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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
小院的门被猛地撞开,带着一身夜露与血腥气的谢黎易踉跄而入。
早已等得心焦如焚的上官昕立刻从凳子上弹起,迎了上去。油灯下,他脸色苍白如纸,黑衣上浸染着大片深色污迹,分不清是水是血,呼吸粗重而急促,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炼过的寒星。
“你受伤了?”上官昕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伸手想去扶他。
谢黎易却避开她的手,将怀中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却依旧边缘洇出血色的物件塞到她手里,声音沙哑低沉:“东西……拿到了。快走,此地不宜久留!”
入手是沉甸甸的、带着他体温和黏腻触感的包裹。上官昕的心猛地一沉,来不及细看,急切地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你……”
“沈家完了。”谢黎易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残酷的快意和疲惫,“锦绣阁的火是我临走时放的,够他们焦头烂额一阵。但守备营的人看到了我,肃清台的尾巴恐怕也摸过来了,扬州城已是龙潭虎穴,必须立刻出城!”
他的判断不容置疑。上官昕瞬间压下所有疑问,立刻转身冲进内室,将他们早已准备好的、装有金银细软和紧要物品的两个包袱拎了出来。
“从西城走,赵疤瘌在那里安排了一条小船。”上官昕语速飞快,将其中一个较小的包袱背在自己身上,另一个递给谢黎易。
谢黎易接过包袱,动作却微微一滞,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
上官昕这才注意到,他左臂的衣袖被利刃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下面的皮肉翻卷,鲜血仍在不断渗出。
“你……”她心头一紧。
“皮外伤,不碍事。”谢黎易咬牙,用没受伤的右手接过包袱,“走!”
两人不再多言,迅速吹熄油灯,如同两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他们仅住了月余、却承载了无数惊心动魄的小院。
扬州城的夜色因锦绣阁的火光和钱庄的骚乱而变得躁动不安。街道上不时有兵丁跑动,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恐慌的气息。两人避开大路,在狭窄曲折的巷道间穿梭,凭借谢黎易对危险的敏锐直觉和上官昕对地形的熟悉,有惊无险地摸到了西城河边。
赵疤瘌果然等在那里,旁边拴着一条不起眼的乌篷小船。看到两人,尤其是谢黎易身上的血迹,他脸色一变,却什么也没问,只是迅速解开缆绳,低声道:“快上船!顺着这条河往下,天亮前能到一个叫‘野渡口’的地方,那里没人管,你们再想办法。”
“多谢。”上官昕郑重道谢,将一小袋金子塞进赵疤瘌手里。
赵疤瘌推辞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下了,叹道:“保重!”说完,用力一推小船,身影迅速消失在岸边的黑暗中。
小船晃晃悠悠地驶入河道中央,顺流而下。扬州城的喧嚣和火光被远远抛在身后,渐渐模糊。
船舱内一片漆黑,只有河水拍打船帮的哗哗声。
上官昕摸索着扶谢黎易坐下,急切地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先看看……那些东西。”谢黎易靠在舱壁上,气息有些不稳,却依旧惦记着那用血换来的账册。
上官昕依言,就着从篷布缝隙透入的微弱天光,颤抖着手打开那染血的油布包裹。
里面是几本厚厚的、边角有些卷曲的账册,以及几封密封的信函。她随手翻开一本账册,借着微光,只看了一眼,便倒吸一口凉气!
上面清晰地记录着沈家近年来向二皇子一党输送的巨额银钱、粮草、兵甲!时间、数量、经手人,一笔笔,一桩桩,触目惊心!另一本则记录了沈家利用职权,打压、吞并包括上官家在内的多家商号的详细经过和非法所得!
而那几封信函,虽然火漆已损,但内容更是惊人——竟是二皇子与沈贵妃暗中往来,商议宫变细节,甚至涉及弑君篡位的密信副本!
铁证如山!足以将沈家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上官昕捧着这些沉甸甸的纸张,双手因激动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父亲冤死的面孔,家产被夺的屈辱,自己颠沛流离的苦难……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有了这些,她终于可以替父亲洗刷冤屈,可以让沈家付出代价!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混合着油布上尚未干涸的血迹,滴落在账册之上。
“太好了……太好了……”她哽咽着,反复说着这几个字。
一只冰冷的手,轻轻覆上她颤抖的手背。
上官昕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谢黎易正静静地看着她。黑暗中,他的轮廓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晰,里面没有嘲讽,没有不耐,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理解的平静。
“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这些东西是利器,也是催命符。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候。”
上官昕用力点头,用袖子胡乱擦去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锐利。她小心翼翼地将账册和信函重新包好,贴身收藏。
然后,她转向谢黎易,语气不容拒绝:“现在,让我看看你的伤。”
谢黎易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反对。
上官昕撕下自己一截相对干净的里衣下摆,就着船底渗入的少许河水,替他清洗伤口。那道伤口颇深,皮肉外翻,看得她心惊肉跳。她拿出随身携带的金疮药,仔细地洒在伤口上,然后用布条层层包扎。
整个过程,谢黎易一声未吭,只是紧抿着薄唇,额角的冷汗显示他并非不痛。
包扎完毕,上官昕才松了口气,瘫坐在他身旁。直到这时,她才感觉到一阵后怕和脱力。今晚的经历,太过惊心动魄。
小船在寂静的河面上漂流,天际渐渐泛起鱼肚白。
“我们……去哪?”上官昕望着舱外朦胧的景色,轻声问。
谢黎易闭着眼,似乎在调息,闻言缓缓道:“京城。”
上官昕一怔:“京城?现在去不是自投罗网?”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谢黎易睁开眼,望向京城的方向,眸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宫变未定,各方势力角逐,正是浑水摸鱼之时。沈家谋逆的证据在我们手上,这就是我们最大的筹码。无论是想扳倒沈家的势力,还是……那位下落不明的太子殿下,都会对我们手中的东西感兴趣。”
他顿了顿,看向上官昕,语气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而且,你不是一直想亲手了结沈家吗?京城,才是最终的舞台。”
上官昕的心脏因他的话而剧烈跳动起来。去京城,直面风暴的中心,利用手中的证据,搅动风云,亲手将沈家推向深渊!这无疑是最直接、最彻底也最危险的复仇方式!
她看着谢黎易,这个身份成谜、心思深沉的男人,一次次在她最危难时出现,一次次将她从绝境中拉出,如今,更是要带着她踏上一条更加波澜壮阔却也更加凶险的道路。
“你……”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为什么要这样帮我?甚至不惜暴露身份,以身犯险?真的只是为了那三千两?”
谢黎易沉默了片刻,河面的晨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坚冰正在缓缓融化,露出底下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情愫。
“或许……”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从一开始,我要的,就不止是那三千两。”
他的目光太过直接,太过深邃,让上官昕的心跳骤然失序。她下意识地想要避开,却被他的目光牢牢锁住。
“那……你要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干。
谢黎易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不是触碰她,而是轻轻拈起黏在她颊边的一缕被泪水沾湿的发丝,动作轻柔得近乎珍视。
他的指尖带着夜风的凉意,拂过她的皮肤,却激起一阵战栗。
然后,他收回手,重新闭上眼,靠在舱壁上,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情与流露只是她的错觉。
“睡一会吧。”他淡淡道,“路还长。”
上官昕看着他那张在晨曦微光中显得格外苍白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有疑惑,有悸动,有不安,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破土而生的期待。
她不再追问,学着他的样子,靠在另一侧舱壁,闭上了眼睛。
小船悠悠,载着两人,驶向未知的、充满硝烟与机遇的京城。
灰烬之中,新的征途已经开始。而他们之间那笔始于三千两银子的糊涂账,似乎也到了该重新清算的时候。
只是不知,这清算的结果,是各取所需的分离,还是……更加深刻的捆绑?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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