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何在第二部之洛水劫

作者:田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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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自拒绝了薛稷赠帖结亲,已经过了十日。这段时间庾孤篇一直将自己关在书阁内,没见儿子也没同外人说过话。这一日,庾伯潭先生叫了家里的老家人准备马车,只身前往位于洛阳外邙山的小孤峰,那是自己的父亲和祖父的坟茔所在。连着几日冷着儿子心里也难受,觉得倒不如来跟先祖说说话。近十年来邙山新增了许多皇家礼制的营造、离宫别苑和宗教建筑。特别是恭陵,那是天皇天后的长子,先太子李弘的陵墓。李弘被追谥为“孝敬皇帝”,其陵墓有着“太子身份、帝王规制”,坐落在偃师景山。陵寝神道石刻规模宏大,由当今圣上亲自督造。而又因今上风疾畏热,便在邙山南麓建避暑行宫,引谷水降温,称“北邙凉殿”。殿宇以水车引水至屋顶倾泻形成水帘,于邙山制高点筑“望京台”,东眺洛阳宫城、西望黄河,是为重阳登高胜地。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道教和佛教场所。此时正逢早春时节,官道上来往的马车、行人已是是络绎不绝,多是前往邙山祝祷请愿、游景踏青的。

      此时,庾家的马车也在官道上不紧不慢地走着。车把式听老爷吩咐无需急着赶路,如果这一日赶不回洛阳便在邙山自家别业住上一晚,全当散心。庾伯潭先生见春光明媚、惠风和畅,正是一年中最舒爽的时节,便将马车内的帘子打开观赏这一路风光。这几日跟儿子置气,饭也吃的不香甜,总觉得肠胃阻塞。看着车窗外满眼的嫩绿挂上枝头,又是一年初始,当下心绪也舒解不少。

      正值欣赏春色之时,突然见官道的一边停靠着一辆马车,车把式正在检修车辕。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女子和一个婆子,貌似也在一同查看马车。庾家的马车从官道当中驶过,庾馆主看清了那女子的样貌。这不是宇文雅人么?庾伯潭惊讶地发现,这个身材欣长的女子正是上次赴庾府修补书籍的宇文梓鸢。看样子她也是出游,是马车出现故障么?庾馆主连忙叫住自家的车夫停住马车,自己从车上下来走向宇文家的马车。

      “宇文雅人日安,可是马车出了故障?”庾伯潭施礼问候。

      宇文梓鸢今日只带了一个婆子出行,因不常出门家中便没配置马车,今日是租的车把式和车驾。谁知刚出了洛阳城,这车架的外轮毂就压到碎石,颠簸到拔了一个大缝子,现下若是继续赶路怕是会散开。

      “庾馆主怎么在这儿?我租了这马车本是想去邙山看一下北邙凉殿,不成想这车出了不小的故障。”宇文雅人说明了情况。

      “是要去邙山啊,正好我也要去那祭奠先祖。要不雅人同我一车去吧。”

      “这……”宇文梓鸢有些忌讳。自己一个单身女子上一个男人的车驾貌似不合规矩。这时,雇来的车把式说话了:“大娘子,既然二位认识倒不如一同去。我自己在路上慢慢修车。这车轮坏的有些重,再等下去怕是天黑也不能到,若是立即折返回洛阳如今也是办不到。”

      宇文梓鸢想了想觉得有理便接受了庾馆主的邀请,登上了庾家的马车,跟着的婆子也同车把式一同坐在辕驾上。马车内空间虽不狭促,只是一男一女这么对坐着也着实有些尴尬。庾馆主清了清嗓子提起一个话题:“之前修补的古书可还安好?”

      “安好,多谢庾馆主妙手修缮,我还没多谢你呢。”

      “小事一桩,都是爱书之人,能为后世多留一份卷牍也好。今日没同你的小妹一同出行?”在庾馆主心目中越人是她的妹妹,所以才会在欧阳屺那一家子面前如此维护于她。

      “馆主说的是越人么。我那小妹正在修造房子,准备建一座像千卷阁那样的可以藏书会友的小楼。”

      “那姑娘的确不凡,小小年纪竟然能自立门户。”

      “她也将要完婚,所嫁之人是令郎的好友。馆主可曾见过?”

      “没见过,我那儿子什么都不同我说,他平日结交的朋友我也都不认得。”庾伯潭说完这话,眼神立刻黯淡下去。全洛阳城的人都知道他庾伯潭视子如命,可如今看来自己就是个笑话,对儿子的了解还不如外人多。

      “庾馆主近日可是有饮食失常的情况啊?”宇文梓鸢看到庾伯潭唇色淡白,鼻头暗淡无光。越人曾告诉她从人的面相能知脾胃,如今庾馆主的面相所反映出来的就是脾阳不足、脾胃运化无力。

      “雅人莫要见怪。我这些时日是吃不下饭。我那儿子少陵自己看好了一家女儿准备议亲,独独瞒着我。如今又联络外人以《丧乱帖》为由头,逼着我这个做父亲的同意婚事。”庾馆主几乎是一口气将此事吐出,说完之后觉得心中松快不少。自从得知此事,便是一直绷着,身边连一个能诉说心事的人都没有。虽是一吐为快,但又觉得不应同宇文雅人说自家内宅之事,所以立刻就封了口,接着就是长吁短叹。

      宇文梓鸢听完倒是丝毫不介意,笑着说道:“原来是跟徵和的婚事啊。”

      庾伯潭一听,原来连她都知道。是不是整个洛阳城的百姓都知道了?我这个爹不当也罢!

      宇文梓鸢见庾馆主神情靡顿,问道:“为什么馆主不愿意少陵同徵和议亲?”

      “我徐庾两家本有累世恩怨,且那徐坚之女曾与贺兰敏之定过亲。那贺兰是什么人?即便是解除了婚事也是个有前科的,我们这样的小门户可攀不起那皇亲国戚。”

      “看来庾馆主还是没放下恩怨呐。《丧乱帖》已经现世,一直是由王氏本宗收藏着,之前同徐家的恩怨也应该消弭了。其次,徐坚也不想让自己女儿嫁给贺兰敏之,所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以各种理由拖延。若他真有此心,徵和也早成了周国公夫人了。第三,徵和出身书香门第,自己还是名满天下的音律大家,父兄如今都位列朝臣。此等条件世间有多少女子可比?最重要的是这两个年轻人是两情相悦。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庾馆主大才,更应知晓在茫茫人海之中寻一知己为伴,何其幸也。”宇文梓鸢以一种十分平常的语调为庾伯潭分析利弊,其实跟庾少陵说的本质上是一样的。只不过作为一个失婚的同龄人,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让同为折偶之人的庾伯潭少了些提防之心,更像是经历过岁月洗礼后两个朋友之间的倾谈。在这件事上宇文梓鸢是以一个旁观者、一个外人的角度分析利弊。事实上徐庾两家没有矛盾,有的不过是庾伯潭对儿子没将整件事告诉他的不甘和看到儿子有了心上人即将成家立户的不舍。

      庾伯潭先生听完宇文梓鸢的一席话没有出声,只默默地思考着整个事件。宇文梓鸢也不再追寻答案,事情总会有个分晓,亲父子之间的隔阂总会被解开,只不过还是有人没想通而已。

      马车一路赶着往邙山方向去,宇文梓鸢和随行的家人原本是准备投宿到客栈。庾馆主笑着说自家在邙山有别业和果园,平日有家里人照看打理着。那里空闲房子很多何必又投宿客栈呢。通过几次接触,宇文梓鸢能感受到庾馆主或许刻板了些,但是人品绝对没问题,随即答应下来一起前往庾家的邙山别业。

      庾家的别业依偎在俯瞰帝都的山坡,。掩映在松竹花木之间。几间朴素的屋舍,点缀着观景的亭台。泉水潺潺,汇入小池,曲径通幽,连接着花圃与竹林。整体布置得十分清雅,方便主人家来到此处读书、抚琴、品茗、会友,或登高远眺繁华的洛阳与苍茫的平原。这里便是逃离俗务、亲近自然的隐逸之所。也是寄托情怀、激发才思的精神家园。所以,一有什么想不开的,庾伯潭先生便往这儿跑。

      下了几场春雨让院子里的泥土油辘辘地泛着清香,草木也发了嫩芽,老家人早就将小院打扫干净,见主人家来了立刻上前忙前忙后。庾家在本地也就这一户,其余的几房依然在越州。这位老家人是庾府几十年的旧人,今日见主人只身带着一位女子,而少爷并没跟来,不免心生狐疑。

      “蔡公,这位是宇文雅人,是我的朋友。今日劳烦你为雅人安排房间。这两日她会在邙山这查看营造。”

      蔡公一听这话连忙施礼领命,心中替主人高兴。这二十年来还从未见过主人身边出现过女子,今日大大方方介绍说是自己的朋友,老伙计也觉得替先祖守坟得到了回应。山里气候宜人,蔡公把时鲜水果拣选了佳品送来,又捧了一大束花草。庾先生平日喜好插花,这也是本朝人善追捧的风物。今日庾先生自己走回内室手托一个越窑的青釉弦纹瓶出来请宇文雅人插花。宇文梓鸢也不客气,直接上手插了起来。一支硕大饱满的辛夷花配上三小支紫荆花,再搭配香兰叶和些许蒲草,简洁的线条将空间铺设饱满,粉色与紫色形成的跳色令人耳目一新、相映成趣。

      “越人同我说这辛夷花的蕊古人称之为木笔心,蕊若笔锋,书天地文章。”宇文梓鸢边说着这花的含义,边将香兰叶向内卷曲,按住一会儿,一松手,那叶片自然形成了弯曲的弧度。每一朵花,每一根草都忖度着摆到适中的位置,不多不少、不长不短。恰如其分的完成度让宇文梓鸢很满意,看着这瓶插花与这室内的陈设相得益彰心中甚是舒怀,面上露出的笑容竟然如邻家少女般活泼生动。庾伯潭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她插花的整个工序,见她做完一件自己喜欢的事情就有如此单纯的快意,内心很是悸动,一种蛰伏了许久的悸动。这时,蔡公进来说饭食已经齐备,二人便一起到至饭厅进餐。席面多是山中野味,春季萌发的野菜加上自家酿造的浇油醇酱。虽不是名贵食材但贵在新鲜,搭配上野生鹅蛋,几人行了一日路吃上这一餐竟也十分香甜。行过晚餐之后,庾馆主情绪开阔,邀请宇文雅人房前屋后地看了一下,定了明日一同前往北邙凉殿和上清宫等建筑群。

      ??

      洛阳城泠音阁中,一对男女自上元佳节之后再一次聚在一起。少陵捧着徵和的手放在自己心上,这是他能表达的最大的爱意。徐姑娘满面娇羞,如果没有家族门楣的限制今日便嫁于少陵该有多好。只是,事情还是没有明确的走向。今日也是庾馆主出了门,少陵才传话可以在泠音阁一见。

      “庾伯伯没生气吧。”徐姑娘有些担忧目前的状况。

      “我爹接连几日都没同我说话。今日他自己去了邙山别业。能去散散心也好,很多事情得他自己想通才行。你家里一切安好么?”

      “家中一切照旧。日前父亲从洛阳司马调制成河南府少尹,算是小步晋升,看来已经不再受之前龙门事件的影响了。只是近日也听说了《丧乱帖》之事,说我徐氏受了多年不白之冤很是忿忿不平。除了庾伯伯,我父亲也需时日平复心绪。”说到这徐姑娘叹了口气:“越人和小羽已经开始建婚房了,而你我之间还是得如此小心翼翼地探测各方心意。”

      “越人和小羽也是经历了生死才相知相守的。如今,我们的事情已经见了天日,只要坚定信念,便一定会有好结果。”庾少陵在潜移默化之中性情也有了改变,从之前的抑郁懦弱变得更加豁达有心气儿。或许是看到了徵和愿意为自己和家族奋力拼搏和众朋友间的扶持,也或是受到了越人那种办法总比困难多的奇思妙想的启发,如今他觉得若是徵和嫁过来总得让妻子和父亲过上好日子,所以读书也卖力上进了,科考也是指日可待。

      徐姑娘将滚烫的面颊侧依在少陵的胸膛上,她想听他的心,是否跟她一样跳的这般无措但又充满了向往。希望那一日快点到来。

      北邙凉殿坐落于邙山南麓的翠云峰。这里是皇家园林和离宫的所在地,气候凉爽,视野开阔。登上高处便觉得四野豁亮,空气宜人。庾伯潭和宇文梓鸢在清晨就开始了远足的旅程。由于经常外出探看营造建筑,宇文梓鸢练出了好脚力,今日也是带着一顶短帏帽着便装,走上一个时辰也不见疲累,倒是把庾馆主给落到后面了。

      “这凉殿的殿基是三级汉白玉须弥座底层设环殿水渠,宽四尺,深二尺七寸,渠底铺青黑色玄武岩。殿身平面呈回字形,内外双层结构。外层,八面开敞式木构架,柱间悬挂竹丝垂帘;内层,密闭琉璃窗核心厅堂。屋顶为三重檐攒尖顶,覆盖铅皮夹层,顶置鎏金凤凰风向仪。”宇文梓鸢从外型轮廓先给庾伯潭先生讲述一番。当谈到自己所营之学,自然是滔滔不绝,也不顾得刚才爬山时顺着鬓边流下的汗水。因为是皇家禁苑,四周围都有千牛卫把守着,游客只能登上翠云峰南麓上对齐观看。此时的宇文梓鸢正站在翠云峰南麓的一点,望向北邙凉殿的方向。庾伯潭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听宇文雅人兴致盎然地同他讲述这凉殿的营造制式。

      “宇文雅人是如何知道那凉殿殿基的尺寸的?”庾伯潭平日讲的都是儒家经典、科考策论,对这种隔空测量长度的奇门术术参破不了一点门道。

      “庾馆主有所不知,所谓的实体营造并非一定要亲临其物拿尺子实地测量。例如我在翠云峰南麓选一点甲,插木杆为标记。用罗盘确定正北方向,记录凉殿西端点乙,与东端点丙的方位角。用绳尺测算甲乙、甲丙的距离列入《缉古算经》中标识的三角形法。若可见台基侧面,用复矩测台基侧面夯土墙的仰角。再根据《夏侯阳算经》‘斜坡者,半其弦以代平’用绳尺分段拉直和斜坡修正测算距离误差便可得出具体刻度。”

      庾伯潭听完讲述顿觉自己是个蠢物,三角四角地完全不能领会。自认为是满腹经纶的文化大家,结果就是既不了解儿子,也不了解这世间万物循环之道。宇文梓鸢见庾馆主一脸的窘迫明白是自己把问题说深奥了,笑着拭了拭脸上的汗水说:“就是用罗盘、绳尺测量角度和立点高度长度便可测算出对面的建筑的大小。”

      “宇文雅人是个中高手,庾某也确实鲁钝。只希望小儿能强过我些许便好。”

      “少陵平日结交的好友卢廷芳、缮之羽我都见过,都是个中翘楚的好青年。小卢也在钻研算学且小有成绩。相信只要心定下来,少陵也会出人头地。”

      庾伯潭明白她话中的含义,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执拗让儿子定不下心来。若真的娶徐徵和入门,他会更好么?只是一想到这事儿,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过不去。

      “听说这北邙凉殿能成为避暑圣地是在邙山阴坡开凿冰井台。冬至后取洛河清水冻冰,以麦秆分隔层叠贮藏。地底埋设双壁陶管,内管走冰水,外管填木炭防潮。用粼粉灰浆抹面墙体,内殿窗棂为水波纹琉璃,通风遮罩作沉香木格栅。入门水雾沾衣,殿中石板沁寒,飞瀑声掩蝉鸣,风道发幽咽箫音,沉香冷香混山泉湿气,此皆为我大唐工程传奇之绝响啊!”宇文梓鸢是做足了功课之后才深入实地,此次是想亲眼看一下凉殿的方位和建筑形制做到心里有数。这样晚些时候回到住处便可以根据这些描绘一幅可传于后世的北邙凉殿的实体探测图鉴。

      从清晨一直行至中午,两个人边走边聊。不知从何时起,庾伯潭开始对宇文雅人谈论的营造产生了依恋感。也许是她口中那些玄妙的方位用词,或是后人仿古的制式建造,更或许只是单纯地想听到她的声音。上一次同越人一起来书馆,她几乎是不出声的,只有在经营自己热爱的方寸之间才会展露真实的一面,一个活泼、炽热、对生命饱含热情的宇文梓鸢。说了一套自己对凉殿的感观,发现庾馆主正呆呆地看着自己,忽然觉得是如此的不合时宜,脸一红,把帏帽的面纱放了下来。庾伯潭见她盖住了脸也发现自己这样望着人家是不妥当的,也就垂手低头不发一语。二人无言对立了好一会儿,庾伯潭方说想去上清宫一游,宇文梓鸢也一路跟随,只是过程中二人都没再说话,好像刚才触发了某种禁忌。

      ??

      这上清宫又名老君庙,李唐皇室视老子李耳为先祖,奉道教为国教。这座道观是当今圣上敕造,宣称老子曾显圣于邙山,强化君权神授。整体建筑轴线正对洛阳的紫微宫,形成“人君-道祖”天地对话的气势。道观由三重台基为殿基,底层夯土包石,中层青砖砌八卦纹成天地人三才形制。琉璃顶鸱吻作獬豸吞日状镇守王气。主殿为北斗七星殿,地砖嵌铜铸北斗映衬与星象同步、天道永恒的说法。上清宫是对百姓游客开放的,各方的善男信女在这早春时节纷至沓来。唐朝的风气开放,进香者不免有男女同行之人,也常有卜卦算命的方外之士在上清宫内为人占卜解惑。庾伯潭和宇文梓鸢进入道观一同上了香,叩拜了老君之后想再看看周围景致之后便回别业。刚踏出北斗七星殿那及膝高的天罡槛准备向外走时,忽听身后有人打稽首:“无量老君临凡,二位福主可是访游至此地?”

      二人听这清脆的唱喏分明是一位女子的声音,不约而同地转过身来看向唱喏的来处。当看到此人时,二人不由得同时一愣。这位炼师好眼熟啊!只见眼前站立着一位五十岁上下的中年坤道。虽上了些岁数,但是长的十分美艳,身着一身麻白道袍,头上戴鱼冠手拿拂尘,一身的仙风道骨,卓尔不凡呐。最让二人惊异的是她的眉眼竟十分酷似缮越人。

      庾伯潭上前一步施礼道:“炼师日安,我们是从洛阳来的游客。不知炼师有何指教。”

      那炼师稍俯首躬身回礼道:“既然有缘至上清宫,不如贫道为二位卜上一卦可好?”

      宇文梓鸢是营造大家,素来信奉的是实体造物,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玄妙招数是从不沾染的。本想拒绝,忽听庾馆主说道:“不知炼师用何种方式卜卦?”

      “福主勿怪,我道家相宅相人一体论法。贫道见福主泪堂下晦暗,可是与家中子女有了口舌之争?”那坤道打了个稽首。

      庾伯潭眼神一怔,进一步问道:“炼师可有教诲?”

      “福主可一测我这十二灵棋卦,卦文便是事情的解法。”说完便来到一旁的丹吸亭内坐了。庾伯潭立刻跟了上去,眼见那炼师从袖内拿出一个竹筒,在亭内的石桌上摆下一方黄绢,一股脑地从竹筒中倒出一十二枚雷击枣木棋子。每一枚棋子上刻着卦符,对应着周天循环。那炼师将棋子置于黄绢上,心口意合为一体掐子午口诀,持完咒之后将棋子抓起向上一抛,十二枚棋子落在黄绢上,按照排列次序现出一卦:巽风下离火上。跟随卦象找出签文:“第三十七震宫化吉签,此乃薪传鼎沸之象,春冰裂北涧,薪火续南山。辛夷花中鸣,终见紫荆兰。”炼师口中报出了签文的内容。

      “此乃先讼后宁,子星耀庭之签呐。父子间隙如春冰破裂,遇暖阳自当消融。应期在卯月。福主实无需担心家中之事。”那坤道给出了这样的签文解译。一旁的宇文梓鸢噗哧笑了一声,惹得炼师和馆主不由得望向她。

      “昨日插花便是辛夷配紫荆,庾馆主今日应是遇到了灶王爷菩萨显灵了。”

      对啊,昨日蔡公拿来的花由宇文雅人亲手插瓶的就是这花,看来这卦上所言非虚。想到这儿,庾馆主朗声大笑三声,这笑声仿佛能透过翠云峰的峦顶,也能穿过邙山的涧谷。

      “多谢炼师指点,今日蒙教诲实在福缘深厚,应期就在眼前,诚如您所言,家中一切大安。”

      “安与不安只在福主一念之间,所谓‘变通者,趣时者也’心念随‘时’而变,即能转塞为通。”那炼师说完这些道偈,打了一个稽首,也没问二人要卦资,转身飘然离去。

      宇文梓鸢见她离开了,觉得今日之事很是蹊跷,这坤道找上他们只是为了免费卜卦?

      “庾馆主,你可觉得刚才那位炼师长的很像越人么?”

      “嗯,的确,越人姑娘若是到了这个年纪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庾伯潭口中应承着,但心中依然咀嚼着那位炼师的话“变通者,趣时者也”。心结还需自己打开才是,如今冥顽不灵的不就是自己么?

      二人从上清宫下山到了邙山的镇子上。这是连接洛阳官道入邙山的端口,虽不甚大,但确是想进山游玩旅人们的必经之路。二人行了一日的山路,想找个地方歇歇脚。宇文梓鸢对庾伯潭说:“此次承蒙馆主盛情款待,不如今日让我回请一餐,以表谢意,可好?”

      “那可好,我正好也饿了。”二人说着便一同进入了一间食肆。店里售卖的都是邙山上特产。宇文梓鸢点了当地特有的,野鸡茱萸炖菰米、浇榆酱槐叶汁凉面,石耳菌菇熬素羹和野生棠梨蜂蜜腌渍的蜜姜。每一样都是风味佳肴,除了山珍便是野味。洛阳城里的鱼脍虽好,但都没有这时令的菜蔬难得。二人边品评着菰米地衣,边讨论着今日的所见所闻。宇文梓鸢也打开了话题,心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像从来都没有过这种直抒胸臆的畅快感。即便之前与欧阳屺在一起的时候也从未有过如此的自在。面对的人不同了,心境自然会不同。那个憋蹙无感的宇文梓鸢,除了在营造活计以外,貌似也找到新的生活锚点。突然间想起那日程夫人一行到梓鸢阁拜会,临走时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她是实实在在关心自己的至亲,除了她还有别人,很多人都在关心着自己。实在不应该再让之前那些经历成为自己后半生的桎梏。

      “庾馆主是否已经想通了少陵同徵和的婚事?”

      “想通了,既然他们情定如此,我做父亲的若再横加阻拦,便真成了那迂腐不堪的禄蠹了。”庾伯潭爽朗地说道,看来心结已然打开。

      “那若我说我愿与庾馆主结成胶契,馆主意为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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