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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第一次“生”的念头
毫无过渡地,粗暴地。秦阳的意识被拖入另一段尘封的痛楚之中。
冰冷的触感瞬间包裹了他,不是水的湿润,而是另一种更干燥、更刺骨的寒冷。他“躺”在一条单薄、硬邦邦的床褥上,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喉咙干涩灼烧,仿佛有炭火在其中闷燃。
他努力的睁开眼睛,视野模糊不清,只能勉强看到天花板上剥落的灰白色墙皮和昏暗的、结了蛛网的灯泡。是孤儿院。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消毒水、陈旧汗渍和一种独属于病患的、衰败的气息。耳边能听到其他床铺传来的模糊呻吟或咳嗽声,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冷。
彻头彻尾的冷。即使身上盖着那床薄而硬、散发着霉味的被子,寒意依旧无孔不入,从冰冷的床板渗入脊椎,从四周阴冷的空气钻进毛孔,冻结血液,凝固思维。牙齿无法控制地打着颤,发出细微的“咯咯”声,在过分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
意识在高温的炙烤和寒冷的侵袭下逐渐涣散。沉重的眼皮一次次试图闭合,每一次阖眼,带来的都不是休息,而是更深沉的、向着无边黑暗的下坠感。
他好像知道这种感觉。
在过去无数次的惩罚轮回中,每一次濒临死亡,无论是真实的记忆回放还是扭曲的幻想造物,他内心深处涌起的,竟常常是一种扭曲的、如释重负的平静。一种终于可以停止痛苦、结束这无望循环的解脱感。死亡于他而言,不是终结,而是通往短暂安宁的驿站,是罪孽深重者应得的最终归宿。
这一次,似乎有所不同。
寒冷和窒息感越来越重,黑暗如同粘稠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试图吞噬他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那熟悉的、诱人的解脱感如期而至,像一首温柔催眠的挽歌,邀请他沉溺,邀请他放弃。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片永恒的、冰冷的寂静的前一刻——
一种极其微弱、却截然不同的情绪,如同黑暗中迸出的一粒火星,猛地闪烁了一下。
那是不甘。
非常非常微弱,几乎瞬间就要被巨大的痛苦和疲惫所淹没。
但它确实存在了。
像是一颗被深埋于冻土之下、早已被认定死亡的种子,却在某个无人知晓的瞬间,用尽全部生命力,顶开了身上亿万斤的重压,探出了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绿意。
为什么?
一个模糊的、不成形的念头挣扎着浮起。
为什么总是我?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就这样结束了吗? ……不。
那粒名为“不甘”的火星顽强地闪烁着,拒绝被冰冷的黑暗彻底扑灭。它带来的不是平静,而是一种细微的、灼人的焦躁,一种对那看似诱人的“解脱”产生了怀疑和……抗拒。
这陌生的情绪让他感到恐惧,甚至比面对死亡本身更甚。它动摇了惩罚世界的根基。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的病房里。
秦阳的体温正在悄然升高。监护仪上的数字跳动着,发出了低低的警报声。护士进来检查后,确认他再次出现了原因不明的高烧。物理降温被迅速实施,冰袋被小心地放置在他的额头上、脖颈两侧。
莫朗的心立刻揪紧了。每一次秦阳的身体出现状况,都意味着他内在世界的风暴变得更加猛烈。他坐在床边,看着秦阳因为高烧而泛起不正常红晕的脸颊,看着他干燥起皮的嘴唇和无意识蹙紧的眉头,感受到那透过薄薄病号服散发出的滚烫热度。
他像过去无数次那样,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些连接的线管,轻轻握住了秦阳被软布约束带固定在床沿的手。那只手苍白、消瘦,指节分明,此刻却因为高烧而透着不正常的热意,微微汗湿。
莫朗的手掌温暖而干燥,他轻轻收拢手指,将那份温暖包裹住秦阳滚烫而无力的手。这是一个无声的、重复过千百遍的动作,是连接两个世界最直接也最无力的桥梁。
“坚持住,阳阳。”他低声说,声音沙哑,“会好的。”
而在秦阳那片被高烧和濒死感共同统治的惩罚世界里,那无边的冰冷和黑暗中,忽然涌入了一股截然不同的感知。
一股稳定的、持续的暖意。
它并非来自记忆中的任何场景,也并非幻想世界的造物。它来得如此突兀,却又如此真实。那暖意从他的右手传来,坚定地包裹着他冰冷僵硬的指尖,顺着他的手臂缓慢而执拗地向上蔓延,试图驱散那蚀骨的寒意。
这暖意与他正承受的痛苦形成了尖锐的对比,它不像火焰那般灼热伤人,而是一种……带着生命力的、令人想要靠近的温暖。
在那片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的冰冷黑暗中,这抹温暖成了唯一可以感知的坐标。
混沌的意识无法分辨这暖意的来源,也无法理解其意义。但在那粒“不甘”的火星和这抹陌生温暖的共同作用下,一种源于生命最底层、最原始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复杂的思绪和痛苦的折磨。
他不想消失。他不想沉下去。他……想抓住点什么。
现实中,莫朗依旧紧紧握着秦阳的手,一遍遍低声说着鼓励的话,尽管知道床上的人可能根本听不见。
忽然——
他感觉到掌心那只一直软绵绵、毫无反应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痉挛似的抽动了一下。
莫朗猛地顿住,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屏住呼吸,全身的感知都集中在了相握的那只手上。
不是他的错觉。
紧接着,那只滚烫的手,手指非常非常缓慢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弯曲了起来。
用尽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力量,回握住了他的手。
那个握力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孱弱的,持续的时间也极其短暂,仿佛只是昙花一现般的本能反应,很快那手指便再次失去了力气,软软地瘫回他的掌心。
但那一刻的力度,那清晰无比的、试图抓住什么的动作,却像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持续数月的阴霾和绝望。
那不是无意识的抽搐,不是病理性的痉挛。
莫朗清晰地感受到了其中所蕴含的——哪怕它来自于高烧的幻觉深处——一种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求生的力量。
他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秦阳的手依旧滚烫,而他的掌心却因为刚才那个短暂的回应,仿佛也变得灼热起来。
惩罚世界中,那抹突如其来的暖意和那个源自本能的抓握动作,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的涟漪久久未能平息。冰冷的黑暗似乎退却了少许,濒死的窒息感也仿佛有了一丝缝隙。
那粒名为“不甘”的火星,并未熄灭。
它静静地留在了意识的最深处,微弱,却顽固地闪烁着。
这是第一次,在面对“死”的阴影时,秦阳的意识里,萌生出了一个关于“生”的念头。
虽然它只是一个模糊的冲动,一个源自本能的动作,但它的出现,已然撼动了某个坚固而残酷的世界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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