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由衷

　　腕骨几乎快被握碎，强忍疼痛，简游勉强露出得体笑容，镇静道：“先生，恐怕是你认错人了。”

　　张嘉珩蹙眉，开口道：“当我是傻子？”
　　“你和他长什么样我一清二楚，尤其是你唇角那粒痣，我绝不会认错，”油柑果拉着嗓子叫，显然不太懂简游为什么还不弯腰去抱它，故而抬起爪子，打了他脚踝一下，张嘉珩垂眸审视时恰好看见，冷笑起来，“话说起来……”

　　“蔷薇天桥街那次见面，我还真没认真看清你的面容。事后仔细回想，才发现真是错过了一次机会。”

　　简游挣着手腕，黑脸：“放开。”

　　张嘉珩勾眉扬眼：“我不。”
　　“……”
　　秋日树木萧瑟，橘黄树叶大片凋落。视线凝聚在落在张嘉珩肩上的那一片，喉结微滚，简游沉声说：“你想做什么？”

　　“你住这里？”
　　答非所问，却让简游心思一沉，猛然抬头：“你他——”
　　“你知道高二那年，我为什么会和简乌打架吗？”

　　简游猝然抬头，冷不防对上男人嚣张挑衅的眼神：“你带他去医院做检查时，医生难道没和你形容形容他身上的伤痕？”张嘉珩似乎是回味了一下，笑了，“脖子、胳膊、腰腹、大腿，那些伤痕，你都没看到？我以为已经很昭然若揭了，只是没想到事后，居然没有一个人来找我兴师问罪。”
　　漆黑的瞳孔骤缩微颤，双唇艰难地反复开合，脑海闪过一丝清明，意识到是因为什么导致而成，似乎有根弦骤然断裂，连带着他全身因为恶寒而无力发抖，看向他的眼神不可避免地带上几分阴狠。

　　单手攥紧男人衣领，简游逼近他，恶声恶气地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哈哈哈，哥哥别紧张啊。”

　　张嘉珩回握住腕部，脸侧紧绷的骨骼轻微滑动，含有讥讽意味慢慢说：“你知道么？”

　　简游双目猩红，这副失态癫狂的样子，落入张嘉珩眼中只觉分外性.感。磨一磨牙冠，恶趣味地低声喃喃：“你的弟弟，差点就被我搞到手了……当初明明只差一点。”
　　简游向后踉跄，脊背却只能紧贴白墙黛瓦，秋风更加刺骨凛冽，眼睛仿佛被冻伤，他仓促垂眸，耳边是无尽嗡鸣。
　　胃部翛然收缩，喉间干涩哽咽，他攥住衣领，另一只手仿若抓住浮木扶住墙面，全身骨骼皆在轻微颤抖。张嘉珩漠然冷视，明明是意料之中，此时如意了反而有些无趣，他退开几步，顿了顿，单手插兜，头稍侧，乌黑细发遮掩住他的眼睑。一声轻笑紧跟其后，张嘉珩抬了抬下巴，不屑道：“别想那么多，我不喜欢他。”

　　简游弯腰弓背，缩在墙根，似乎没把最后那一句听进去。
　　“我还没眼瞎到那个地步，”无意瞥见男人猩红眼尾，张嘉珩顿感微妙，抬靴踢开飘落在脚边的落叶，语气居然无意中带上一丝安慰，“至于当初……”

　　简游陡然涌起一股反胃感，五指无助挠着墙，原本尚且称得上是有血色的脸庞极速病白下去，干呕不断，整个人好似濒临崩溃。

　　忽然感觉好没意思，抬步离开前，张嘉珩轻轻抛下一句话：“因为你实在太吸引人了，简游，”
　　“如果不是你当初非要在研学期间关照我，我还真不一定会对你这张脸感兴趣，简乌自然也就不会有事。”

　　言外之意，就是我有什么问题呢，全都怪你。
　　油柑果见机趴在简游内扣的肩头，伸出温软的舌尖舔了舔，抹去眼尾那层稀薄咸涩，一阵疾风刮来，眼尾肌肤陡然泛冷，简游这才勉强从冰冷的漩涡中自救梦醒。

　　油柑果不太明白简游为什么哭，举起爪子，肉垫蹭了蹭男人别着铃兰胸针的西服衣领，喵了好几声。
　　“……我没事。”

　　试图扶墙站直，似乎无济于事，第二次尝试无果，简游自暴自弃瘫回原地，唯独在心中庆幸好在这块区域平时无人经过。

　　就着绿化花坛旁边竖立着的石雕缓了半天，想起来该拿手机发消息，平静良久，结果还是手抖。
　　油柑果钻入怀中，简游低头。

　　随即与亮起的电子屏平视，指尖悬在一位联系人上方，迟迟打不定主意摁下去。
　　刚要放弃，右上角跳出来一个红点，显示有消息送达。
　　［细嗅蔷薇］：上回你说看中一捧花，叫什么名字？

　　简游双手冰凉，木讷地点进去，连键盘都敲不利索。
　　［家有猛虎］：酷皮多头玫瑰。
　　［细嗅蔷薇］：粉色的？
　　简游却在此时答非所问：你在哪里？

　　简乌放下热可可，盯着这行字短暂思考，回复：公司。

　　才发送出去，下一秒，一通电话打来。
　　简乌秒接，温柔道：“哥。”
　　“我和你一起去。”简游竭力平稳声线，不是询问的语气。

　　“好，我这里没有问题，”惯例下班前为绿植喷水，捏起喷壶轻便润泽了新摆桌上的月季，简乌笑了，“怎么了？今天不抱油柑果散步了？”

　　听他玩笑话，简游一颗心彻底落地，也有了打情骂俏的兴致：“你怎么这么欠揍。”

　　“我倒是想啊。”放下喷壶，简乌转了转椅子。

　　电话传来窸窣动静，猜测大抵是简游正在整理上身行头，不禁莞尔，但还是认真道：“路上小心，我在花树广场等你。”

　　花树广场人头攒动，一眼望去还是小孩儿偏多，基本都是人手一只风筝，趁着秋天风大来这里找找乐子。
　　要去的那家花店就在附近，简乌先行付账，单手握住一束粉嫩浑圆的酷皮多头玫瑰停在广场黄线外，斜倚一棵棕榈树，放松神经等人。

　　酷皮多头玫瑰散发着清淡木质的香气，闻久了能抚平浮躁心绪，简乌偏脸，倾听一会广场上的欢声笑语，唇边也逐渐带上笑意。
　　这种场景……
　　简乌收回视线，垂首迎上花香，在心底偷偷下定论。

　　感觉像是在约会。

　　人行道榕树茂密，坠在眼前的须根非常阻碍视野，而他来得也匆忙莽撞，往日儒雅沉稳的眉眼都流露几丝慌忙焦灼，小跑时迎面冲撞到了路人，连连抱歉，端着一身商业气息狼狈跑在小道上，只求自己能再更快点。

　　远离榕树茂盛的人行道，眼前豁然开朗，平坦开阔，目光快速环顾，总算是在一棵高大笔直的棕榈树下看到同样西装革履的青年。
　　“抱歉，我不加陌生人。”再一次拒绝一位前来搭讪的男生，简乌举了举花束，示意地说，“我在等我男朋友。”

　　简游脚步一滞，脑袋里展开一场盛大连续的烟花晚会。
　　下一个瞬间，耳根烧红。

　　“啊？是这样吗？”
　　男生倒是很自然，原本被拒绝后有些尴尬，听到这句解释那点不自在立马烟消云散，惊讶过后笑出声：“帅哥这么疼男朋友啊？等人哦？搞浪漫？”

　　简乌点点头，搭话道：“是在等人。”
　　恰逢简游反应过来，快步走过去，抬手捂住对方喋喋不休的嘴，低声呵斥：“没大没小。”
　　猝不及防被突袭，简乌简直防不胜防，眨眨眼看清来人是谁后又唔了几声，就听简游正一脸害羞地扭头与男生说话：“不好意思，你不用管他。”
　　“啊……行，”男生估计没料到这种发展，定睛一看，发现两人样貌相似，唯独后来者唇角下方多出一粒痣，一时间有些迷茫，“你是……你是他的……”

　　简游启唇，手上力道略显松懈，简乌抓紧机会趁机逃脱，先一步开口：“他就是我男朋友。”

　　简游比男生还迷茫：“……小乌。”
　　“哈哈哈原来是这样！帅哥对象颜值很高哦，站在一起很养眼的，”男生察言观色，眯起眼睛，真心祝福道，“不要在意世俗的眼光，毕竟还是自家米吃着放心，再怎么样也比便宜外人强啊哈哈哈哈，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意思继续在这儿待着了，祝你们长长久久，我先走啦。”

　　“唉，我不是——”
　　“他都跑了，”简乌伸出胳膊将他拐回来，展示玫瑰，“你要的酷皮多头玫瑰，嗯，好看。”

　　简游：“……”
　　简游捏捏山根，无奈道：“你这么说，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简乌揽着他往广场中央的音乐喷泉走，状似不经意：“你不是我男朋友？”
　　“……”简游投降，“那个男孩子，显然是把我们两个看做双胞胎兄弟了。”

　　音乐喷泉流光溢彩，夜幕中风筝遍布，隐约闪烁着小面积的荧光，这是防止风筝间彼此缠线。与此同时，一首《see you》伴奏应和着水瀑坠池声响起，玫瑰捧在怀间，简游于颠.簸中轻嗅木香，忽然不再想纠结这件无关痛痒的小事了。

　　男朋友……

　　简游无意中闻到青年身上熟悉的香水气息，将目光倚于眼角，偷偷窥视几眼。

　　简乌显然是注意到了投射来的视线，神情微动，也偷偷回看去一眼，怪在简游始终是蜻蜓点水，捕捉到笑容便避开画面，收回窥探，目光放远开，正好与简乌错开交汇。

　　青年见状挑高了眉，手上动作却不安分，报复似的用力摁了摁简游放松下来的肩胛。

　　也许是过于自然，简游没察觉到不对，仍在顾自沉思。
　　要这么说，其实也没错。

　　不论是疮痍满目的七年前，亦或是枯木逢春的千年后，更或者，再精确点，比如是鲜花拥簇的现在。

　　至少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人，从小时、到初中、高中、大学……出入社会，一颗真心从未变过，总是热情张扬，青涩笨拙，仿佛爱得根本不会累。
　　他何尝有幸，能与这个人携手同行。

　　他就是男朋友。

　　简游垂下睫羽，唇边却有了笑意。

　　名副其实的，男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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