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海人鱼绮梦录

　　浓浓的脂粉味儿里，铃铛碰撞，女孩子们嬉笑的声音……蜜色肌肤的小舞女挣扎着睁眼，猛地站起身，披着的毯子骤然滑落。

　　这是哪？！她怎么会在这？莉莉的人鱼生中从来没有体验过如此刻这样的茫然慌张，甚至感觉有点荒唐的新奇了……眼前堆着不少马戏表演用到的铁圈、彩旗……似乎是某个马戏团的后台？

　　低头一看，毯子还是海图样式的。

　　“醒了感觉还好吗？”

　　柔和的男声传来，那家伙还穿着昨天那身东方巫师袍。亚当走近细细打量姑娘的面庞，确认鳞片都收起来了，才把舞鞋轻轻放在她面前。

　　“小茱莉亚如果因为找不到裙子而没参加一刻钟后举行的祭海庆典的开场表演，她会被村里人耻笑的。我想，你愿意帮帮她。”

　　意识到此时此刻自己在哪……砰砰、砰砰、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

　　她等了整整一个夏天，竟然以这种阴差阳错的方式到达终点。

　　莉莉抬眼无言地望向眼前人，青年温和地表示在她准备好前不必担忧琐事来扰。

　　我的大海呀！这家伙越来越不像人了，连追兵都能变成“琐事”。

　　想起从前说笑时芙蕾丝的镇定方式，她深吸口气，指甲扣进拇指间。霎时光影流动，幻景骤现，将幻术调动至最大阈值，层层包裹以至于身姿都模糊了。

　　小姑娘的面目清晰时，已然是寻常的渔民女孩的模样，黝黑的脚丫踩进舞鞋中。

　　“好眠的代价是一支舞也不算太昂贵嘛。”

　　“小茱莉亚”冲着“东方巫师”双手交叉行礼，随后轻巧地勾起身边放置着黄色绸带。

　　“吉宁先生，找到你好奇的答案了吗？”

　　青年湛蓝如海的眼眸中泛起笑意波澜。

　　“没有。”

　　“那你想不想许个愿？”

　　“小茱莉亚”眨着灰绿色、灵动的眼眸，如湖边那夜般向他伸出手。

　　“然后就会有十分贴心，为跨现实与非现实的传说向导，与君共赴寻觅之旅呢？啊，甚至许愿接引人是一朵惊艳的冰雪蔷薇噢~！”

　　“听起来不错。”

　　东方巫师先生按照嘱咐的不动声色地抹去地上的水迹。霎时如漏气的皮球般，外界庞大而繁杂的人息涌入此间。排山倒海般的欢呼与乐声中，他握住她的手，轻柔地为她撩开通向盛宴的帐门：

　　盛宴如斯，倾举城之力搭建。阳光自天空中倾洒而下，将一切照亮，足足有四五层楼高的圆形看台尽数开放，坐满寻欢的城民。上百乐手齐奏号子，捧场的漫天鲜花如雨般自四面八方抛落，又坠在金灿灿的装饰上。姑娘们掐着细腰，随着欢快的鼓点旋开裙摆，如细流般潺潺流淌进舞台的每个缝隙。

　　万人欢呼中，闸门缓缓打开，汹涌海水奔腾进场。随即巨大的出水口中，缓缓浮现出一架庞然大物，船身上绘着巨型海怪，在轰鸣的号角声里，与数艘象征着海鸥的白色帆船乘浪相搏。水手驯服波涛，英雄战胜神话……瓦哈里人用规模浩大的歌舞与激烈的战斗作为祭海庆典的第一个亮相，敞开怀抱吸引着无数向往波涛的人来到这里。

　　看台中央，立着一扇众人从未见过的近四十米高的巨门，它似由象牙雕琢而成，雪白得没有一丝雕琢痕迹。

　　门上的华贵步辇中坐着数十位身影，各国贵族代表齐齐现身：巴伦公国领主现财务大臣之子弗农·霍华德，蔷薇教区安珀大主教，大陆联合商会代表芳基女士……以及快步来到台前致辞的狮鹭公国第二王储，克里斯·唐。

　　华丽如诗歌般的祝词念诵完毕，瓦哈里将迎来为期十日的全城享乐狂潮。欢歌奏响，百兽出笼，人能想象到的所有表演都在此上演！

　　在裙摆的泛起的艳浪中，丝毫不起眼的“小茱莉亚”跳得香汗淋漓，随着一波波舞女姐妹们跳着，转着，动作简单重复却又氛围十足。日上中天之时，才有片刻喘息的时间。

　　这个巨大的表演场甚至比瓦哈里还叫她眼花缭乱，像是所有的生灵都被神明放在了盛夏末的斗兽场中，灼热混杂的气息纷杂地混作一团，拖着清明深思坠入无底洞似的酒神之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转得圈太多，迷迷瞪瞪，她像刚下船晕平地的水手，一脚深一脚浅地晃进后，还未碰到座位……下一秒，自火热坠入冰窟！

　　中幻术了！用的媒介还是自己的血……难怪察觉不到。

　　在自己曾呆了十年的玻璃箱中莉莉丝熟练转身，猛地清醒过来，玻璃水槽外人影和狗影都憧憧，最前方一张极为熟悉的老脸——她的亲叔叔奥萨·安珀，捏着他那根破拐棍，蹲在自己面前。

　　玻璃密封着的血池中，一身青绿色舞衣的少女衣摆飘荡，奇诡而妙曼，她似完全不受水的束缚，毫不眨眼极度平静地望着玻璃外的人们。

　　“这孩子就是您说的逃走的怪胎？”

　　贵族青年皱着眉，显然不认同邻国人这种以孩子为展的古怪癖好，但涉及宗教弗农深知自己并没有权力置喙。

　　“孩子？这孩子可不比你父亲年幼，甚至能在水下和常人一般呼吸，怎么不算怪胎呢？”

　　一袭白袍金冠的银发主教缓缓蹲下，沧桑却精神的面容中竟流露出悲悯。

　　弗农沉默未答，他的任务是确保祭奠期间这些进出斗兽场的奇珍异兽没有危险，不要伤到贵人们，接到这位主教的搜寻要求，他才不得不插手。否则抓捕一个孩子哪需要动用巡逻队。

　　“既然您找到了走失的这位……那我便需要检验，展出表演之后归还。”

　　安珀主教微笑着，轻轻敲击拐杖。

　　“当然。我的助手将配合您完成展出。”

　　身后阴影似的管家出列，身后跟着训犬人，手上牵引着三五条赤红双眼的巨犬，陪同着卫兵一同将“展品”运送至仓库。

　　将贵客送走，弗农一回头，发现自己的好友兼副官乔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又想什么呢？”

　　乔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

　　“我在想如果那位主教说的是真的……那女孩儿和你父亲一样是五十几岁，这位大主教最差不多六七十岁……”

　　“别算这些有的没的了，这些老头子最会编故事，不必当真！”

　　弗农无奈，拉上好友一起巡视守卫的换班情况。乔被这么一打岔，也忘记了说出后半截推断。

　　大主教封号约五十年更新一次，最近一次是五年前颁布的，在位者却是这样一位老人。如果封号换了，人没换过的话那主教至少一百二十岁了。

　　逾百岁的年纪却长着五六十岁的面容，那还是人吗？

　　庆典欢歌与表演并未因后台的血色插曲而暂停。斗兽场外，年轻的小伙子们等着换班的美人们拎着花儿一样的裙摆奔来。只有“小茱莉亚”的伙伴，没有等到那双笑盈盈的眼眸。

　　亚当站在阴影中，静静地望着眼前这座喧闹的庞然大物，显然里面发生了什么在他预想之外的事。展开手中的纸条，那是莉莉进场前塞到自己手上的。

　　穿过集市区，照着地址来到这栋复古的白色小楼前，三楼右转的第一间办公室。两位女士正埋头在一桌文件中，轻声交流。而其中一位美人，正是他的老朋友——芙蕾丝。

　　她抬起剔透的灰眸，见到来人时表情有一刹失控。

　　“亚当？”

　　青年不急不慢地摘下兜帽，蔚蓝如海的眼诚挚而柔和，惊艳了一旁的希瓦。

　　“芙蕾丝，告诉我，我能为你们做什么？”

　　将来龙去脉悉数告知后，芙蕾丝的面容上露出极其复杂的神情。芙蕾丝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入皮肉里，安慰自己事情发生的不过是比预计中早……她必须冷静下来！

　　“我和希瓦通过收集斗兽场中的物资订单，得出了内部常驻人员和外增人员的数量，以及可能部署的位置，我需要能够牵制他们的力量！”

　　她抬起冰雪般的双眸，带着恳求，直视着他的眼。

　　“如果你能帮忙的话，我一定会为你带来更高的回报，你有任何想要达成的事……我——”

　　芙蕾丝知道自己有些语无伦次，可她实在想不到对方有什么理由来淌这趟浑水……她甚至想象不出莉莉如何能毫发无伤地逃离。

　　“芙蕾丝。”

　　青年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向悲观下坠的思绪，美人怔怔地抬起眼。

　　“虽然总是在谈生意，可我们是朋友，对吗？”

　　亚当目光柔和，毫无轻佻的安慰与同情。

　　“我和她也有没完成的约定，所以别担心，我会帮你们。”

　　眼前的人的面容和多年前那个拜托自己带人去解救朋友的少年重合。

　　十几岁时，她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毫不犹豫地顶替了莉莉的身份，答应亚当的请求，把危险当做游戏。

　　而随着年岁渐长，她发现自己无能为力的事越来越多。

　　做不到每条小鱼都在乎，芙蕾丝想，那就尽全力照顾好和自己相依为命的那条“人鱼”吧。

　　清冷而精致的美人垂下眼，弯起唇，真心实意地道谢。

　　“谢谢你，亚当。”

　　接下来，她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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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大的地下仓库内安放着密密麻麻的兽笼，各种珍奇异兽被关在这里，等待着被展示。最中央的展品被严实地包围起来，两侧有巨犬昏昏欲睡。那血色玻璃池被棺材般锁着女孩，她蜷缩着身体，安详地闭目，嘴唇似在呢喃什么，一圈圈波纹荡漾开来。

　　从未消停过的仓库，此刻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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