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作者:鱼戏涟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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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吃螃蟹的人


      那一年除夕前,朱玉将博州送到了鱼十五娘手中。

      自此,鱼十五娘坐镇齐州,有博州做庇,青州为翼,登莱二州为粮仓钱库,也能真正能称得上是一方势力了。
      然而在这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争之世,她是一朵特立独行的奇葩。

      不仅是因为她是以女人身份执掌政权的,更古怪的是她既不称王也不支援朝廷,只是一心一意经营自己所占据的这五州地界。

      她治下收税并不高,农耕刨去了苛捐,经商刨去了杂税,但她反而却一日日富裕起来,兵马、粮草,无一不足。

      她的军队之于百姓秋毫无犯,甚至还会在农忙时帮着农户做稼穑事。

      而她选拔官员,不拘泥门第、贵贱和性别,只要真才实学。

      仅凭这几点,即便她是女子,也有源源不断的百姓和才俊慕名前来找条活路。

      崔逊和王云王霈兄弟正巧在齐州城前碰头。

      清河崔氏从汉末崛起,光是房支就有五个,堪称当代阀阅之最。崔逊表字子谦,是清河崔氏小房嫡支第五子。

      而王云王霈是一对堂兄弟,来自琅琊王氏。

      三人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但是精致的衣裳和标着族徽的马车都可以彰示身份,双方一见如故。

      崔逊年近三十岁,唇下薄薄蓄着一层胡须,是个风流潇洒的郎君。

      王氏兄弟年纪尚不足弱冠,两个芝兰玉树的美少年还是一团稚气,三言两语被崔逊拿下,亲亲热热称兄道弟起来。

      齐州城是太行山以东最繁华的城市之一,三个人一路走到州府官衙门前递上拜帖,不一会儿便被门人接引着进了正堂。

      “维民所止”四个大字的匾额下不见有人正坐,一旁小桌走出位神俊非凡的郎君,解释道:

      “女君几日前出发去了登州,要是有急事,可以对某说。”

      王氏兄弟四只眼睛齐齐绽出光彩,拱手行礼喊道:“子原哥哥。”

      颜耕应了一声,含笑摸摸他们俩的脑袋。

      崔逊并未见礼,昂首去瞧正堂上四个斗大的字,嘴角微弯,轻声说了句:“倒也不算粗鄙。”

      颜耕朝那正仰头看匾的鼻孔微微颔首,不阴不阳道:“某颜耕,表字子原,是女君帐下长史,女君临走前授权某代管政务。”

      听到了这个“颜”字,崔逊才缓缓放下头颅,冲颜耕简简单单回了个礼,指着匾额问道:“子原兄,你们琅琊颜氏祖上可出过书道大家,怎么还看得上这幅字呢?”

      颜耕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拳头,回答道:“这是女君亲笔写的。”

      “我自小学字,自认为还看得过去。罢了,跟你说也没用,等她从登州回来再说吧。”崔逊缓缓摇起一把鸿羽所制的羽扇,又问道:“听闻还有一个兰陵萧氏的小子,做什么职务的?”

      这会儿都九月了,摇扇子装什么清高啊!

      颜耕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真是厌烦这些做作的世家贵胄啊。

      “请恕不能相告。”颜耕挤出一点笑,半阴半阳道:“子谦兄既然是来投女君的,州府安排了暂住的会馆,就在官衙附近,待女君回城,自有门人相邀。”

      “会馆?”崔逊挑眉,“鱼娘娘富有五州之地,连一处房舍也拨不出来?我堂堂清河崔氏,还要和贩夫走卒住在一起吗?谁来保护我的安危?”

      “女君开明,选才不拘门第贵贱,唯以德才两项。”颜耕阴阳道:“再说,齐州不比清河民风彪悍,这边夜不闭户,少有盗匪,安全得很。”

      崔逊将颜耕的阴阳怪气当做酸醋洒地,听过后便转身告辞,叫门人带路去休息。

      碍眼的人终于走了,颜耕揽上王云王霈的肩膀,熟稔道:“你们俩先去我家休息,等我下职给你们接风洗尘。”

      两双清澈而带着欢喜的眸子齐齐望向颜耕。

      王云一双明亮而又圆润的杏仁眼好似会说话,他问道:“子原哥哥,女君去登州干什么了啊。”

      “招兵去了。”

      王霈反而不理解了:“兵府虽然几近废除,但是在齐州招兵不好吗,登州那么远,来回奔波很不值得啊。”

      颜耕笑了笑:“总之,她不是去吃螃蟹的。”

      九月正是母蟹最为鲜香肥美的季节。

      这时候的蟹黄填满了整个腹腔,丰腴到几乎要溢出。它呈现出一种半凝固的、油润的膏状,细腻如流沙,又闪烁着熔金般的光泽。

      用舌尖轻轻一抿,那浓郁醇厚的鲜味便如潮水般轰然炸开,带着深沉的、类似咸蛋黄沙沙的颗粒感,却又远比其更鲜美、更霸道。脂香在口中缠绵不去,是浓缩了日月精华的甘腴。

      陆伏头一次吃到海蟹。

      海蟹的肉质略有些松散,但钳上没有绒毛,个头也远比河蟹要大。

      但是再怎么鲜美异常,也禁不住天天吃。

      陆伏觉得自己的嘴刁了,每天变着花样吃鱼虾蟹贝,导致自己的舌头现在完全品不出普通菜肴的鲜香味。

      “咱们连着吃了好几天,生生把螃蟹都吃贵了,今天要不换个别的吃呢?”陆伏建议道。

      两个人说是来招兵,而鱼十五娘不在征兵处坐镇,反而一连五天领着陆伏到登州城一家临街小摊要螃蟹吃。
      这会儿她剥蟹的手还没有停下,眼睛不间错地盯着摊位对面贩卖鱼虾的一个小摊位。

      终于,一个皮肤黝黑的渔女背着只柳条筐赤脚而来,走向那卖鱼虾的摊位,朗声道:“老郭,听说最近螃蟹价贵,看看我这螃蟹,个顶个的新鲜,还都是母蟹!”

      卖鱼虾的汉子朝对面努努嘴:“就是那两位穿锦衣的贵人。”

      陆伏耳力很好,听了这话才后知后觉发现,最近鱼十五娘开始穿漂亮衣服了。

      在过去的日子里,不管是在青州还是齐州,鱼十五娘从来不穿绸缎锦绣,身上不是麻就是葛,什么簪花首饰更是从来不戴。

      不是没有,陆伏给鱼十五娘送过很多首饰,但在鱼十五娘眼里,漂亮的首饰和鲜花没什么区别,她不喜欢这些昂贵而无用的东西。

      可是今天,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狮子纹织银云锦的袍服,头发盘做单刀髻,金质杂花八宝的簪环戴了满头,脑后盘一朵赤红芍药绢花,一看就是极富贵的人家。

      陆伏料定这渔女就是鱼十五娘想找的人,可是仍旧不掩诧异,眼睛瞪得溜圆,问鱼十五娘道:“姐姐是怎么做到的?”

      鱼十五娘摆摆手,示意他噤声,轻声回道:“花了大价钱的。”

      果不其然,渔女抱着柳条筐来,露出洁白整齐的一排牙齿,笑道:

      “郎君娘子,新捞的海货,好吃得很呢。”

      离得近了,陆伏仔细打量渔女,她的头发是枯黄的颜色,发梢滴着水,还沾着如霜的结晶。

      她腰间别着一把锋利的小刀,放下柳条筐,熟练剖开一只贻贝,送到两人桌上,热情道:“尝尝这个,能生吃的,很鲜甜。”

      陆伏闻到了海水浓郁的腥臭味,还有铁锈似的血腥味和牲畜身上特有的膻味。

      鱼十五娘笑道:“缆姑,你还记得我吗?”

      李揽姑显然愣住了,望着鱼十五娘看了又看,又看看陆伏,还是十分诧异:“我见过两位吗?”

      “你忘啦,之前你说等我立了门户就跟我去干,我这次回来践行承诺。”

      李揽姑挠了挠头,委婉表示没想起来。

      陆伏也有些疑惑:“别是认错了人吧。”

      鱼十五娘笑笑:“没错,那时候她家遭逢海难,不得已讨饭为生。我觉着她是个果决能干的人,就赠给她钱财和粮食,帮她立户,约定以后来寻她一块做生意。”

      话说到这,李揽姑猛地一拍脑门:“哎呀!你是那个卖盐的好心娘子!我当你说笑呢,真没想到还能再见!”

      她先是看了鱼十五娘满身的富贵,满意地点点头。而后目光转向陆伏,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眼中满是欣赏,“是真发迹了,寻得这般俊俏郎君!可我……我啥也不会啊。”

      “无妨,”鱼十五娘宽慰道,“跟你的老本行差不离。”

      陆伏被那打量的目光看得耳根微烫,岔开话头问道:“揽姑是做什么营生的?”

      李揽姑看着陆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啊,其实是村里操刀杀猪的。”

      陆伏忽而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后背爬上来了。

      鱼十五娘很满意:“这不是差不多嘛。”

      李揽姑已经顺势坐在鱼十五娘和陆伏中间,拿桌子旁烧的开水烫熟剖开的贻贝,娴熟撬出贝肉放进鱼十五娘碗中,问道:“你做什么生意的啊。”

      “跟杀猪差不多,真差不多。”鱼十五娘夹起贝肉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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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鱼十五娘从慕名来投奔的人里精选了一千乡勇。

      过去,姜娘子以经营世家的方略来经营鱼十三的商业王国,鱼十五娘便又从自家的产业里挑了一千人,他们几乎都是渔民、盐民和农民。

      同乡之情是很宝贵的,如无意外,这两千人以后将会是她最忠诚的簇拥,是她把控军队最强有力的抓手。

      招兵工作的最后一日,一个品貌端正的年轻郎君背着行囊在登州府门口应招,负责登记造册的萧兰听他自述家中小有资产,甚至读过书,会算账,立刻判断出这是鱼十五娘会感兴趣的人才,忙不迭送到内室叫鱼十五娘相看。

      他自云名叫魏寿华。

      想起来了,方鸢的前未婚夫,魏记酒楼的少东家,那个没什么主见的好郎君。

      “你成婚了吗?你家里人怎么舍得放你出来当兵?”鱼十五娘好奇问道。

      魏寿华反而疑惑道:“您怎么好像认识我家里人似的?”

      鱼十五娘讪讪,没好意思说魏寿华的前未婚妻正是她拐跑的。

      “我娘确实不同意,所以我是偷跑出来的。”

      魏寿华的语气很平淡,神情略有麻木,好像在阐述今天的天气。

      “我爹当年就是逃了兵役跑到登州来的,我家里开了个酒楼,每天无非是做饭、算账、收拾桌椅板凳,这样的日子实在是无聊透顶。我听说你这里军纪严明,”

      陆伏听后忍俊不禁,反问他:“你知道为什么打仗吗?就你这样的身板,根本撑不住急行军。”

      魏寿华转而看向他,认真问道:“门口排着长队的农夫渔民就知道为了什么打仗吗?他们图的是你们给的安置钱,我图的是逃离我娘,仅此而已。”

      鱼十五娘扶额,这位魏郎君可也是个妙人啊。

      魏寿华见坐着的一男一女都面露难色,又开口为自己争取道:“其实我体力还挺好的,能跟得上你们的队伍。而且我会做饭,你们招这么多人,总得有火头军吧。不是我自夸,我做的冰糖蹄膀可是登州一绝。”

      “那倒真是。”鱼十五娘小声道。

      “姐姐你说什么?”陆伏没有听清。

      “好了。”鱼十五娘大手一挥,“你认识字,当个厨子实在是浪费,跟着我们俩吧,这是小陆将军,你先跟着他当个典书记。”

      魏寿华抱拳朗声答道:“是!”

      他的眼睛里总算有了些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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