怔，很快又释然：“我日夜跟在她身边，但我的确不知，炼禁蛊又怎么了？”

　　“怎么了？”虞浣溪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她碰那些害人的东西，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就怕她一条路走到黑，生出祸端。”

　　一句“害人的东西”听着分外刺耳，兰钰半带轻笑道：“祭司多虑了，况且您也通晓禁术，不也是为了守护苗疆？您不如相信她能把禁蛊化为己用。”

　　真要说起来，祭司，鬼医，圣女，和一个禁术炼出的化形王蛊，苗疆的半壁江山都不是什么善茬。

　　这意思把虞浣溪也圈进去了，她一时无语凝噎。

　　夜深的圣女殿万籁俱寂，温迎举着烛台穿过主殿，拧开西南墙的蛇纹暗格后，翻转过来的是一面秘室暗门。

　　这道藏于主殿的暗门后，存放着温迎默写的禁术典籍，以及她未炼成的禁蛊失败品。

　　她用面纱蒙住口鼻，取出封闭储存的血棺菌，这是在鹤家地宫里取到的，百年楠木悬棺所生的毒菌，正是“碎尸蛊”的载器。

　　典籍记载：中蛊者骨鸣如洞箫悲泣，按尺骨可触珊瑚状凸起，数日后，肋骨自腋下刺出，形如鸟笼，终时脊柱蜷曲，关节尽碎，如碎尸万段之刑，下蛊人需负极其阴狠之心。

　　温迎钻研数月不得解，兰钰突然回来那几日，她只能草草了事，结果菌毒在秘室中生出毒瘴，害得她只能跑到兰钰房里睡。

　　不出意外地，试炼又失败了。温迎退出秘室时天色蒙蒙亮，想到兰钰不在没有早膳，她决定去睡上一会，如今兰钰的功底与她不相上下，就算兰钰没有收势，自己也不是他的对手。

　　他能制住温迎神门穴，可想而知兰钰一直知道她的命脉在哪里。

　　*

　　雪枭衔着的桑皮信笺撞开窗棂时，温迎从朦胧中惊醒，她认出这是沅水寨巫医的求救符。

　　信中提到，沅水寨近日出现多例疫症，染病者不思饮食，唯吞碎石，腹硬呕血身亡，病因难断，求圣女出山协助。

　　事态复杂，温迎即刻动身前往沅水寨，临走前去了一趟祭司祠，告知虞浣溪若三日内她没有传回消息，便通知长老会封锁山路，支援人手派往沅水寨。

　　虞浣溪阅信后道：“这病症怎么那么像石腹蛊？炼邪蛊的人多了，七十二寨真是一天不安宁，非要死光了才好。”

　　“如果真是石腹蛊，破解倒也不难，怕的是毒发太快，危及邻寨。”温迎说话间，兰钰正为她系上护腕，她叮嘱道：“在我回来前，你待在祭司身边，别下山去。”

　　兰钰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想跟温迎一同前往，又怕自己状态不稳给她添麻烦，听说这疫病死了不少人，兰钰不免担心。

　　“好了，过几日见。”温迎轻声跟他道别，起身时兰钰突然握住她手腕，温迎下意识说：“你去不了。”

　　“我知道，我只是…”

　　虞浣溪替他接话：“这小子怕你死了他成孤家寡人，要你惜命。”

　　兰钰忽然发觉，七十二寨哪里有危险哪里就传唤圣女，她是一阶守疆人，即便温迎身死也还会有千千万万个圣女前仆后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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