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星逐光

　　许明御那句“休息一段时间”听起来轻描淡写，但落在季若虞耳中，却自动翻译成了另一种含义——
　　他要开始限制她的自由，把她圈禁在他触手可及的范围内，像对待一只需要看管的小动物。
　　一股叛逆的火苗蹭地窜了上来。
　　她再次打开房门走出房间，来到他跟前。
　　声音硬邦邦：“我不像你行程可以自己安排，我还要工作！你明天让我走！”
　　许明御看着她瞬间竖起的尖刺，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她这突如其来的怒气从何而来。
　　但他并未动怒，只是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地重复：“我会帮你请假。”
　　这种不容商量的态度更是火上浇油。
　　季若虞咬紧下唇，不再看他，转身就冲回了客房，“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甚至还从里面反锁了。
　　巨大的关门声在空旷的公寓里回荡，带着明显的抗议意味。
　　许明御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揉了揉眉心，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和疲惫。
　　他大概能猜到她在闹什么脾气，但这小丫头的脑回路，有时候真是……让他束手无策。
　　过了一会儿，客房里突然传来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节奏强烈的摇滚乐穿透隔音不算太好的门板，轰炸着整个客厅。
　　许明御正准备去书房的脚步顿住了。
　　他转过头，看向客房的方向，眉头彻底拧紧。
　　这明显是故意的。
　　他走到客房门口，敲了敲门。
　　里面的音乐声更大了，完全盖过了他的敲门声。
　　许明御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只是很少对她发作。但这种幼稚的挑衅，显然挑战了他的耐心。
　　他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
　　几秒后，客房内的音乐声戛然而止——他远程切断了卧室的音响电源。
　　世界瞬间清净了。
　　门内传来季若虞气急败坏地拍打音响开关的声音，然后是更大声的…
　　许明御站在门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鼓着腮帮子，那又气又无奈的样子，嘴角忍不住极轻微地勾了一下，但很快又压了下去。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书房。
　　对付闹脾气的小孩，有时候冷处理比讲道理更有效。
　　客房内，季若虞对着突然哑火的音响，气得踢了床脚一下，结果疼得自己倒抽冷气。
　　她把自己摔进柔软得过分的的大床里，扯过被子蒙住头，心里把许明御骂了八百遍。
　　霸道！讨厌鬼！
　　她愤愤地想着。
　　不过…这个床真的好软…
　　她好久没睡过如此软的床了…
　　但身体的感觉是一回事，神经的紧绷是另一回事。
　　自从那年生病后，失眠和噩梦就如影随形。
　　这四年来，她每个夜晚都需要依靠药物才能入睡，白天更是从未真正睡着过，最多只是闭眼假寐。
　　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极度疲惫的身体和莫名放松下来的神经，背叛了她的意志。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意识像沉入温暖的海水，缓慢而安心地下坠…
　　不过短短几分钟，她的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竟然真的…毫无防备地睡了过去…
　　竟然没有依靠药物就入睡了…

　　然而，长期的宿舍硬板床生活，让她的身体早已习惯了那种支撑感。
　　突然陷入这仿佛能将人吞噬的天鹅绒床垫里，她睡得极其不安。
　　半夜，她开始无意识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眉头紧锁，像是陷在什么噩梦里，又像是单纯地找不到一个舒适的姿势。
　　书房里的许明御处理完工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习惯性地在睡前想去看看她。
　　他走到房间门口，侧耳倾听，里面静悄悄的，但似乎有细微的、不安的摩擦声。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拧动门把手——
　　门没锁。
　　也是，音响都没电了，她大概也闹累了。
　　他推开门，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到床上的身影正不安地辗转反侧，被子被踢得乱糟糟，嘴里还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是做噩梦了？还是……
　　他想起她之前睡阁楼小床和宿舍硬板床的经历，瞬间明白了过来。
　　原来是睡不惯这么软的床。
　　一种混合着好笑和心疼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想帮她掖好被子。
　　就在他俯身，伸手想去拉被角的瞬间，季若虞恰好又是一个大幅度的翻身，手臂猛地一挥——
　　“啪！”
　　一声轻响，她的手背不偏不倚，正好打在了许明御靠得很近的脸颊上。
　　虽然不疼，但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两人都愣住了。
　　季若虞也被自己这下给惊醒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黑暗中，她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正俯身在自己床边，近在咫尺！
　　“啊——！”
　　她吓得魂飞魄散，短促地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就要往床的另一边缩。
　　“是我！”许明御反应极快，一把按住她胡乱挥舞的手臂，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安抚的意味，“别怕，小虞，是我。”
　　惊魂未定的季舒心听到熟悉的声音，这才停止挣扎，心脏却还在砰砰狂跳，呼吸急促。
　　黑暗中，她勉强辨认出许明御的轮廓，又气又怕，声音都带了哭腔：“你……你干嘛半夜吓人？！你怎么在我房间？！”
　　许明御打开了她床头那盏光线柔和的睡眠灯。暖黄的光线照亮一小片区域，也照亮了他脸上那丝无奈的尴尬。
　　“你一直在翻来覆去，还踢被子。”他言简意赅地解释，松开她的手，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睡不惯这床？”
　　季若虞拥着被子坐起来，惊魂甫定，脸颊还有些发烫，既因为刚才的惊吓，也因为被他看到自己睡相不老实的窘迫。
　　她嘴硬道：“…没有！”
　　话音刚落，就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眼角还挂着刚才吓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许明御看着她这副明明困得要死还要强撑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他没拆穿她，只是环顾了一下这间过于柔软舒适的客房，做出了决定。
　　“起来。”他说。
　　“干嘛？”季若虞一脸警惕。
　　“换房间。”许明御语气不容商量，“我的床垫硬度应该更适合你。”
　　季舒心瞬间瞪大了眼睛，脸“唰”地一下全红了：“不…不用！我睡这里就好！”
　　和他换房间？睡他的床？
　　这…这像什么…
　　“或者，”许明御仿佛没看到她的窘迫，给出了另一个选择，目光扫过她因为紧张而攥紧被单的手，“我陪你躺一会儿，等你睡着再走。”
　　这两个选项一个比一个惊悚！
　　季若虞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我换房间！”
　　让她在他眼皮子底下睡觉？
　　还不如杀了她！
　　虽然以前也有过他哄睡她的经历，但是那是以前，是她还是高中生的时候…
　　当时的她因为药物的副作用翻来覆去浑身疼痛，是许明御抱着她轻拍她的背安抚她一夜又一夜。
　　许明御似乎早就料到她的选择，点了点头，侧身让开：“去吧，主卧在左边。”
　　季若虞像是怕他反悔一样，立刻掀开被子跳下床，也顾不得穿拖鞋，赤着脚就飞快地跑出了客房，溜进了主卧，还不忘“砰”地一声关上门，再次反锁。
　　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她还能听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
　　主卧里弥漫着他身上那种令人心安且冷冽的气息。床品是深灰色的，看起来确实比她客房的那套要简洁硬朗得多。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爬上了那张床。
　　这个床垫果然硬度适中。
　　躺在充斥着属于他的气息的床上，季若虞脸颊滚烫，心跳久久无法平复。
　　这一晚上，先是吵架赌气，又是被吓，现在又……
　　她把自己埋进枕头里，闻着那令人安心的味道，混乱的思绪渐渐平息，眼皮越来越沉……
　　这一次，她终于睡踏实了。
　　门外，许明御听着主卧里彻底没了动静，这才缓缓走到主卧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确认里面的人真的睡着了，唇角几不可查地微微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
　　他转身回到客房，看着那张被睡得乱糟糟、过于柔软的大床，宠溺看了一眼，躺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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