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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报
七月二十五日,农历六月廿七。天风传讯,驿马临门。鸾驷星动,千里瞬息。
白皓云懒洋洋地陷在沙发里,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划。家族系统的界面刷新,一条新的消息跳了出来,是【上午延迟到岗半小时】的申请状态变成了“已批准”。
“当族长就是这一点好,能光明正大迟到,还不用扣工资。”他看着正在描画通讯法阵的夜穆云,弯起了眼角。
夜穆云闻言,笑了一声:“那堆文件可没人帮忙批,迟到半小时的结果就是加班半小时。”
法阵中央的影像逐渐清晰。
还不到地狱亲王召开例会的时间,会议厅里空荡荡的,只有路西法独自一神,斜倚在自己的座位上。
白皓云正要开口汇报,男性血凤的声音就抢先在精神空间里炸响。
【你俩这回真是暴露了!藏都不藏了是吧!】他的声音半点没有传说中凤凰的高贵雍容,反而跟只被掐了脖子的八哥一样,又聒噪又烦人,【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结果拍卖会上跟要吃人一样!上次崔珏就看你俩不对劲,这下好了吧……】
白皓云和女性血凤的灵识几乎同时撞向声源处:【怎么哪儿都有你?】
夜穆云无视了脑海中的鸡飞狗跳,简明扼要地向路西法汇报了拍卖会的前因后果。
白皓云的耳边,一半是夜穆云冷静客观的陈述,一半是男性血凤喋喋不休的吐槽:【还有,地府那俩真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对付数斯都这么费劲,要我出手,一个照面就能把它烤成串……】
最后,白皓云终于忍无可忍:“闭嘴!”
路西法刚要说话,就被这句裹着杀气的“闭嘴”糊了一脸,一时不知道自己哪儿又惹这位白族长不痛快了。
“没说你。”夜穆云也被吵得太阳穴直跳,只是涵养比较好,没直说而已。
女性血凤适时切断了精神链接,两人的耳边终于清净下来。
路西法挑了挑眉,没对白皓云的状态发表什么评价。毕竟,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独特的相处方式——血凤和两人之间的精神对话他听不见,所以有时会分不清他们到底是在跟谁说话。
他单手撑着额头,双腿优雅地交叠:“所以,地府开始怀疑你们的身份了。那么,他们下一步很有可能会找别人合作。”
“别人?”白皓云看向路西法,示意他详细解释。
路西法点了点面前的一份信函:“刚到的情报,米迦勒也抓了几个收集灵力的狼人。”
两人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天堂一向对凡人多有避讳,地府又对自己起了疑心,两方神灵若是合作,必定会把他们排除在外。
“崔珏可能会去查我们的身份。”白皓云垂眸看向手中的匕首,刀刃映出他略带冷意的目光,“不过,他也只能查到些皮毛。”
“这样的话……”
“但他们可能……”
路西法和夜穆云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顿住了话头。
路西法一伸手,示意夜穆云先说。
“越是查不到什么,越会对我们有所忌惮。”夜穆云把硬币抛向空中。硬币在空中划出一道银弧,又违反常理地垂直落下,稳稳立在茶几上,“后续再想和他们合作,恐怕难度会有些大。”
“现在咱们也只能静观其变。”路西法和夜穆云的思路一致,很快给出了指导意见,“近期你们可以低调些,等过段时间,再时不时和阎王他们联系一二,这条线还是别轻易断掉为好。”
“这一点我倒是不怎么担心,地府要是想时常来人间调查追踪,难免要借助人间的力量。除了我们,他们一时也找不到更好的选择。”白皓云沉吟片刻,“不过,要是为了保险起见,我们倒是可以主动多干一点事情。”
“那咱们得尽快开始筹备。”几乎在白皓云话音落下的瞬间,夜穆云就接上了话,“一会儿我就去和许部长联系。”
“你俩心里有数就行。我这边要开会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路西法的话音尚未完全消失,法阵的光芒已然淡去,客厅重归平静。
“跑得倒是快。”白皓云收起匕首,向家门走去,“走吧,咱也得赶场子去了。”
夜穆云收起那枚静止不动的硬币,跟上白皓云的脚步:“说起来,怀瑜他家的拍卖会报告,你写完了吗?”
“还差个收尾,一会儿你再看一遍,没问题就能上交了……”
两人并肩走出家门,沿着熟悉的路线,走向日常的工作。
通讯法阵的光芒彻底消散后,会议厅重归寂静。
最早到达的阿斯蒙蒂斯趴在路西法的椅背上,开始拆看来自天堂的情报。作为地狱的色欲亲王兼外交官,他向来对天堂的信息格外上心。
“米迦勒在勃兰登抓了几只狼人,还发现了某种未知力量的痕迹,下一步可能会和东方合作……真稀奇,天堂什么时候这么爱管闲事了?”阿斯蒙蒂斯看完了那封以暗语写就的信,手心腾起火焰,信纸在火焰中无声焚毁,灰烬尚未落地,便已消散无踪。
“皓云他们最近在和地府追查类似的案件。”路西法还在思索着后续的安排,“现在东西方都被牵扯进来了,看来这个组织规模不小。光靠夜凤家族……”
可他的思绪还没来得及铺开,就被阿斯蒙蒂斯打了岔。
“哟,殿下——”阿斯蒙蒂斯把玩着一缕垂落的黑发,语气轻佻又暧昧,“光靠小殿下他们铁定是不行,要不您亲自去看看?没准还能在人间偶遇……”
他的话语被路西法骤然眯起眼的表情截断。
自家上司正为这一大摊事烦心,不说帮领导排忧解难,还明目张胆地编排起自己的八卦来了?
路西法侧过头,盯着他看了两秒,冷笑了一声:“我看你是活够了。”
如果换做恶魔,听到这句话的下一秒,就该想好自己的死法了。可阿斯蒙蒂斯跟随了路西法两千年,早习惯了路西法的说话风格。
现在,路西法语气危险,面色不善,其实根本没生气。
这句话的危险程度,充其量是猫被逗烦了,拿爪子不轻不重地拍你一下,连指甲都没亮出来。
阿斯蒙蒂斯举起双手,做出夸张的投降姿态:“开玩笑的,殿下别当真。所以我们要插手吗?”
路西法也懒得和他计较:“暂时不用,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会议厅的黑石大门开启,其余几位地狱亲王鱼贯而入,各自坐到自己的位子上。阿斯蒙蒂斯也识趣地挪到路西法左手边的位置落座,暂时切换成了正经严肃的办公模式。
巴尔率先举手,要求发言。
这位原生恶魔化为人形时西装革履,堪称人模狗样,看着属实不像是爱用契约坑人的大恶魔。
他双手呈上一份报告:“殿下,迦摩罗那边出状况了。圣舍教那帮孙子全跑光了,咱们的人只逮住一群小喽啰。”
报告从他手里飞起,又慢悠悠地落到路西法手中。
路西法从容地翻看行动总结报告:“看来是听到风声了。今后要加强保密意识的培训,让暗魔他们多派点指导员,好好讲讲什么叫‘秘密行动’。”
别西卜坐在路西法的右手边,正皱着眉头,看他身边的玛门悄没声地计算本次培训的预算。
作为地狱宰相,他看着也着实优雅,但一张嘴,就跟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这个季度的预算又要超支了,咱这财政赤字刚少了点……殿下,少翘二郎腿,小心脊柱侧弯吧您。”
路西法翻着报告,默不作声地把腿放了下来。
萨麦尔向来以暴躁著称,一听调查对象全跑了,腰间燃烧的巨剑已经出鞘半截:“要我说,直接打进迦摩罗神的老巢!搞这么麻烦干什么?这堆事和他们铁定有关系!”
阿斯蒙蒂斯按住了萨麦尔的手腕,用两根手指把那柄巨剑推回剑鞘:“急什么?连个正当理由都没有就出兵,这不是上赶着给天堂递把柄吗?”
路西法看完了报告,扫视了一圈地狱亲王:“贝利尔……”
但这里并没有怠惰亲王的身影。路西法这才想起来,贝利尔早就给他递了请假条。
“算了。”他本来想问问贝利尔有没有研发什么新型监视装备,但贝利尔一旦睡着了,十天半个月内都叫不醒,只能转换思路,重新部署,“阿斯蒙蒂斯,你带着魅魔们去监视古迦摩罗神。萨麦尔,让憎恨骑士团做好准备,随时接应。”
萨麦尔抱着胳膊哼了一声,算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过于保守的计划。
玛门连忙提出抗议:“经费怎么办?如果憎恨骑士团长期待命,人吃马喂的,光日常消耗就要……”
路西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前年启动的地狱旧城改造计划简直是个无底洞:熔岩河堤岸要加固防溃坝;怨灵大道得拓宽,以免早晚高峰堵得魔心惶惶……每一项都是烧钱的大工程。因此,财政一旦有个额外支出,就得让别西卜和玛门头疼老半天。
他叹完这口气,干脆利落地拍板:“走我私账。”
玛门琥珀色的眸子立即亮了起来:“没问题!对了殿下,平帐的辛苦费还是按老规矩算?”
路西法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示意玛门安分点,别整天就想着从自己钱包里往外掏钱。
当他看向巴尔时,语气缓和了些:“辛苦了,准你三天假。”
但巴尔一听这话,脸就拉了下来——他太熟悉路西法的套路了,这位殿下给的甜头背后,往往有个更大的坑等着跳。
果然,路西法的下一句话就是:“销假后交一份《地狱管理规章制度》最新版的学习心得。”
巴尔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住人形,半晌才咬牙切齿地问:“如果放假也要学习,请问放假的意义是什么?”
“是让你更加专心地学习。”别西卜看了一眼腕表,一本正经地接话,“假期从现在开始,三天后把心得给我就行。记得要手写,不要用魔法复制。”
巴尔气得一蹬腿站了起来——然后冲着路西法鞠了一个满含怨气的躬。他大踏步走向会议厅的大门,有心摔个门泄泄火,但最终还是没敢造次,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直到会议厅的大门彻底关合,巴尔才让犄角彻底燃起地狱火。他变回了原本的恶魔形态,在内心第一万次腹诽:自己就不应该小瞧路西法!
光洁的地面映照出巴尔扭曲的倒影,让他想起了那个改变命运的契约日。
那时,路西法刚刚堕天,带着一群伤痕累累的天使残部,在地狱边缘安营扎寨。地狱的旧势力虎视眈眈,谁都想趁机吞掉这群天堂来的流放者。
巴尔作为一方霸主,早就盯上了这支队伍——在他看来,这群堕天使不过是一群狼狈逃窜的丧家之犬,根本不足为惧。
所以,当路西法亲自登门拜访,提出合作时,巴尔差点笑出声——这简直是把肥肉往他嘴里送!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特意选在硫磺火湖最活跃的时刻与路西法见面,又精心准备了一份看起来平等互利,其实在字里行间塞满了“路西法无条件服从巴尔”的契约,盘算着让呛人的硫磺气息扰乱这帮外来者的判断,让他们稀里糊涂地签下契约。
结果呢?
那个堕天使只是接过羽毛笔,用他那该死的、波澜不惊的语调,把契约的内容从头到尾“完善”了一遍。
路西法的措辞华丽得像是吟游诗人的赞歌,句式复杂得堪比地狱最绕口的诅咒咒文,巴尔听得昏昏欲睡,只捕捉到几个关键词,什么“服从”“永久生效”,自觉大局已定,便志得意满地签下了自己的真名。
双方的名字落下的那一刻,契约生效的瞬间,羊皮纸上的小字才缓缓放大,密密麻麻的附加条款像是从纸上立了起来,每个字都在嘲笑巴尔的睁眼瞎——巴尔这才毛骨悚然地发现,那根本不是他原来的那份契约,而是路西法用无数个语言陷阱和逻辑闭环构筑的,“巴尔及其所有属地与军队无条件效忠并服从路西法”的契约!
“该死的文字游戏……”巴尔一拳砸在廊柱上,心里的憋屈越烧越旺,却又忍不住想起这两千年来的点点滴滴。
路西法确实是个狡猾的骗子,但也是个难得的明主。地狱从不会出现“自愿加班”这种把戏,各类奖金、绩效、年终分红发得准时准点,更可气的是,这位地狱之主居然还记得每位地狱亲王的喜好,并用各种糖衣炮弹把所有神哄得心甘情愿为他打工。
巴尔摸了摸胸前口袋里的金笔,那是路西法送给他的“签约两千周年纪念礼”。巴尔收到这份礼物时,气得一整天没出门,在欺诈回廊里痛斥路西法“得了便宜还卖乖”。
但最后,他还是把这支笔别在了胸前,美其名曰“时刻提醒奇耻大辱”。
身后的会议厅隐约传来模糊的笑声,巴尔下意识放慢了脚步。
会议厅的大门紧闭,他却能想象出里面的场景:玛门大概率正在拨着金算盘,试图把自己的工资再抬高点;别西卜八成又摆出了老妈子嘴脸,正从那个永远装不满的公文包里往外掏甜点;阿斯蒙蒂斯肯定又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用能腻死恶魔的语调说着荤素不忌的玩笑话。
而路西法,那个永远保持着完美又虚伪的微笑的地狱之主,此刻一定正单手支着额头,带着真切的笑意,看向他的朋友们。
朋友,不是下属。
“切。”巴尔一脚踢飞了路边一块无辜的熔岩石,“谁稀罕!”
他整了整歪掉的领带,摆出最傲慢凶悍的姿态,昂首挺胸地走向自己的欺诈回廊。
作为地狱最精明的契约专家(虽然栽过一次跟头),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偶尔会羡慕那群堕天使之间的氛围,更不会承认每次看到路西法对堕天使们无奈又纵容的眼神时,心里会泛起诡异的酸涩,就像灌了整整一桶发酵过头的劣质恶魔胆汁。
回廊尽头,大门感应到主人的气息,缓缓开启。
巴尔踏入自己精心布置的巢穴,仰起头欣赏着满墙的契约卷轴。最中央那份装裱得格外华丽的契约,正是当年与路西法签下的“卖身契”。
“不过是份工作而已。”巴尔嘟囔着走向办公桌,随手扯下领带,扔在真皮沙发上。
他打了个响指,三道加密结界瞬间笼罩了整座巢穴,隔绝了一切可能的窥探。
巴尔单膝跪地,在地上画了个符文。伴随着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地面的石砖自动挪开,一个保险柜从地底升起。
柜门开启的瞬间,一份空白的契约书自动浮起。
这是他潜入深渊猎杀了一头太古魔龙,从其最强韧的胃囊里提取精华酸液,又混合了人间搜集来的一百零八个戴罪灵魂的碎片,耗费了三百年时间,才制作而成的特殊卷轴。
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能暂时屏蔽一切主仆契约的强制效力,虽然时间短暂,但足够做很多事了。
“总有一天,”巴尔的红眸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我要让那个傲慢的堕天使也尝尝被戏弄的滋味……”
但他凝视着契约上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了上次地狱年会上,路西法将醉醺醺的他从酒池里捞出来时,那件被烈酒毁掉的价值不菲的黑衬衫。
沉思良久后,他还是把那份契约书塞回了保险柜中。
“算了。”巴尔顺脚把保险柜踢回暗格,自言自语道,“现在这样……也不坏。”
会议厅内,会议仍在继续,话题却已经歪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阿斯蒙蒂斯已经跟玛门打过了三轮嘴仗,此时正单手撑着路西法的座位扶手,又开始瞎撩拨:“殿下,要是我这次立了功,能不能小小地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让我知道您和——”
“想都别想。”路西法面不改色地翻着手里的军事改革阶段性总结报告,“上次你说要休假,结果跑去人间泡了三个月酒吧。没扣你全年奖金都算我心地善良了,还想瞎打听什么?”
玛门立刻落井下石:“就是!还刷殿下的卡!”他扳着手指数落道,“喝最贵的酒,住最豪华的套房,还包了整支交响乐团——”
“那叫深入敌后收集情报!那次我不也带回来重要情报了吗?”阿斯蒙蒂斯不以为然地耸耸肩,红眸一转,又凑近路西法,“再说了,这段时间,某位大天使长频繁出现在人间……”
路西法终于抬起了头。
别西卜眼疾手快地把一块草莓味马卡龙塞进阿斯蒙蒂斯的嘴里,堵住了他接下来可能说的大逆不道的话。
“殿下恕罪。”别西卜推了推滑落的单片眼镜,镜片后的绿眸里写满了“我没眼看”,“这二傻子最近老是熬夜看人间的八卦杂志,脑子应该不是很清醒。”
“一月内。”路西法敲了敲桌面,“我要看到成果。”
阿斯蒙蒂斯好悬没被马卡龙噎死,挣扎着咽下那块甜得发齁的糕点后仍不死心:“那至少告诉我您有没有跟……”
“滚出去。”路西法平静地说。
别西卜立刻拽着阿斯蒙蒂斯的后领往外拖,后者被拖着后退时还不忘对路西法飞了个吻,结果被门槛绊得一个踉跄。
玛门识相地快步离开,萨麦尔早在话题跑偏时就默默退到了门口,此刻正抱着巨剑假装自己是尊雕像,只是铠甲缝隙里不断冒出的黑烟暴露了他也在憋笑的事实。
路西法目送着亲王们吵吵嚷嚷地滚出会议厅,这才站起身来。他没有向往常一样走向办公室,而是转向了螺旋阶梯。
宫殿最高处的露台视野很好,可以看到整座七罪之城在脚下铺展。
“那位一向自诩‘爱与和平’……”路西法倚靠在栏杆边,俯视着繁华的地狱,“希望这次别是他又在谋划什么……”
他抬起头,望向地狱与人间交界的混沌地带。再远处,穿透重重空间,便是属于天堂的圣光。
钟声沉沉响起,路西法转身走向阴影,唯有最后的话语仍在灼热的空气中回荡:
“毕竟,这盘棋,还远不到结束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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