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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惊弓之鸟的同车异梦
这番念头一出,简直就像是给施洄那原本有些堵塞的心绪,拓展开了一个全新的思路。
不细想倒还罢了,这下她越琢磨越觉得自己占理——那杜君实一贯不是最妥帖稳重、最会照顾人的吗?
这次怎么就能这样放任二人之间气氛变得如此尴尬?
施洄心里也清楚,自己这般想法,的的确确“倒打一耙”的嫌疑,甚至可以说是在无理取闹。
她本不是个喜欢无理取闹的主,这个词要么带着点她不擅长的,撒娇的意味。
要么带着点她所不齿的,无路可走于是强撑脸面的意思。
只是如今,虽已经经历两世,无论是凶险到何种境地的风波诡谲、生死大劫,她都经历过,面对过,并且承受得起。
她自诩已然刀枪不入到可以承受新的一轮因果,却发现自己其实最无法承受与杜君实在那样窒息的静默中相处。
她不傻,她能感受到,杜君实如今对于她来说,有多么的特殊。
这种特殊倒不是因为什么儿女私情——施洄自小就没那根筋——只是说,施洄如今,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和他相处。
上一世死前那段日子,她日夜不休,殚精竭虑,唯一能挣到的几分生机都是在与杜君实取得联络后,那时,同样遭逢巨变的他们,便有了几分共同作战的情谊。
死后,施洄做了一只孤魂野鬼,但又日日被“绑”在杜君实身边,甚至刚开始的时候,只能“寸步不离”地守着杜君实。
那段飘荡的日子,令她的灵魂不得不与杜君实变得愈发熟络,熟悉到她甚至能够从他的呼吸中判断出他的心情。
因此,带着这样深入骨髓的熟悉感与这一世的杜君实相处,就如同对着答案看问题一样的直白简单。
可随之而来的问题是,她对杜君实已经熟到不能再熟,却依旧要受限于他们少年时代并不深刻的交集下。
这让她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割裂感,以至于她一时间并没有办法调整好相处和揣摩的尺度,更不知道该如何去界定如今的杜君实。
而这些都暂且不论,更令她感到不安的是,她发现自己变了,而这种变化,源自于一种深刻却无形的力量,她只能察觉,却无法改变。
变化对施洄而言,本身并不奇怪。
毕竟她不仅坎坷地走了一生、真真切切死过一遭,又以魂魄之态在这人世间晃晃荡荡了许多年,不可能还和从前那个只知钻营,自负自卑的小姑娘一样。
这些切切实实的经历为她增长了许多的见识和眼界,她有幸再活一世,有幸将这些血肉交锋视为自己的成长,并且完全了解并坦然接受了自己拿一条命换来的成长。
可唯独有一点使她不安。
这种不安来源于一些明显的变化,而这些变化显然是有些出人意料、不合时宜的——她对杜君实,竟然生出了种笃定的、近乎于本能的信任。
施洄的心里当然也很清楚这种信任的来源,毕竟,她曾经有很长一段日子,将自己的最后一缕幽魂完全依赖于杜君实。
并且除了他,施洄别无他法。
那种完全将自己的存在,系于另外一个活生生的人身上的感觉,在一开始并不好受。
若是有任何其他的可能,她都绝不会将自己的命运这样交付于他人之手——她这一生都受制于人,她烦透了这种感觉。
可老天爷就是又一次限制了她的命运,在那个时候,她就连选择“破罐子破摔”、索性魂飞魄散的权力都没有。
死后的她,依旧被迫放置在了一个任人宰割的位置上。
她不知道自己灵魂以这样的方式存续是否稳定,不知何时会被旁人察觉到这骇人的链接,不知何时自己会被作为妖孽斩灭。
更不知晓万一杜君实若是不幸身死,她又将归于何处,又将落入何种境地。
她什么都不清不楚,什么规划都无处施展,什么经天纬地的才能都变成了虚空一灰。
她能做的,只是跟着杜君实,看的一天是一天。
而万幸的是,杜君实即便看不见她,也依然活得足够可靠。
甚至她隐隐约约觉得,杜君实能够察觉得到她,能够感受到她的思考与心绪。
虽然这说来便更复杂,更没什么依据了。
于是这一世,施洄仗着自己前世偷来的几分对杜君实的了解,率先拉近自己与他的关系——与杜君实成为盟友,是她这一世为自己规划的第一步。
可是,问题是,成为盟友之后呢?她该如何对待杜君实呢?
施洄发现,自己似乎并不擅长处理这样奇怪的关系。
或者说,她好像没有办法真的只把杜君实当作盟友,当作可以放在棋盘上审度、计算利益得失的其他人一样。
她一直以来有条不紊地将一切都计较清楚的天平莫名其妙失控了,她没办法把与杜君实之间的情感称两清楚,那又如何理所当然地将自己与他的交情当作筹码,入局博弈呢?
罢了罢了,如今她已经够心乱如麻的了,这样失控的感觉就算已经令她有些烦躁,但她懒得抽出什么精力去探究。
反正只要不伤筋动骨的,在她这里都可以暂且放到一边,另做打算。
更何况,做魂魄时她已经“无法无天”惯了,反正除了杜君实,没人会对她的反应做出什么回应。
如今重回肉体凡胎,一举一动皆被人收入眼底,不能肆意妄为本就让她有些不痛快了。
若连在心底发发牢骚、腹诽两句,都要限制自己,岂不是太苛刻了些?
反正他听不到,多埋怨几句总归是无伤大雅的吧?
然而,施洄没想到,自己这回真是算漏了底策,彻彻底底猜错了这尴尬背后真正的缘由。
杜君实压根儿没因为施洄的那个过于“应激”的反应生气。
此刻让他面色沉凝、一言不发的,根本不是对施洄的不满,而是完全出于对自身行为的恼怒。
他是在自责。
他在懊悔并且唾弃自己刚刚那般不经大脑的鲁莽举动。
他自己明明清楚地知晓,施洄在刚刚与宋澈的那场交锋中,到底是耗费了多少的心力。
洄儿虽然看着冷心冷情,实则最拎得清人与人之间的情分的。
他虽然知道施洄与他们相处也并不纯粹,或许一直都在斤斤计较着、盘算着什么。
可是就算行为是故意,人心也做不得假。
他不是那等自大的武断之人,他看得清楚,施洄是真心将他们当作兄长敬重着。
不同于杜君实,出于自己那点不敢深究的私心,不愿意真心拿她当妹妹。
宋澈是真拿施洄当成自家妹妹看待,不然也不会有意无意地护着她,绞尽脑汁地维护着想要的那条“纯臣”之路。
可是如今,曾经的兄妹情谊全被这现实的复杂局势逼得竖起了刺,两人都全副武装起来,不得不逼迫彼此,用尽浑身解数去相互撕扯、机锋相对。
杜君实都能猜想到,在如今的施洄眼里,她与太子二人的情谊已是摇摇欲坠,信任已是岌岌可危,而她期望的幕职之约更是前途叵测。
施洄早就与他交底,他不应当辜负她的嘱托和信任,他应当比谁都更体谅施洄的难处的。
他应当知道,施洄如今定然是身心俱疲,如同惊弓之鸟一般敏感脆弱。
可他呢?竟然在未曾为她打消疑虑的时候,便仍旧像从前那般不知轻重地去拉扯她,反而让她受了惊吓。
实在是考虑得太不周全了,杜君实暗自对着自己叹了一口气。
他一边在这儿暗自责骂自己,一面盘算着,该如何打破当下的僵局——施洄现在应当还不愿搭理自己,不如等她消气了自己再去解释一二?
可是一抬眼,正瞧见看着坐在面前的施洄,面上的表情是相当的精彩——一会儿懊恼地蹙眉,一会儿又委屈地撇嘴,眼神还时不时往他这边飘。
杜君实心下一跳,顿时暗叫不好——他马上就意识到,这小姑娘,定是又多心了。
自打两人认识的第一面起,他对施洄便总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哪怕施洄极少透底,哪怕自己也清楚这个姑娘绝对不如表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
但他就是觉得,他应当是比旁人都更了解她的。
就像一开始,所有人都对施洄有所防备的时候,他就知道,施洄虽然看着为人寡淡,万事不萦于怀,只在有利可图的事情上热心热肠。
甚至连自己能够展露出来的情感都显得那样恰到好处,让人不得不怀疑她究竟计算得当到了相当周密的程度。
他们都说她冷血自私、利益至上。
但杜君实总是能察觉到,施洄背后那孩子气的、十分敏感的、情绪负担极重的一面。
他总觉得,若是自己不好好看着施洄,哪天要是稍微少解释了一句,她便会很容易对自己产生千百种的误会与想法,以至于不知道哪天就把自己也推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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