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

　　清晨的阳光透过教室窗户，在书桌上投下明晃晃的光斑。
　　洛梦坐在B班靠窗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摊开的课本，眼神却空洞地落在窗外摇曳的树影上。
　　昨晚巷弄里冰冷的杀意、刺鼻的血腥、刀锋的寒光，还有那只诡异乌鸦浑浊的黄眼……如同循环播放的噩梦片段，反复撕扯着她的神经。
　　脸颊下巴靠近耳垂处，那道被刀锋擦过的伤痕，在晨光下显露出淡淡的红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时刻提醒着她那场并非幻觉的亡命奔逃。
　　她几乎一夜未眠，眼下明显的黑眼圈，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整个人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恍惚。周围的同学嬉笑打闹，讨论着周末计划，那些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遥远。狄拉和尼琪跟她打招呼，她也只是勉强扯了扯嘴角，回应得心不在焉。
　　就在她又一次盯着课本上的字迹出神时，教室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那里——是雷伊思。
　　他从容地走进B班教室，无视了周围投来的好奇或惊艳的目光，径直走向洛梦的座位。他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笑意，那双敏锐的眼睛在触及洛梦状态的瞬间，便染上了清晰的担忧。
　　“洛梦？”雷伊思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安抚的意味。他拉开洛梦前桌的椅子，自然地在她面前坐下，避免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洛梦像是被惊醒般，猛地回神，看到是雷伊思，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了一丝，但眼神里的惊悸仍未完全褪去。
　　雷伊思没有立刻追问，而是从随身携带的文件夹里抽出一份印制考究、盖着醒目徽记的文件，轻轻放在洛梦的课桌上。
　　“好消息，”他微笑着，声音温和，“元老院的正式通知下来了。关于恢复洛佩斯家族席位的提案，审核通过了。”
　　洛梦的目光落在文件上。那象征着家族荣光的徽记此刻却显得有些沉重。她伸出手指，指尖有些冰凉，轻轻触碰了一下文件边缘。一丝尘埃落定的感觉涌上，但很快又被昨晚那浓重的恐惧覆盖。她低声道：“……谢谢。”声音有些干涩。
　　“应该的。”雷伊思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脸，那份担忧更明显了。他注意到洛梦眼下的青黑，更注意到了她左脸颊那道新鲜的、微微红肿的伤痕。“你看起来不太好，”他斟酌着措辞，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关切，“昨晚……没休息好？还有……你脸上这是？”他示意那道伤痕。
　　洛梦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伤口，一阵刺痛让她微微蹙眉。她抬眼看向雷伊思，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和自我怀疑：
　　“很丑吗？”
　　雷伊思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坦然而真诚的笑容：“怎么会？”
　　他的目光坦荡地落在洛梦脸上，带着欣赏，“漂亮的人，就算脸上添了道疤，也只会是独特的勋章，是加分项。只会让人觉得……更有故事感，更有力量。”
　　她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一夜的问题：“雷伊思……你知不知道，有什么组织，或者……门派？里面的人会穿着黑色的袍子，戴着红色的宝石项链？”
　　“黑袍子？红宝石项链？”雷伊思微微蹙眉，认真地思索起来。他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凝重，“……印象里，似乎没有哪个公开的势力有这样的标志性装束。”他顿了顿，似乎在检索更深层的记忆。
　　“不过……倒是有一个非常隐秘、几乎只存在于传说和元老院最高级别警戒档案里的组织，叫‘冥遗’。”
　　“冥遗？”洛梦的心猛地一跳。
　　“嗯。”雷伊思压低了声音，“据说他们的法术体系与我们截然不同，行事诡秘莫测，目的不明。而冥遗的最高统治者，被称为‘幽冥仙主’……传说中，似乎总是身披黑色长袍，至于项链……”
　　雷伊思有些不确定地摇了摇头，“文献记载很少，非常模糊。是不是红色的宝石，无法确定。只知道他非常神秘，极少露面，力量深不可测。元老院对他都讳莫如深。”
　　幽冥仙主？洛梦的心沉了下去。一个只存在于最高警戒档案里的神秘统治者？黑袍？可能戴着项链？她飞快地检索着自己的记忆，确定自己短暂的人生里，绝不可能与这种传说中的存在产生任何交集。
　　“我……应该没得罪过这位‘幽冥仙主’吧？”洛梦的语气带着一丝荒谬的苦涩，又像是在问自己。有什么理由，能让这样一位人物来追杀她这样一个连元老席位都刚拿回来的落魄贵族之女？这比幻觉还让人难以理解。
　　“所以你的伤是……”，雷伊思大致猜到了洛梦这副状态的原因。
　　雷伊思看着洛梦眼中深切的困惑和不安，轻轻叹了口气：“别想太多，洛梦。冥遗太过虚无缥缈，未必和他们有关。也许是别的什么……误会，或者别的势力在模仿？”他试图安慰，但显然自己也不太信服，“最重要的是，你没事就好。那道伤……真的不要紧吗？需要我……”
　　“不用了，”洛梦打断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将那份元老院的通知收进书包，动作有些机械。
　　雷伊思知道她需要空间，不再多问，只是温和地叮嘱：“好好休息。有任何事，随时找我。”他起身离开，身影消失在门口，留下洛梦独自面对满心的疑云和尚未消散的惊悸。

　　放学的钟声敲响，洛梦几乎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她没有回家，脚步带着一丝犹豫和决然，再次踏入了佩格芬那个弥漫着消毒水和古怪气息的诊所。
　　诊所里光线昏暗，佩格芬正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两条长腿随意地搭在办公桌上，手里把玩着一支银色的钢笔。看到洛梦进来，他挑了挑眉，嘴角勾起那标志性的、带着点戏谑的笑容：
　　“哟，瞧瞧这是谁？我们刚荣升元老大人、脸上还挂了彩的洛佩斯小姐？稀客啊，这次是来做心理疏导，还是……继续跟我做无意义的争吵？”他故意拖长了调子，目光精准地落在洛梦脸颊的伤痕上。
　　洛梦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径直走到离办公桌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下了，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保持着戒备的距离。她冷冷地看着他，开门见山：
　　“昨晚差点死了。”
　　佩格芬吹了声口哨，脸上那玩味的笑容更深了，但眼底却没什么温度，更像是在听一个有趣的故事：“哇哦，听起来真刺激。说说看？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我们的小野猫？”
　　洛梦没心情描述细节，只是简短地吐出关键词：“穿黑斗篷的，拿着长刀，力气很大，速度很快。胸口……好像戴着红宝石。还有一只戴红宝石的乌鸦。”她紧盯着佩格芬的脸，试图捕捉任何一丝异样的表情。
　　佩格芬脸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放下搭在桌上的腿，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哒哒声。
　　“黑斗篷，长刀，红宝石……乌鸦？”他重复着，语气像是在品味什么，“听起来……有点意思。像某种不入流的邪教cosplay现场？”
　　他避开了洛梦探究的眼神，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话锋一转：“不过，看来你命挺硬，还能全须全尾地跑我这儿来。”
　　他拉开抽屉，摸索了一下，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签的透明小药瓶，里面装着几颗粉白色的胶囊。他随意地将药瓶抛向洛梦。
　　洛梦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冰冷的药瓶入手，她立刻像拿着什么烫手山芋，指尖微微用力，却没有立刻收起。她警惕地看着佩格芬。
　　“喏，拿着。”佩格芬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姿态，“上次那个庸医给你开的那些垃圾，别吃了。吃这个，一天一粒，晚上睡前吃。安神，助眠，顺便……压压惊。”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点似笑非笑，“放心，没加料，至少这次没有。”
　　洛梦捏着药瓶，看着他这副模样，上次被他“偷摸一针”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她身体绷得更紧，声音也更冷：“你为什么帮我？”
　　佩格芬似乎早料到她会问这个。他摊了摊手，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无辜又欠揍的笑容：“什么帮你？帮什么了？我就是一个遵纪守法、偶尔发发善心的小医生。看见漂亮小姑娘状态不好，给点药，不是很正常吗？”他装傻充愣的本事一流。
　　洛梦盯着他，眼神锐利，试图从他玩世不恭的表象下挖出一点真实：“帮我隐瞒妮可那件事。抹掉证据。为什么？”她直指核心。
　　佩格芬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随即又绽开一个更大的、更显得没心没肺的弧度。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眼神却飘向了天花板。
　　“为什么？”他拖长了调子，像是在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嗯…大概是因为…看戏总要买个前排票？”
　　他转过头，对着洛梦眨了眨眼，笑容里带着一丝恶劣的兴味，“看着一个本来挺有意思的小家伙，被那些无聊的条条框框和蠢货们逼得发疯或者完蛋，多没意思啊？保持现状，偶尔加点料…生活才够精彩嘛。”
　　他避重就轻，回答得滴水不漏，完全就是一副“我是疯子我乐意”的姿态，根本触及不到任何实质性的动机。
　　洛梦盯着他，试图从他玩世不恭的表情下找到一丝破绽，一丝真实。但她失败了。佩格芬的眼神像蒙着一层雾气，让人捉摸不透。他就像一个站在舞台边缘的观众，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却又冷眼旁观的漠然。
　　她知道，再问下去也是徒劳。这个混蛋根本不会给她想要的答案。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混合着昨晚残留的恐惧和此刻的疲惫。洛梦垂下眼睑，不再看他。
　　“我走了。”她低低地说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倦意。她不再追问，转身拉开了诊所的门。
　　口袋里的那粉白色胶囊似乎是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也能稍稍给予自己一点心理上的安慰，或许真的可以摆脱这种混乱的精神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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