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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航
海风带着特有的咸腥气,裹挟着远方海鸥的清唳,将阿洙从深沉如渊的昏睡中唤醒。
眼皮沉重如坠铅,她费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并非沈府雕花繁复的床幔,而是一片简陋却干净的木质屋顶,空气里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息,混杂着海边特有的潮润。
她动了动手指,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陌生的力量感,如同暗流般在四肢百骸间悄然涌动,与之前病弱的虚浮截然不同。记忆如潮水回涌——沈府的压抑,母亲的决绝,影渊的惊变,力量的觉醒,以及……兄长沈泽。
“醒了?”低沉而略显沙哑的声音自一旁响起。
阿洙偏过头,见沈泽正坐在不远处的木凳上,擦拭着一把样式古朴的短刃。他依旧穿着那身青灰布衣,侧脸在从木窗透进的晨光里显得轮廓分明,冷峭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见她看来,他放下短刃,起身端过一碗温热的药汁。
“这里是漳伽港往南三十里的一处渔村,暂时安全。”他将药碗递到她手边,语气平淡无波,仿佛昨日那场生死搏杀与惊天变故不过寻常,“你力竭加之旧疾,昏睡了一日。把药喝了。”
阿洙撑着依旧有些绵软的身体坐起,接过药碗。指尖相触的瞬间,她能感觉到沈泽指腹的薄茧,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与自己同源却更为内敛的能量波动。她低头看着褐色的药汁,没有立刻喝,轻声问:“我们……就这样离开了?”沈府,母亲,那些纠缠十八年的恩怨,仿佛被骤然割裂。
沈泽重新坐下,目光投向窗外那片无垠的蔚蓝:“沈渊经此一事,元气大伤,短时间内无力他顾。况且,‘影渊’入口已随潮汐隐匿,他寻不到。当务之急,是让你适应觉醒的力量,并找到其他散落的族人。”
他的话语简洁,却为阿洙勾勒出了眼前的道路。她不再是困于宅院的沈殊,而是背负着族群命运的贝族阿洙。
接下来的时日,阿洙便在这处僻静的渔村暂住下来。沈泽不知用了何种手段,租下了一处独立的渔家小院,院落后方有一片小小的、礁石环绕的浅滩,成了阿洙熟悉力量的绝佳场所。
她开始尝试引导体内那股幽蓝的、如同液态星光般的力量。起初并不顺利,力量时而汹涌如潮,险些失控摧毁礁石;时而又沉寂如死水,任她如何感应都波澜不惊。沈泽并不多言,只在她险些被反噬时出手引导,或在她气馁时,演示更为精妙的能量操控——譬如让一滴海水悬空凝结成晶莹的贝形,或是引动细微的潮汐,抚平沙滩上的褶皱。
他的教导方式与他的人一般,沉默而有效。
阿洙也渐渐知晓了一些关于兄长的事。他这些年并非一直潜伏在沈府附近,更多时候是游历于沿海各处,甚至远赴海外荒岛,搜寻幸存族人的线索,并与那些仍对贝族抱有善意或有所求的零星势力保持着极其谨慎的联系。
“当年之事,牵扯甚广。”一次月夜,两人坐在礁石上,听着潮声,沈泽难得地多说了几句,“覆灭我族的,除了那来历不明的黑色舰船,背后很可能有人族朝廷的默许,甚至……推动。”
阿洙心头一震:“朝廷?为何?”
“怀璧其罪。”沈泽的声音在海风中有些缥缈,“贝族掌控海洋之力,能引动潮汐,沟通海兽,甚至……传闻有窥探长生之秘的契机。这对于追求绝对权力和永恒统治的帝王而言,是诱惑,更是威胁。十八年前,恰逢老皇帝晚年多疑,力主‘清剿寰宇,绝地天通’,任何不受控的超凡力量都在扫荡之列。”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今新帝登基不过五载,年号‘景和’,表面海晏河清,但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当年主张对我族用兵的将领、提供舰船图纸的匠作大监、乃至一些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文官集团,大多仍在其位,或余威犹存。”
阿洙沉默地听着,只觉得前路并非只是寻找族人那么简单,更仿佛要面对一个庞然巨物般的国家机器。她握紧了拳,指尖那点幽蓝光芒明灭不定。
又过了几日,渔村来了几个生面孔。并非官兵,而是几个做商人打扮的男子,为首的是个面容和善、眼神却透着精明的中年人,自称姓胡,是来自北面“云梦泽”的药材商人,想在此地收购些特有的海藻与贝类。
这胡掌柜似乎对沈泽颇为客气,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恭敬。两人在屋内密谈了片刻,胡掌柜留下一个小包裹便告辞离去。
沈泽将包裹打开,里面并非药材,而是一卷看似普通的沿海舆图,以及几份用特殊药水书写、需用火烤方能显形的密信。
“是‘海市’的人。”沈泽对阿洙解释道,“一个游离于朝廷与江湖之间,以贸易为掩护,实则消息灵通、什么都敢沾手的组织。与我们……算是有些旧渊源,但也仅止于利益交换。”
他指着舆图上几个被特殊标记的地点:“根据他们提供的消息,东南方向数百里外的‘碎星群岛’,近半年时有异光闪烁,渔民传言见到了‘鲛人泣珠’,可能与流落的族人有关。”
碎星群岛……阿洙记下了这个名字。她知道,离开渔村,前往更广阔天地的时刻,即将到来。
而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司天监,观星台顶层。一位身着深紫色官袍,袖口绣着繁复星纹的年轻男子,正负手立于栏杆旁,俯瞰着脚下万家灯火。他面容俊雅,眉宇间却凝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疏离,正是司天监监副,云青澜。
一名身着黑衣的属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密报:“大人,东南急件。漳伽港附近,‘水灵’波动异常,疑似有高阶血脉觉醒。三日前,城西乱礁林一带,曾有不明强光冲天而起,当地渔民皆见,引为异象。沈府……似有变故,具体情报受阻,未能探明。”
云青澜接过密报,并未立刻展开,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凉的玉质栏杆,目光投向东南方向的天际,那里星辰晦暗不明。
“高阶血脉觉醒……”他低声自语,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兴味,“看来,这盘沉寂了十八年的棋,终于要有新的棋子落下了。”
海风自东南而来,吹动他官袍的广袖,猎猎作响。一场牵动朝野、席卷海陆的风暴,正在无声无息间,悄然酝酿。而身处风暴眼边缘的阿洙,尚不知自己的觉醒,已如投入静湖的石子,在遥远的权力中心,漾开了第一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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