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的风未停

　　到进村，何晚刚起身，两眼就发黑，头感觉晕晕的。

　　太阳的轮廓被夏日的金光模糊得不成样子，阳光却一点都不热烈，反而很柔和。

　　碧绿的湖潭随处可见，大小鸭鹅漂在水上玩耍，弄舞出一圈圈涟漪。

　　何晚伸了个懒腰，见此风景不禁感概着，“不在这写生，可惜了……”

　　前方的谢可萤，仍旧摆着个冰脸，只字未说。

　　何晚咧着嘴笑，加速追上前方遥遥领先的谢可萤，左手肘搭在谢同学左肩上，她那温和的目光洒着谢可萤一脸。

　　“你是要赶飞机么，美女？”

　　谢可萤觉得此时的画风好像不对，以前这种勾肩搭背批判他人的事不是她该干的么？还有这种嬉皮笑脸的样子不是她对待陌生人模样么？

　　因此，谢可萤在心中默默得出一结论：她发烧了！发高烧！！脑子坏掉了！！

　　说时迟，那时快。谢可萤机智地停下伐，颤抖地伸向对方的胳膊。

　　“何同学，你这发烧了还营业？”说罢，迅速地收回手碰着对方额头。

　　“我一定找机会跟老板说说，给你颁发最佳敬业奖！”话音刚落，谢可萤就满脸赞同模样地点了好几个头。

　　“喂，我身体好得很……” 未等何晚发言完，谢可萤一抓起对方手直把脉。

　　“君子动口不动手。”何晚急迫地想缩回手，她不喜欢别人触碰她。

　　结果怎么着，谢可萤只低头嘟囔着“我又不是男的……”

　　何晚想，若将此时情景变成一张漫画，那她头上一定有一只黑乌鸦及几个省略号。
　　无语！大写的无语！！

　　走了半小时左右，两人走近了一户人家门前。
　　何晚想着那两个守在门口，向着她们看来的白发老人，应该就是谢可萤的爷爷奶奶吧。

　　眼看两人越来越向老人走去，那两个老人咧嘴祥和地笑着，其中那老妇人指着前方，嘴里似乎说着，“你看，萤萤回来了！”
　　幸好那位老人太过激动，而忘记说什么话打岔了，只是一个劲乐呵呵地笑。

　　谢可萤跑迫不及待，三步两步地奔向两位老人，紧紧地抱住了他们了。“爷爷奶奶，我回来啦！”

　　说不上来此时谢可萤是什么情绪，她希望时间能为她停留在此刻。她想紧紧抱住爷爷奶奶，已经两年没有回过家乡，要么是因为父母工作繁忙，要么就是她的学业繁重，实在无法回去。
　　谢可萤想着正好暑假有大把的时间，也可以来这呼吸下新鲜空气，缓缓心情。

　　后来，谢可萤向她爷爷奶奶介绍了何晚，何晚哪知那二位老人，虽已是一把年纪，但身体活络，十分热情好客，连连叫着她去家里面坐下，准备吃晚饭。

　　趁着放行李时，何晚凑到谢可萤耳根子旁，“你和他们说，我是陪你的，不是那种蹭吃蹭住的人。我付钱的。”
　　听到这些话，谢可萤不由捧腹大笑起来，“你也没必要蹭啊。”
　　语气还是一副爱开玩笑的模样，难免不招来何晚的白眼。

　　“说了，说了。你就安心住下吧。这里不是民宿，不用搞那么负责。”

　　在随意之时，何晚走到附近的池塘旁。
　　脑海就莫名浮现了她所拥有的画作中一幅画的画面。

　　无数只白色飞鸟越过头顶的蓝天，无形的晚风，向坐在山顶的少年拂来。

　　少年的白色衣衫似被晚风，拂向天空，洁白的衣角似乎早已与朵朵轻云难以分明。

　　他紧皱眉头，但似乎要将这目光直到世界尽头。

　　这幅画是在那天榆桑赔罪何晚，赠予她的，来自葬也的作品《迷》。

　　画作右下角有一句话：过着太过安逸的日子，人都会不安。

　　何晚望着天，有些迷茫。葬也像是遥远天空上的一流云彩，美好，但令人难以触摸。他人只能仰着头，欣赏他的作品，敬仰他。
　　何晚犹豫了，自己那么喜欢葬也，是不是因为他的才华出众，让她有种达不到，可望不可及的感觉，所以才那么喜欢他。

　　这种仰望的喜欢真的会持久吗？

　　倘若有一天，他的画作不再那么出众。

　　会怎么办呢？

　　这样的日子过得疲惫了，等待我的，又有些什么呢？

　　忽然，背后一声叫唤打破了周围的宁静，“何晚，晚饭做好了，快来吃晚饭！”

　　好温柔的声音，听着好想让人睡觉。

　　“小晚，快来吃饭。凉了就不好吃了噢。”

　　何晚想起了自己的妈妈，她很温柔，漂亮。每每放学回家小何晚就会自己在房间捯饬着画画，成了个大花脸，还常常忘记了时间。那些时候都是妈妈贴心地喊她来吃晚饭。
　　“嘻嘻。妈妈，你看看我画的花！是妈妈你平时种的向日葵！”

　　“真漂亮啊。小晚，有一天会成为一个大画家的。到时候别忘了给妈妈画张肖像画呢。”
　　“一定会的！”何晚乖乖地点着头，月牙眼笑弯弯，幸福地享受着妈妈的摸头。

　　可是，妈妈已经离开了。

　　我只能在回忆中，一遍一遍想念她了。

　　“在看什么呢？” 那声音似乎靠近了。

　　“夕阳，很好看。”何晚尴尬地笑笑。

　　晚饭时，谢可萤的奶奶满脸慈祥，喜滋滋地叫着何晚吃，甚至把菜都夹给了何晚，盘子都光得见了底。

　　谢可萤甚至吃了点醋，直向奶奶撒娇，“奶奶，我是您的亲孙女啊！”

　　还别说，谢可萤撒娇时的声音好嫩好嗲，听得何晚起一身鸡皮疙瘩。

　　听谢可萤说奶奶和爷爷都已经古稀之年了，但两人的动作利索，精神状态超好！先前何晚还误以为两人才刚过花甲，实在是太像了。

　　在青城这样的乡村，五点左右每家每户的烟囱上就会冒着袅袅炊烟，六点过后，家家户家就已经都吃完晚饭，后来的时间人们就会聚在一起聊聊家常，嗑瓜子儿看着书，或是记录一天的收获。
　　青城的人们生活习惯很好，大多九点半都洗漱起来准备睡觉了，十点后路上就看不到几盏亮着的灯。

　　何晚与谢可萤同住一个房间，里面有两张床，上面都被铺上了崭新的凉席，之前谢可萤她奶奶知晓她要和好朋友一起来家里玩，激动地直叫老伴一起去集市里买的新席子，生怕孙女同学嫌弃她家条件不好。

　　为选铺床的事，两位老人忙活好了一会儿。

　　那奶奶在铺席子时还差点把自己的老腰给闪着哩。老伴见此，发起了脾气来，皱皱眉，张嘴含含糊糊个半天。

　　“哎呀，急什么？那丫头都不一定会回来……”

　　“你不帮早点洗洗睡了，别来瞎凑，别瞎掺和。”

　　“这个床睡起来，好舒服。”何晚盯着屋顶。

　　“我奶奶特意为我新买了新席子。”

　　“嗯。对了，刚刚那些饭菜好好吃诶，你爷爷奶奶他们做的么？”何晚转回头，看着离自己米把远的谢可萤。

　　“额，嘿嘿嘿当然，原本我也想做的，结果我被迫赶出了厨房，何晚，你知道为什么吗？”

　　“说吧。”她安静地看着谢可萤满脸笑意的模样，和来时不一样。

　　“当时，我都切好菜，准备倒油了，就在这节骨眼上，我爷爷拉开我，他竟然敢说我，说我不会做菜，去旁歇着。这不是小瞧不起我么！”

　　谢可萤此时，再也没开口。何晚沉默，声带不动了。

　　谢可萤最终还是在辗转两侧中，睡着了。

　　何晚从床上坐起身，安静地看着窗外，黑漆漆的，闪烁着几颗星。

　　“又是一个夜。”她暗一暗自地在心里想着。

　　正当脑子思绪拉扯得一团糟时，一阵剧痛成功地叫醒了发呆的自己，肠子像是被数次的肆意百撕咬着，它们好比饿死鬼般大口地嚼着肠，根本无半点停止之意。胃是不是被数万只细针穿孔过？才使她感觉似有酸液在通的疼痛。

　　在它们稍微克制之时，一股莫名液体在拼命地想要冲破来束缚。

　　“呕”。何晚倒头吐在床边的垃圾桶里。

　　时间不被任何人捉住，也不为人明白它有着一副怎样的皮囊，它生性鬼得很，当人们做着没太有意思的琐碎事时，就会悄然消逝。

　　青城的气息逐渐转凉，空气里不再回荡蝉鸣声。
　　这或许又是台风的功劳。

　　何晚她们待在青城最后两天里就订好回去的高铁票了，这次，两人运气不太好，没买着邻座的票，所以，两人上车，找到各自的位子就不能再见面聊天了。

　　何晚倒不觉得有什么，自己还是很喜欢说话。谢可萤，估计看到一小玩意这东西就不能滔滔不绝地同何晚分享了，可怜。

　　她记得，那是待在青城谢可萤爷爷奶奶家最后的时候，老妇人大包小包地递给孙女，泪眼蒙眬，带着哭腔的声音有点令人难受，“萤萤，记得常回来，看我们啊！”

　　说着说着，声音越发听不清“都是把老骨头哩，哪天死了，都不知道。”

　　她老伴安静地坐在屋内大口吸着长烟，吐出来的烟雾略微挡住了他那张沧桑的黄脸。

　　分别的时候，老妇人左塞谢可萤一大红袋子，右靠一小绿袋子，说得话一句接一句毫不留着气缓缓。

　　她记得，当时自己和谢可萤拉着行礼和小包包时，背着老人走了有十五米左右时，背后再一次地传来抽泣声“一定要回来啊！我就你这么一个孙女……” 声音慢慢地轻了下来。

　　而谢可萤知道，身后的声音越来越小时，就意味着自己离他们越来越远了，但她没回头，衣襟已被泪水沾湿，她不想让自己的形象的人看见自己哭红的眼睛，她不想让他们担心，她爷爷虽然很镇静地在屋里抽着烟，但她清楚，只是他嘴上不提，其实他心里很难过，偷偷地吞回眼泪。

　　明明科技相比较以前发达了不少，明明谢可萤的爸爸给两老人各买了部智能手机，可是他们都很倔。

　　在何晚看来，他们的习惯还处于过去的社会，他们不敢接触新的东西，因为害怕不熟悉出了洋相而失去大人的尊严。

　　去往车站的路上，谢可萤有些失落。

　　她向何晚坦白，“不知道为什么，我是在青城长大的，还在这里认识了好多可爱的伙伴，还有……小虎牙。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来到这里，看这里的一切，总有着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我感觉我和它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何晚也发着呆，时间一直在行驶，它是溪水，“汩汩”流动，缓而长存，它是激流，迅猛冲击，回不到过去了。

　　“谢可萤，也许，我们总要有一天要离开过去的庇护所，去往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我们，不可能能永远困在回忆里。”

　　“那样，我们就不能真真正正长大了。”

　　天空仍旧阴阴暗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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