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个小世界短篇合集[GB]

　　佟年吞吞吐吐。
　　看竹稚扭头继续写题，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他叹了口气。

　　佟年的消息很灵光。

　　校园老树抽芽都能被谈出花的学生时代，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迅速流传。

　　食堂大叔说下午不做饭是马上要放假，角落多出来的一张桌子是要给转校生，有时分数老师都还没拿到手，消息灵通的同学已经从隔校要到了本校最高分的名字。

　　佟年也是偶然得知，隔壁班霍琦又收到了一封情书。

　　霍琦不喜欢声张，这事只有霍琦的同桌知道，而佟年和霍琦的同桌恰好是初中同班同学，经常在一块打游戏。

　　峡谷五排巧遇旁若无人的小情侣，同桌随口吐槽，佟年追问，意外得知此事。据说这回的情书收敛了许多，白底金边，夹在许久没用过的作业本里一起发下来，查不到来处。

　　可这次，他跟竹稚熟了许多，自然也知道，竹稚不用蓝笔。
　　霍琦说最好同一支黑笔用到高考，手感最顺，竹稚就换了一笔袋的黑笔。

　　上回的情书是谁送的他不能确定，但这回肯定不是他可怜的同桌送的。

　　考试在即，纵然佟年八卦的心蠢蠢欲动，却也不想让此事耽误了联考。
　　更何况，竹稚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裹着冲锋衣还转着笔，嘟囔着给霍琦新挑的围巾怎么还不到，恋爱脑十足。

　　佟年不敢妄言。

　　联考一考考三天，地理考得最晚。
　　快到冬天，从沸腾的考场出来，天近垂暮，一片昏蓝，风刮在身上让人打颤，生日霍琦给他买的鞋在搬桌时被人踩了一脚，蹭了点灰，竹稚肉疼。

　　他想早点回去，踩着脏了要洗的鞋，逛到霍琦班门口，见她桌面上堆着英语作业和试卷，心知她走不了，又退了回去，转而去楼下便利店和集市街道，买了两份晚餐。

　　联考安排在周二到周四，还要再上一周多才放假，学生们的心都散了。周四的晚修，别说走读生，住宿生都有不少人寻机请假，有的一次性请到周末，学校跟学生拔河，拖到最后，索性提前九点下晚修。

　　消息宣布，老吴的光头都变得没那么可恨。

　　某学生对窗外大喊“爱你老光，祝你三冬暖”，点燃了冬日里的热浪。
　　课室成了一片欢快的海洋，教导主任一个个班敲过去，凶神恶煞让他们安静，面上却难掩笑意。

　　竹稚猜她也看不惯校长的光头。
　　欢呼过后，本就集中不了精神的竹稚更是无心学习，他虔诚地对起答案，对的打勾，错的打勾，勾勾叉叉，卷面上飞满问号和加号。

　　课间的纸飞机飞来飞去，在白炽灯间飞舞，竹稚桌上掉了一只，他捡起来，正想问问飞得这么远的飞机怎么折的，逃了半节课的佟年挤了回来。

　　“怎么气喘吁吁的，有狗在追？”
　　竹稚向他展示新型飞机，再把飞机飞回去：“喏，答案给你压下边了。”

　　“不是，”佟年摆摆手，“去拿了个快递。”

　　“那个网友给你寄的？”

　　“嗯，”佟年拆着快递道，“互换的特产，你吃不吃？”

　　“你留着吃吧。”

　　佟年以为他谦让：“没事的，你吃吧。”

　　“真不用，”竹稚解释道，“姐姐买给我的零食，我也没给你吃过。”

　　他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佟年一头黑线：“你人真好啊。”

　　“小心点别给人看见，”竹稚帮他挡了挡，“老吴特务头子来的，要不是监控坏了，他分分钟闪现后门。”

　　“没事儿，我下课拆，碍不着他，大不了请他吃一口。”佟年拆着拆着，问，“霍琦怎么样了？”

　　“挺好的啊，”竹稚纳闷，“怎么问这个？”

　　“你不是说要跟她一起回家吗……我都没想到你还在。”

　　“太晚了，我搬完桌子就六点多了，走到她们班门口，她桌上堆的都是书，黑板还写着作业。晚修要发下去，她肯定不会跟我走的，贺老师人看着温温和和客客气气的，怎么这种时候也要布置作业。”

　　“噢，这点老吴还算略通人性。”

　　佟年沉默，窸窸窣窣地拆开包装：“那什么，你最近……心情怎么样。”

　　竹稚托腮：“最近心情很不好。”

　　“因为霍琦？”

　　竹稚想了想他的鞋，轻轻点头：“算吧。”

　　眉头不自觉皱着，他嘀咕着：“严格来说，这也不能算她的错，谁让那个人不长眼。”

　　佟年脊背一紧：“你很讨厌那个人吗？”

　　“讨厌？当然讨厌了。好好的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狗踩了一脚。你不讨厌吗？要是女生就算了，那么高一圆墩都没长眼睛，也不道歉。”

　　被狗踩了一脚。
　　比他还高。
　　人家写情书给霍琦，干嘛要跟他道歉。
　　佟年心想完了，同桌受打击过重，开始胡言乱语，思维错乱了：“要是女生你就算了？”

　　“对啊，”竹稚看他一眼，奇怪道，“我跟女孩子计较什么，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佟年怀疑他有歧视倾向，他咽了口口水，不知从哪组织语言：“你要尊重人家，那什么，都是人家的自由。”

　　竹稚真没听懂：“我尊重……我以为我挺尊重的。”
　　但踩他也是自由的一种吗？

　　竹稚犯糊涂，他看着一身寒气，情绪略微有些激动的佟年，困惑越堆越高。
　　拆出不爱吃的东西恼羞成怒了？他一头雾水地安慰他：“没事没事，你慢慢说，不是什么大事，这个，我的暖手宝给你，霍琦给我的，你先用着暖一暖，别激动哈，有什么事跟我说。”

　　“我是持证上岗的心理委员，专业的，你有什么苦楚……纸巾要不要？人呢，这一辈子会遇到很多难以解释的东西，好比全选的最后一道多选题，鱼眼睛诡异的光，蓝色的窗帘，但只要你用心，没有什么坎过不去的。”

　　佟年听竹稚讲来讲去，脑瓜子嗡嗡的，决然地闭了闭眼。
　　果然，他的同桌失心疯了。

　　就说怎么对着试卷拜三拜，还用三支笔插在笔筒里。

　　原来同桌只是看着正常，内里已经碎成了渣渣。

　　佟年眼含热泪，握住他的手：“心理委员，俺不得劲。”

　　“怎么回事啊？”

　　佟年坦露：“其实我最近掉了饭卡，体育课丢了校服外套，连喝三瓶饮料没中小红包，还被我爸骂了，说我天天丢三落四。昨晚抢演唱会门票也没抢到。”

　　“噢噢，”竹稚胡乱应着，看样子自己被踩也没那么倒霉，“没事，都会过去的。”

　　“你好一点了吗？”

　　“谢谢你，”竹稚诚恳道，“我好多了，回去我就好好补救。”

　　“你要跟霍琦道歉吗？”

　　道歉？因为他没看好自己的脚，让她送的鞋被人踩了吗。
　　竹稚觉得佟年这次联考语文很难及格了，他垂下眼，还是没想明白：“我可以跟她装可怜。”

　　“我支持你跟那个人争宠。”佟年真挚道，“毕竟你们这么多年的感情，她肯定不会抛下你不管的，再说了，她还给你暖手宝呢。”

　　佟年将暖手宝塞回去，塞进竹稚发冷的指尖。

　　暖手宝转了一圈。
　　竹稚捏住暖手宝，神情骤然冷下来：“你说什么？”

　　“说情书的事啊，你不是说……”

　　看着他面色变幻，佟年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不对，讪讪止住话，他移开视线，诡异地心虚起来。

　　片刻，他垂死挣扎：“你说的是什么？”

　　“我被踩了，”竹稚脸色不虞，“搬桌子被个不长眼的男的踩了一脚。”

　　“哦，啊，哈哈……你看这事闹的，你问他要补偿没有。”

　　竹稚绷着脸：“没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

　　佟年尝试避而不谈，尝试失败，他低着头，望望窗外：“出去讲。”

　　还有几分钟上课。

　　两人一开始在走廊，后面又换了空置的隔音琴房，来龙去脉说完，竹稚完全没了聊天的心思。

　　再温暖的琴房都暖和不了，竹稚如坠冰窖：“什么时候的事？”

　　“第一次吗，咳，暑假前吧。当时我也以为是你写的，这事太尴尬，我就没问你，而且你们后面又去唱歌，还出去玩，我以为……”

　　佟年意识到自己在讲车轱辘话，他停下来：“她一点风声没跟你漏啊。”

　　竹稚攥紧掌心，他为霍琦的不坦诚生气。就算只是普通朋友，也可以跟他讲的，他又不会怎么样。
　　偏偏霍琦独独越过了他，好像刻意遗漏了一样。

　　“我要去找她。”

　　“别——”
　　佟年理智尚且在线：“你……她都不一定处理好了，现在肯定很乱，你去找她，外面都是人，万一更乱怎么办。”

　　他咬紧牙关：“那我怎么办？”

　　“回班上先。我们出来这么久，老吴肯定要找人了，你别生气，今天九点就放学了，你俩又一起回家，有的是时间问她。”

　　班上课代正布置作业，两人从后门钻进去，竹稚坐回位置，他越想越乱，索性趴在桌上养神。

　　不会偷偷哭吧？
　　佟年心惊，没话找话：“你这是什么？”

　　“嗯？”

　　竹稚连头都没抬，他小心地拨了拨，弄出点声响，接着问：“你笔筒里的三支笔。”

　　趴桌上的人良久闷闷憋出来一句：“拜考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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