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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从北城到扬东,两千多里。
扬东的秋是很美的,每年到这个时候,都会来一大批游客。
但现在车上的大多数人显然不属于游客的范畴。
这是一辆Z字开头的火车,程今游票买晚了,只买到硬座,还是分开的票,两个人隔了一节车厢。
即使带着口罩,汗味和泡面味还是不断刺激着口鼻,程今游一阵反胃。旁边还有一桌人在打牌,瓜子皮扔得到处都是,一会叫这个人给钱,一会又说那个人出老千。
“美女,你上哪里去啊?”
是坐在她对面的男人问的她,他的皮肤黝黑,像是还有些晒伤的地方。
“扬东。”
坐在旁边的男人看了她一眼,说:“那儿美女可多。有钱人也多。”
“我有个朋友坐在2车厢35号,”程今游指了指身后的车厢,又从包里翻出来两根香烟,“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换一下。”
“好说。”先找她搭话的男人把烟接了过去,一支自己拿着,一支递给旁边那人,往车厢连接处去了。
程今游朝他俩笑笑,打开手机给于宵发了个消息,叫他过来。
“麻烦让让。谢谢。”于宵朝旁边抱着小男孩的年轻女人说。
不知道是他动静大了一点还是单纯小孩睡醒了,突然“哇——”地哭出来。声音又大又尖,几乎把一车的人都吵醒了,一瞬间所有目光都汇聚到他旁边。
那女人一皱眉,把他夹在怀里用力拧了一把:“你这小孩怎么回事,叫你别哭别哭……”
那小孩哭得更加变本加厉不知死活。
于宵手心出汗了,他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才站稳。其实没有几个人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无地自容。
于安的咒骂、亲戚的鄙夷一股脑冲进了他的脑海,一阵天旋地转,他似乎看到了死去的母亲,看到了询问室里看着他做假证的警员。
车里混杂着小孩的哭声和旅客的指点,他下意识想道歉。
他无措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年轻女人侧过身子,耳环在于宵眼前晃荡。她不耐烦地说:“赶紧走赶紧走,别堵着路了,我儿子都被你惹哭了。”
她见于宵没反应,又催道:“走啊!”
“走了,于宵。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程今游看这里动静有点大,索性过来了,没想到就看到这场面。
她毫不客气地瞪了那人一眼:“管好你家小孩。”
拉起于宵的手走了。
车厢重新安静下来,旅人零零散散地闭上眼睛。
程今游从包里翻出一根牛奶味的棒棒糖,三两下撕开包装纸,伸到于宵鼻子跟前转了两圈。
于宵才回神,像见了逗猫棒的小猫似的,脑袋跟着棒棒糖动。就当他要咬到的时候,程今游又把棒棒糖收了回去。
“我们家的小金鱼,怎么还被别人欺负了呀?”程今游一挑眉,“怎么还得要主人帮你撑腰呀?”
于宵脸红得像苹果一样,在坐了那么多人的火车上被程今游这么一调戏,羞得说不出话。
最后还是对面的大哥看不下去了:“我哥们同意了跟你们换位置,你们倒好,给我在这撒狗粮呢。”
程今游把糖喂进于宵嘴里,自知理亏,对那大哥说:“哥,你这是哪里的话。家里的小朋友不太乖,我也就是教训教训。”
好了,这下苹果彻底熟透了。
棒棒糖在嘴里一点点融化成黏糊糊的甜水,这种哄小孩的玩意,竟是这种滋味。
他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
程今游压低声音问:“你渴了吗?别舔了,越舔越干。”
于宵没想到程今游一直盯着他看,想到自己刚刚嘴里含着棒棒糖的样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在这等着,大半夜的乘务员来得少,我去餐车给你买一瓶来。”
“不用了,”于宵犹豫了一下,解释说,“火车上贵。”
程今游说:“贵不了几块钱的。”
于宵拉住她。
“怎么了?”
于宵怯怯地问:“你有没有觉得,刚才那个人,有点奇怪?”
“谁?”
“带小孩的。”
火车上人生百态,程今游觉得那无非就是个寒酸又爱装的家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于宵讪讪地说:“没什么。”
那个女人看起来很年轻,又是一个人带孩子出远门,却似乎没带什么行李,孩子身上的衣服看起来也乱乱的。
于宵刚才心里太乱,现在仔细想想,总觉得那个孩子不是她的。
但这些都只是出于他的直觉,并没有实质的证据。
出于礼貌,程今游还是多问了一嘴:“你觉得哪里奇怪?”
没想到于宵语出惊人:“像人贩子。”
程今游一愣。
要是她一个人坐这一趟车,根本不会多注意身边的人,更不必说怀疑别人是人贩子了。安安稳稳坐到站,她就和这些人分道扬镳,再无瓜葛了。
所以她下意识地说:“像就像了,别多管。”
万一弄出乌龙,岂不尴尬?
如果是真的,那就更加得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了,毕竟新闻里见义勇为的示例里,大多数英雄都“光荣”了。
于宵虽然不赞同程今游的观点,但也没有再提。
程今游靠在他肩膀上,已经睡着了。她睡得很安稳,呼吸均匀,眉眼舒展,连清晨的交谈声都没有让她醒过来。
于宵半边身子已经完全麻了,但他怕吵醒程今游,一动也不敢动,只好扭着头看车窗外。
绿皮火车开得实在缓慢,他甚至觉得是山川在缓慢后退,而自己其实根本没有动。
雨后初晴,一群绵羊在泥泞的草地里埋着头。几只海鸥从它们头顶掠过,在彩虹中穿梭。大自然并不公平,海鸥生来就可以比绵羊触碰到更高的天空,看到更美好的风景。
**
“旅客朋友们,大家好。列车即将到达南春站,请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物品,到车厢两端等候下车,本站停靠时间三分钟……”
于宵没忍心叫醒熟睡的程今游,一点点从座位里挪出来,走到卫生间里。
如果有可能拯救一个普通家庭的话,他愿意。
他本罪无可恕。
只希望有朝一日程今游知道真相,看在他诚心赎罪的份上,不要那么厌恶他。
“Z0124列车,2车厢,37号的乘客,像拐卖儿童。”
“请问嫌疑人有什么特征呢?”
“灰毛衣,黑长裙,戴耳环。”
“喂,里面的人干什么呢!快点的快点的,我要憋不住了!”
于宵慌乱中摁断了电话。
他低着头,把冰冷的门把手拉开。
外面站着的,正是那个灰色毛衣、黑色长裙的女人。
嘟嘟。
手机震动一声。
列车已经停下来,于宵却不见踪迹。
她也顾不上素质了,在车厢里大喊他的名字,却无人回应,打出的电话也一直忙音。
……
是110。
那女人眼疾手快,一把倒扣住于宵的手腕。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混进乘客的交谈声里。
她低声狠道:“我只谋财不害命,你别多管闲事!”
于宵用力想挣脱开她的束缚,只可惜那人是个练家子,巧劲很足。
“我最恨的就是你们这种人!凭什么?凭什么你们出生就在罗马?而我呢?我想要的一切,都要靠自己挣!你们这些有钱人吸着我们穷人的血,我只是略微报复一下,为什么你们还要来阻止我!”
说到这里,她几乎要捏碎于宵的骨头。
他咬牙道:“我不是富人。”
趁她怔愣的刹那,于宵拧开了门锁,扑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浑身发麻,半蹲在地,嘴唇苍白着,有一丝干裂的痕迹。体温顺着他的足尖一点点爬上来,程今游紧紧握住他的手,细微地颤抖着。似是回应一般,于宵轻轻蜷了蜷手指,如秋蝉振翅。
“对不起,对不起……”
于宵不住地道歉,心尖上止不住地一阵痉挛。他瞒着程今游,本意是并不想让她为自己担惊受怕,可惜结果恰恰相反。
一位乘警把他们扶起来,带到安静的警务室,递过来两杯温水。
“很抱歉没有及时赶到。事情已经解决,也联系到了家长。谢谢你们。”
笔录做到一半,突然响起电话。
于安的抽泣声就贯穿了于宵的耳朵。
“哥!他……他……今天下楼的时候突然昏过去了……”
仗着于宵能听懂,于安固执地用“他”来代指那个人。
于宵瞳孔一缩:“那现在呢?”
“在附二医院,医生说他现在情况不好,要做什么搭桥手术。哥……你快回来吧,我好害怕。”
电话那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于安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挂断。
“你……”于宵忽然哽住了。
“哥!”
于安一声叫唤才把他的思绪叫回来。
他长舒一口气,说:“我会尽快。小安别怕。”
等笔录做完,从警务室出来的时候,火车早就开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这个不必担心,我们会二位安排动车。如果二位不着急,可以在南春住一晚上,当然,住宿费我们也会报销的。”那名警察温和地笑了一下,“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联系我。”
于宵手心的汗干了又湿,湿了又干,犹豫半天才终于开口:“我爸要手术,我想早点回去。”
“没问题,”他在电脑前操作了一下,“这是下午两点的车,两个小时就能到。”
程今游震惊:“你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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