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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谣杀人,弦音破局
孩童口中的流言,如同投入池水的石子,涟漪迅速扩散。不过短短数日,那些关于“功高震主”、“狐媚惑主”的窃窃私语,已不再是深宅内院的私语,开始在市井街巷间悄然流传。更令人心惊的是,一首词句粗鄙却朗朗上口的童谣,不知从何处兴起,在京城孩童间传唱开来:
“将军马,踏山河,功高震主奈若何?
夫人面,赛狐仙,琵琶声里弄朝权。
北境狼烟尚未熄,京城已闻丝竹靡。
可怜忠骨埋沙场,不及美人一笑妍。”
这童谣恶毒至极,不仅坐实了迟故功高盖主的“罪名”,更将云卿虞描绘成以色侍人、干涉朝政的红颜祸水,甚至暗指他们耽于享乐,不顾边关将士死活。孩童天真无邪的传唱,比任何正式的弹劾都更具杀伤力,足以在潜移默化中摧毁民心与军心。
将军府内的气氛前所未有地凝重。
陆青锋面色铁青地汇报着市井间的动向,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属下已查到,最初传播童谣的是几个城南的混混,但背后指使者很谨慎,线索到一家茶楼就断了,那茶楼……有安王府的背景。”
迟故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如山岳,周身却散发着冰冷的煞气。战场上的明枪暗箭他无所畏惧,但这种针对云卿虞的污蔑,却让他感到一种钝刀割肉般的愤怒与无力。他可以挥剑斩向任何可见的敌人,却无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我去把那几个混混抓来,撬开他们的嘴!”陆青锋忍不住请命。
“然后呢?”云卿虞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她端着一盏刚沏好的安神茶,走到迟故身边,将茶盏轻轻放在他手边的桌上。“严刑逼供,坐实我们‘霸道’、‘心虚’的名声?还是杀了他们,让这童谣显得更像是‘杀人灭口’?”
陆青锋语塞,不甘地低下头。
云卿虞看向迟故紧绷的侧脸,轻声道:“将军,愤怒解决不了问题。他们想激怒我们,让我们自乱阵脚。”
迟故深吸一口气,转过身,眼中的猩红稍稍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担忧:“我知。但任由这污水泼在你身上,我……”他未尽的话语里是难以压抑的心疼。
云卿虞微微一笑,那笑容清浅,却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既然他们用童谣,我们便也用声音。只是这声音,不能是辩解,不能是怒吼,而要是……另一种能直抵人心的东西。”
她心中已有计较。对方用最粗俗的流言攻击,她便要用最高雅的姿态回击。对方想让她声名狼藉,她便要将自己的形象与家国大义、忠勇英烈牢牢绑定。
“青锋,”她转向陆青锋,“你去查一下,最初编唱那童谣的人,或许不是混混,而是落魄文人。找到他,不必用强,只需让他知道,他为之效力的人,未必能保他周全。另外,将童谣之事,巧妙透露给几位以刚正不阿、重视风闻著称的御史。”
“是,夫人!”陆青锋虽不完全明白其中深意,但对云卿虞的谋略已深信不疑,领命而去。
“知书,”她又唤来贴身侍女,“为我准备素服。后日,我们去慈恩寺上香。同时,以我的名义,给京中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以及有子女在军中服役的官宦女眷下帖,邀她们同往,为北境将士祈福。”
“是,小姐。”
迟故看着她从容布置,心中的焦躁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你需要我做什么?”
云卿虞抬眸看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将军只需如常上朝、练兵,对童谣之事不置一词,仿佛从未听闻。另外……可否请将军寻几位在北境负伤退役、口碑极好的老卒?后日或许需要他们帮个小忙。”
迟故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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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慈恩寺。
天气晴好,香客如织。当一身素净月白襦裙、未施粉黛的云卿虞在几位年高德劭的诰命夫人和一群神色忧戚的军眷陪同下出现时,立刻吸引了所有香客的注意。
她容貌本就极盛,此刻洗尽铅华,更添几分清雅脱俗,与童谣中“赛狐仙”、“弄朝权”的妖媚形象截然不同。她步履从容,神情庄重,对每一位同行的夫人都执礼甚恭,尤其是对那些军眷,更是温言细语,细心询问她们家中儿郎在军中的情况,是否有困难需要帮助。
“迟夫人真是心善……”
“是啊,一点架子都没有,还惦记着咱们……”
“瞧她那样子,哪里像童谣里唱的那样……”
窃窃的议论声开始转向。
进入大雄宝殿,云卿虞虔诚上香,跪拜祈福。她没有为自己和迟故祈求平安,而是朗声祝祷,声音清越,足以让殿内外的人都隐约听见:
“信女云卿虞,今日在此,一不求自身荣华,二不求夫君高升。只求我佛慈悲,佑我宣德北境将士,旗开得胜,平安归来;佑我宣德边境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更佑那些为国捐躯的忠魂,早登极乐,来世安康!”
字字句句,皆是家国百姓,无一字涉及自身荣辱。
祝祷完毕,她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在知书的搀扶下,走到殿外一侧早已设好的蒲团前坐下。知书将她的紫玉琵琶恭敬地递上。
人群一阵骚动,不知将军夫人意欲何为。
云卿虞垂眸,指尖轻轻拂过琵琶弦,试了几个音。随即,一阵低沉悲怆、仿佛带着边关风沙与血泪的旋律,从她指尖流淌而出。
这不是宫中宴会上激昂的《破阵乐》,而是一首在场几乎无人听过的、充满苍凉与思念的曲调。她并未演唱,但琵琶声本身已仿佛在泣诉。时而如孤雁哀鸣,时而如老母垂泪,时而如战士遥望故乡,那声音丝丝缕缕,钻入每个人的心底,让喧闹的寺庙渐渐安静下来。
就在众人沉浸在这悲凉氛围中时,几个穿着旧军袍、身上带着明显伤残痕迹的老兵,在迟故亲卫的引导下,默默地走到了人群前方。他们望着弹奏的云卿虞,眼眶渐渐泛红。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许多香客,尤其是那些军眷,已忍不住低声啜泣。
云卿虞放下琵琶,起身走到那几位老兵面前,深深一福:“各位叔伯,为国征战,负伤荣归,请受卿虞一拜。”
老兵们慌忙避让,为首一人,缺了一只手臂,声音沙哑道:“夫人折煞小人了!我等残躯,当不起夫人大礼!”
云卿虞直起身,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声音清晰而柔和:“诸位方才所听之曲,名为《戍边吟》,乃是我根据多位从北境归来的将士口述,与乐师一同整理编撰。妾身无力上阵杀敌,唯愿以此拙劣音技,让更多人知晓边关将士的艰苦与牺牲,铭记他们的忠勇!”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些老兵身上,语气更加恳切:“近日,京中有些许关于我与将军的不实传言。将军为人,天地可鉴,他一心为国,从无二志。至于妾身,一介女流,所求不过是夫君平安,边境安宁,何来‘弄朝权’之心?今日在此,并非为自辩,而是想请诸位叔伯,诸位牵挂边关的亲眷们做个见证——我云卿虞在此立誓,锦瑟坊此后每年三成利润,将永久纳入‘忠烈基金’,专用于抚恤阵亡将士遗属、赡养伤残老兵!此事,将由慈恩寺方丈及在座诸位夫人共同监督,绝无虚言!”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三成利润!锦瑟坊生意遍布京城,这三成利润将是何等巨大的数目!这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比任何空洞的辩解都更有力量!
那独臂老兵猛地跪倒在地,虎目含泪,声音哽咽:“夫人高义!我代北境数万弟兄,谢过夫人!迟将军有夫人如此,是我等将士之福!那些嚼舌根的,不得好死!”
其他老兵也纷纷跪下,情绪激动。那些军眷们更是感同身受,对云卿虞的感激与敬仰达到了顶点。
“我就说迟将军和夫人是好人!”
“那些传童谣的,真是黑了心肝!”
“以后谁再敢说将军夫人一句不是,我第一个不答应!”
舆论的风向,在云卿虞这一连串组合拳下——素服祈福、悲曲动情、尊重老兵、巨额捐资——被彻底扭转!童谣的恶毒在如此光明正大的善举和家国情怀面前,显得那么卑劣和可笑。
就在这时,人群中忽然响起一个孩童清亮的声音,他唱的是一首崭新的歌谣:
“将军勇,守边关,夫人贤,恤伤残。
琵琶声,慰忠魂,锦瑟坊,义薄天。
北境狼烟终将散,忠臣良将美名传!”
这新的童谣简单质朴,却瞬间抓住了人心。不知是谁带头,越来越多的孩童开始跟着唱起来,清脆的歌声回荡在慈恩寺上空,将那污浊的旧谣彻底淹没。
云卿虞循声望去,只见墨尘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手中还拿着一个刚刚完工的、会旋转发声的小木鸟机关,对着她微微颔首。显然,这新童谣的传播,有他的一份功劳。
回府的马车上,迟故紧紧握着云卿虞的手,目光深邃如海:“今日之后,无人再敢以此等污言秽语伤你分毫。”
云卿虞靠在他肩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眼神清亮:“经此一事, ‘忠烈基金’便与慈恩寺及众多官眷绑定,根基更稳。日后即便有人想动这笔钱,也要掂量掂量。而且……”她唇角微弯,“我们给了陛下一个更好的‘把柄’。”
迟故挑眉:“哦?”
“我当众立誓,捐出三成利润,看似自损,实则是将锦瑟坊与‘忠义’之名彻底捆绑。陛下若再想动锦瑟坊,或者以此为由说我‘与民争利’、‘聚敛钱财’,便要背负上‘打压忠义’的骂名。他最好面子,不会轻易授人以柄。”她轻声分析,“再者,我们将如此巨额的财富置于明处,用于‘忠烈’,某种程度上,也是向他表明,我们志不在此,无意敛财自用,可稍减其忌惮。”
迟故闻言,凝视着她,久久不语。他从未想过,一场舆论危机,竟能被她如此利用,不仅化解了污名,凝聚了人心,巩固了事业,还反过来制约了皇权。
“卿虞,”他叹息般唤她的名字,将她拥入怀中,“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马车在青石板上碾过,辘辘声响。车外,是已然扭转的京城舆论;车内,是两颗靠得极近、彼此温暖也彼此成就的心。
然而,他们都清楚,皇帝绝不会就此罢休。慈恩寺的胜利,只是阶段性的。当舆论无法奏效,对方必然会采取更直接、更凶狠的手段。江南的暗流,京城的杀机,都还在暗处潜伏,等待着下一个爆发的时机。
但至少此刻,他们赢得了喘息的时间,也赢得了更多民心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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