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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姐……可还喜欢今日那位小公子?
暮色沉沉。宜昕堂内,柜台上燃着一盏油灯,灯火轻轻摇晃。
方伊亭坐在窗边的桌前,手肘支在桌面上,手指把玩着一根玉簪。玉簪手感温润,簪头精雕着一朵朱红色梅花蕊,十分漂亮,她也很喜欢。
只是……
那霸道小姐对她说,若是改变心意,可打开玉簪,里头有她的地址。以簪子为凭信,届时她也会将真实身份告知自己。
她想将自己收作幕僚,而非是用来取乐的说书先生。
方伊亭正自思忖,忽闻得身后脚步声,心中微微一跳。下一秒,玉簪已滑入袖中。
她转过身,只见周芷若手捧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两只青瓷碗。方伊亭瞬间回忆起今日上午的尴尬事情来,下意识地避开了人眼神。
“师姐辛苦了,”周芷若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声音温和道,“还剩了些材料,我凑合着做了糖水,师姐尝尝味道如何。”
碗中椰乳隐隐飘来清香,浮着红枣、桂圆两样果脯,还有些圆子在其中,看着很是可口。方伊亭是爱吃甜食的,没想到今晚还有加餐,那点儿尴尬之情瞬间灰飞烟灭,心思不由全跑到那一碗糖水上去了。
“难为师妹想着!”
她端过一碗,触手温热,便执起瓷勺,小口小口地食用起来。甜甜的椰乳混着软糯小料,确是能抚慰人心。
美食不可辜负啊呜呜。
周芷若却未动自己那碗,只在方伊亭斜对面坐了下来,目光似无意地掠过人袖口,又移向她而低垂的侧脸。方伊亭的腮帮子鼓起,一嚼一嚼地,周芷若莫名觉得师姐像只贪食的小鼠。
待到人碗中糖水去了大半,周芷若忽然开口,语气听来随意,“师姐……可还喜欢今日那位小公子?”
“噗唔——!”
方伊亭猝不及防呛住,猛地咳嗽起来,慌忙用手捂住口鼻。好容易平复了,抬眼看向自家师妹,眸中满是惊诧,“师妹何出此言啊?”
“你,你知道她是女子,对吧?”
天可怜见,她当时真的是被人忽然抱住,然后脑子一抽才去安抚人的。方伊亭的思维还没转过来,在她眼里这姑娘就只是个孩子而已,根本没想那么多。
怎得今晚还有个清算时刻……方伊亭一时无措。
周芷若神色未变,只将一方帕子推到她手边,“可是她也确是天乾,对吧?”
周芷若心中也有些紧张。若不是身体里那个异界的灵魂在脑中不停地撺掇,她也不会心一横,过来和师姐谈心,又看见人慌慌张张把什么东西收进袖子里。
但那时自己好像真的,生气了。
“那位小姐虽言行骄横,待师姐却似有些特殊。她伤心时,居然伏在了师姐肩头……”
周芷若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些,“她看师姐的眼神并不一般。而师姐当时也未推开她,芷若斗胆揣测,或许师姐对她,也未必无意?”
方伊亭被人这一段话里的好几个师姐弄得头昏脑涨。她也不知道师妹是如何从抱了一下这件事上,衍生到自己对那小姐有意的。
“芷若,你听我说……”她刚想解释,却忽得被袖中的玉簪尖尖扎了一下。
一时就被打断了思路。
周芷若见人语塞,心中愈发酸涩。但下一刻,方伊亭却把袖中的玉簪取了出来。
簪身笔直,顶端那点艳红颇有些摄魄意味,典型的赵敏风格。
“我也没什么好瞒着师妹的。”
方伊亭叹了口气,将人如何赠簪、邀为幕僚诸事与簪内暗藏字条等事情,原原本本地道来。言罢,她抬眼望向周芷若,目光清澈。
“我不知你何以作那般猜想,但事实非是如此。关于那位姑娘……我并无他念。此簪她既称赔礼,我便只当偿了那日一场风波。她说若我改变主意,可依此寻她,仅此而已。师妹请勿再多心了。”
周芷若听着,目光从玉簪移向师姐坦荡的面容,心头酸涩慢慢化去,涌起一股暖意。
师姐肯坦然相告,自然是极信任和珍视自己的。
“是芷若胡思乱想,师姐莫怪。”
“只是……师姐可曾想过,那位姑娘究竟是何来历?”
方伊亭歪了歪头,“你知道她是什么人?”
“傍晚时分我往市集采买,”周芷若道,“听说清晨有贵人率众纵马过长街,有眼尖的认得,那为首的‘公子’,实是汝阳王府的绍敏郡主。这位郡主……素有女扮男装、游走市井之癖。”
这话其实是周掌门编得。或许她那一世是如此,但这个世界的赵敏较少出门,几乎没多少人认得。且江南这地方新鲜事多了去了,一个贵胄带着随从纵马而已,哪里值得关注。
“汝阳王府郡主?”
方伊亭一时震惊。
嘶,那不就是原书女主赵敏?
这这这。赵敏爱女扮男装没错,长相娇艳脾气蛮横也没错。她记得书中赵敏的哥哥身体还挺健康来着,怎么会是这般病弱。赵敏有别的哥哥?
如果芷若所言是真的……
方伊亭想扶额。
“若她真是绍敏郡主,”周芷若见她神色,语气中忧虑愈深,“邀师姐入幕,此事便非比寻常。师姐莫要忘了,我峨眉立派宗旨即是‘匡扶正道,斩妖除魔’,那元室朝廷……”
元室胡虏就是要驱逐的妖魔,怎能与之为伍,甚至做人入幕之宾?
方伊亭都幻听是自家师父在耳边叨这句话了。
唉!
“师妹,”方伊亭截断她话,“此事我心中有数。”
***
夜色如墨,运河上雾气氤氲。
一艘客船悄泊在河湾处,舱内点着一灯,映着几样简单酒菜。宜昕堂中二人议论的中心人物绍敏郡主,就在此处。
她已换了装束,一身玄色劲装,外罩暗青斗篷,正在自斟自饮。舱外一片寂静,偶有几声鸟啼,随风轻拂的芦苇丛中,隐约可见数条梭形暗影潜伏。
“郡主,客人到了。”舱外侍卫禀道。
“请。”赵敏放下酒杯。
帘栊轻动,两人躬身入内。当先一人约莫三十出头,身穿宝蓝绸衫,面如冠玉,气宇轩昂,进舱后便是一长揖。
“在下律香川,拜见郡主。”其人言语恭敬,声音中带着丝谄媚意味。
他身后跟着个灰衣小厮,弓腰垂首,双手紧握置于身前,身子微微发颤,似是头回见这等阵仗,也是战战兢兢跟着主人行礼。
赵敏目光在二人面上一扫,并不起身,只抬了抬手,“律先生请坐。这位是?”
“是在下贴身仆役,粗鄙之人,让郡主见笑了。”那律香川赔笑道,撩袍在对面坐下。小厮则瑟缩着退到角落里,将头垂得更低。
“先生半夜来此,辛苦了,”赵敏执壶为他斟了杯酒,“特备了些水酒饭菜,让先生暖暖胃。”
“郡主盛情,香川愧不敢当。”那人双手接过,眼神却有些游移。
赵敏忽地轻笑,指腹摩挲了两下杯沿,“我平生厌恶之事有二,一是被人当作痴愚戏耍,二是谈正事时,还要猜谜。”
她抬眸,“阁下这‘律香川’……皮相虽挑不出错,骨子里却差得远了。”
那人面色一僵,强笑道,“郡主何出此言?在下……”
寒光乍现!
赵敏袖中飞出一道银芒,直插进对面喉间,那人手中酒杯落地,双手捂住脖颈,鲜血自指缝间涌出,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律香川”仰面栽倒,抽搐了两下,便再不动弹。
舱内的血腥气弥漫开来。那角落里的小厮似吓破了胆,哆嗦着腿脚一软,竟跪倒在地。
赵敏却看也不看尸首,只盯着小厮瞧,语气讥诮道,“律先生,戏演完了么?若是演完了,便请起身说话。这般跪着,我倒不好与你谈事了。”
那“小厮”的颤抖戛然而止。
静默一息,他缓缓直起身来。方才的惊惶尽数消失不见,虽仍是那身布衣,但背脊挺直,气质便陡然一变。
真正的律香川从耳后轻轻揭下一层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文秀儒雅的面容,肤色皙白,目光沉静。
他拱手道,“郡主慧眼如炬,香川这点微末伎俩,徒增笑耳。”
“我好心设酒,你却用替身试我刀锋?”
赵敏冷笑,“律香川,这是第一次,也是末一次。我容你试探,是瞧在你我二人合作的份上。若再耍花样,或今夜误了我的事……”
她瞥了眼地上尸首,“他便是榜样。”
“郡主放心,”律香川神色不变,“我的人手皆已就位,埋伏于下游三里处胍鹳荡,俱是精锐,只待郡主号令。”
他略一沉吟,“只是香川仍有一惑,此番劫的是官粮,动静是否……”
“我要的便是动静!”
赵敏呵斥道,“你只管依计行事,其余不必多问。”
恰在此时,舱外传来短促的鸣声,似是水鸲啼叫。
赵敏眸光一闪,起身推开舷窗。但见上游河道转弯处,一点灯火破雾而来,渐渐显出巍峨轮廓,正是艘吃水极深的双桅漕船。
而这样的漕运船,后面还有几艘。
她将两指抵在唇边,一阵悠扬的哨声划破了寂静——
哨音未落,四面八方的芦苇丛中,霎时间如同群鱼跃波,有数十条轻捷快舟窜出了出来,船桨不停翻飞着,朝着漕船疾扑而去。几乎同时,那漕船甲板上巡逻的兵勇之中,突然有人拔刀,寒光闪烁间,数人应声倒地。
大船剧烈摇晃着,灯火明灭不定,兵刃撞击声、惨叫声与落水声混作一团。赵敏所在的船只也起了桨,快速地驶向那一片混乱的中心。
幼则顺时以庇,长则任势而驰。大翼垂天,风斯在下,孰能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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