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败露
一国太子的居所很是豪华,连插放梅花的瓷瓶都来自遥远的景德镇。
梅花的香气不算馥郁,但足够惊艳,仿佛生来便与笔墨纸砚相配。书案上砚台中的墨香气与梅香缠眷在一起,引人沉醉。
时苏让人把煮沸茶水的茶炉搬到旁边,兄弟二人便闲适地品起了茶。
“啧,仙人的生活也不过如此吧。”时苏迷着眼睛感叹了一句。
“嗯,都说修仙之人活得久,不过活得久烦心事也就多了,未必有咱们自在。”时慕被热气熏得犯困,打了个哈欠。
“也对。”时苏沉默了片刻,突然抬手铺开一张白张,拿笔沾了墨,“我突然想起我看过的一首诗。”言罢,时苏便信手而写。
时慕忍着困意,伸过头看去。
“定定住天涯,
依依向物华。
寒梅最堪恨,
常作去年花。”
时苏望着笔下这首诗愣了愣,忽地一笑,将纸揉作一团扔进了火炉里。
“真是,跟梅花有关的诗那么多,我却偏偏想起它。太悲了,不应景。”
时慕凝视着纸张在火光中化为灰烬,喃喃重复:“寒梅最堪恨,常作去年花……”
“确实啊,”时苏轻声道,“每年梅花开的时节都是岁末,永远开不到第二年,永远带着去年的遗憾。”
入口的茶水香气溢散,苦涩泛上了舌尖。
几日后,阴云裹挟着狂风袭卷平京,一种古怪的氛围笼罩着皇宫。
李锦诗突然变得极为慌张,在宫中坐立不安,不断地派宫女们出去打探着消息。
时慕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安的情绪在心中翻涌着,愈演愈烈。
终究是出事了。
大批皇帝身边的近侍宫人闯入了李锦诗的宫中,翻箱倒柜,一片狼藉。而后他们不顾李锦诗的哭喊,将她与宫内的全部下人一并扭送离开,只留下几人“看管”时慕。
鸡飞狗跳中,时慕一直黯然而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直到宫门在他面前轰然关闭并从外落上了锁。
那几名留下的宫人对他的态度再没有对宠妃皇子的毕恭毕敬,言语间也不避着他。
“啧啧,这李锦诗明明那么受宠却私通徐太医,她可图什么啊?”
“人得到的越多越不知足,呸!活该!红颜祸水!”
“那他呢?”那人冲时慕一扬下巴,“徐既白的种?”
“不是,他要真姓徐,皇上还能留着他的命吗?那可是事关皇上的龙颜尊面啊!”
“那他是龙种?!不能啊,上面不都说是野种了吗?”
“咳,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说来好像是李锦诗当年没入宫时就和徐既白好上了,后来入宫之后凭着那张狐媚子脸一步登天。但,她有隐疾!怀不了身孕!是徐既白替他瞒着的!”
“啊?!那这孩子哪来的?”
“啧,听我说啊。李锦诗虽受宠但地位终究不稳固,没孩子在宫里立足难!于是啊,她跟奸夫两个一合计,就用药调了月事假孕,借着身子弱的由头成天在宫里呆着,同皇上也不怎么见面,这才瞒天过海。后来又买通宫人从外面抱进来个不知是谁的新生儿假装是她生的就完了。”
“我的天啊,那这事是怎么漏的?”
“徐既白这人待手底下人不好,哪下把人给惹急了,把他卖了,具体因为什么事我也不清楚。慎刑司那边有个人是我亲戚,我这才打听到。”言罢,那人哼哼两声,用余光瞟向时慕。
时慕再也受不了了,转身踉跄离开,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倒在榻上,将脸埋在被中失声痛哭。
假的……都是假的……
纵使李锦诗待他千般不好,在孩子的认知里那也是自己最好的母亲,可他只是她上位的工具。
父皇平日里待他还是很不错的,只是如今他怕是只配低伏御前,唤一声“圣上”。
太子哥哥呢?一想到时苏,彻心彻肺的绝望便瞬间将时慕压到窒息。他那么好,那么好,他从未因李锦诗对皇后的针对而对自己抱有成见,他一直真真正正地把他当作亲弟弟照顾……可原来,他们生来天差地别,一个居云端之高贵,一个伏尘泥之低贱,他们本该见都见不到一面……
初时巨大冲击带来的麻木感蜕去,此时此刻他只感到疼。
他被全世界遗弃,此时已无家可归。
在时慕被拘禁等待发落的日子里,时苏几乎每天都要往他这里跑好几趟,但终因禁令而被止于门外。
“阿慕!阿慕!”时苏在外拍着宫门,声音中已带上了哭腔。正在屋中愣愣发呆的时慕闻声慌忙冲了出去。
“哥……”时慕的手颤抖着抚上了冰冷的宫门,这一声“哥”后便再说不出一个字。
“阿慕,你在里面过得怎么样?”时苏急促地问。
“挺好的。”时慕违心地说。
“你,你放心,我去和父皇求情,你母妃的事不该连累你,你是无辜的啊。阿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无辜……无辜吗?滚热的泪水无声滑下,却被寒气冻结在脸颊上。
他刚来到世上便被人不知情地牵连到错误中,无辜极了。
可他却是罪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罪无可恕,一点也不无辜。
“阿慕!阿慕你听见了吗?”没听见时慕的回应,时苏唤得更急了。
“太子殿下……”时慕的嗓音哑得厉害,“回去吧,别管我了,我没事的……”
“阿慕……”时苏明显愣住了。
“太子殿下,”时慕的手因极其用力地抵在门上而泛出淡淡的青色,他勉强压抑着抽泣,低声道,“您的恩情我永远记得,只是……我终究不是您的弟弟,只是个冒牌货,我……我不配的……”
“阿慕!你说什么呢!谁在乎那些!”
“殿下……”
“你别叫我殿下!”
在这声近乎愤怒的喊叫之下,时慕眼眶中的泪水终于突破了忍耐的极限,如洪水般汹涌而出。
“哥……你是太子,你得在乎……”
“殿下!太子殿下!您怎么又一个人跑这来了,皇上不都说了吗?不让任何人靠近这,快走吧,管一个野种做什么。”
“他不是野种!他是孤的弟弟!把你的嘴给孤放干净些!”明明还是个孩子,可时苏的喊声却喝出了虎啸龙吟之感。
下人们惶恐地请着罪,却还是强带走了时苏。
时慕听着这一切,瑟缩在宫门边,瘦小的身躯仿佛要与旁边的枯木融为一体。
时慕在这四四方方的天地间又见了几次日升日落,终于,时慕既期待又恐惧的那一天到来了。
宫门开了。
“父……父皇?!”
“住口!一个野种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站在帝王身边的大太监喝道。
“放肆。”帝王的声音不算高,却威压如山,一下子让太监闭了嘴。
时慕抖着身子看向他曾经的父皇,帝王深沉的眸光中映着时慕那张惶恐的面容。他神色有些复杂地看了时慕很久,但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缓缓离开了。
那一刻,时慕知道自己彻底走进了死路。
几名宫人上前粗暴地剥下了他身上皇子的服制,给他套上了寻常粗布麻衣,而后拽着他向外走去。
此时此刻时慕唯一能庆幸的是那枚玉佩早已被他塞进了中衣的衬布中没有被发现。
他本已麻木地跟着宫人离开,但他突然停下了脚步,不管不顾地往回看去,任宫人喝骂也不愿再动。
他听见了时苏的声音。
“父皇!儿臣求您了,让他回来吧!他才六岁啊!手无寸铁,一个小孩!您把他送出宫去,外面天寒地冻,他会死的!他会死的啊!您怎么这么狠心,养只小狗小猫都有感情,更何况他承欢您膝下六年啊!父皇!您开开恩,儿臣真的求您了……”
后面帝王似乎说了什么,但时慕听不清了,他只觉耳边轰鸣阵阵,眼前一片迷蒙,直到被人推倒在地才回过神来。
“赶紧走,别磨磨叽叽的!圣上肯饶你一命已经是格外的恩典了,你就别指望还能在宫里当爷!这平京可不是你这杂种该待的地方!”宫人粗鲁地推搡着他,逼迫他继续向前走。
出宫之后,时慕被塞进了马车,马车一路疾驰,出了平京城门,而后,他便被人推了下去,扔在了城外。
当时慕从因猛烈的撞击而产生的剧痛中缓过来时,马车早已不见了踪影。他从地上撑起身子,向四周望去,一片荒郊野岭。
平京的外郊出奇的冷,不多时,连续多日没吃过饱饭而虚弱不堪的时慕就被冻透了,他无助地望着时不时从城门进出的人群,不知所措。
除了他怀中被他体温捂得温热的玉佩,他身无分文,一无所有,难道自己就真的要成为这漫漫寒冬的路边冻死骨了吗?
空旷的原野让时慕找不到一处避风的地方,他只能在路边将自己竭力蜷缩成一小团,减少体温的流失。
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冻僵的时慕几乎要失去了知觉,昏昏沉沉间,他几乎认了命。也罢,死了就死了吧,死了也许就没那么冷了。
其实,从他被逐出宫的那一刻起,他便没有什么求生欲了,绝望早已贯穿心肺,让他如一个牵线木偶般接受命运的摆布。
“娃娃,小娃娃,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
时慕竭力睁开眼,勉力抬起重如千斤的头寻声望去。当目光从濒死的涣散渐渐聚起焦时,一个肥胖男人的脸便映入眼帘。
“你是谁家的孩子?”
时慕的嘴唇动了动,却再没力气说话,眼皮沉重而无力地阖下。
“啧,都冻僵了。”
下一瞬,时慕拼尽全力震惊地睁开双眼,那个男人竟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将他裹住,抱起他向远处走去。
还有人愿意救他吗……这是梦吧……
可周身的温暖那么清晰,无不昭示着似乎上天给了他一次活下去的机会。
但他不知道,这看似同情的垂怜却是噩梦的开端。
身体到达极限的时慕终是又昏睡了过去。
“啧啧,细皮嫩肉的,不错不错。”
“您看,小的没骗您吗?这路边捡的娃娃一看就是富人家被撵出来的,长得这么漂亮。这要是卖给贵人们取乐一定能上个好价钱。”
“嗯,不错不错,确实,生得真好。”
“那……您看我把这孩子给您就当抵了那笔债,成不?”
“行,就这么说定了。”
“诶,诶,好。”
时慕浑浑噩噩中听到这些话,麻木地意识到好像不对劲。他想动,可奈何身体仿佛千斤重,一点劲也使不上。
“行了,那我就带走了。”
时慕心下慌张,可刚睁开双眼,一个又脏又黑的布团便被塞入了口中。
“呜呜,呕……”乌臭的味道刺激得时慕一阵强烈的反胃。
眼前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眼中满是凶狠与不耐,一把将时慕提溜起来,向外拖去。
“呜呜!”时慕徒牢地乱蹬着双腿,哀求地望向旁边那个拿他抵债的肥胖男人。
“罪过罪过。”肥胖男人心虚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咕哝着。
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新一轮的绝望兜头浇灭。
时慕被拖出了刚刚栖身的屋子,四周的景象让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偏远的乡村,离他曾经的“家”已经远隔千里。
他又一次被拖上马车。
那男人三下五除二将他的双脚绑住,又将一根绳子绑在了他的脖子上,系了一个灵活的结,而后,他口中的破布被拿掉了。
“你……你干什么?!”时慕的声音又抖又哑。
“见过狗吗?狗都是脖子上拴根绳,不是吗?反正你以后也是去做狗的,让你提前适应适应。”男人狰狞地笑了一下。
被命运逼到极处的时慕,尊严被践踏到底的时慕,以皇子身份生活了六年的时慕哪里受得了这种屈辱,纵使被放逐,已刻进骨中的高贵却让他在绝境中压倒了恐惧。
“你放开我!你个畜牲!我是皇子!我哥是太子!你怎么敢?!”时慕猛烈地挣扎着。
可他的动作在高大男人的面前就如同鸡崽子落水时的扑腾一样无用,他轻而易举地被制住了。
“诶呦喂,我没听错吧,皇子?就你这死崽子还能是皇子?那老子还是玉皇大帝呢!”言罢,男人狠狠一拽手中握着的绳子的另一端,刹时间,时慕脖子上的绳索收紧,勒入了皮肤,强烈的窒息感袭卷时慕。不过下一刻,新鲜的空气又涌入了时慕肺部。
“咳咳咳……”时慕浑身瘫软,咳得死去活来。他面如土色,他意识到他说出了最荒唐的言论,也意识到他真的很弱小,丝毫反抗不了命运的捉弄。
“老实点。”男人不屑一顾,随手扔给他几件破衣烂衫与一些干硬的干粮,“穿上,吃了,别冻死也别饿死,否则我这买卖可亏了。”
时慕喘着粗气,不敢再反抗,只能默默照做。
在马车的颠簸中,时慕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便是蜷缩在一角,用双臂搂住自己,既是为了取暖,也是为了感受到那枚玉佩的存在而让自己心里勉强有一丝安慰。
日月轮换,昼夜不息,在时慕的心又重归木然,屈服于命运的摆弄后,奔波了不知多久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眼前的楼阁虽比不上皇宫的气派,但也豪华至极。在男人短暂的交涉后,时慕便被带到了这里。接手他的那个妇人打量了他片刻,有些可惜无奈般地叹了气,领着时慕向楼内走去。
“作孽啊,那帮达官显贵,唉!老身一把年纪还被逼着干这种脏话,真是作孽呦!”那妇人啐啐念着。
时慕听闻此言急忙拉住妇人的手,哀求道:“奶奶,大奶奶,求求您放了我吧……”
那妇人却将时慕抓得更紧,她摇着头:“我放了你,我就没命了,那些人看得紧,买了多少个孩子他们记得一清二楚,但凡少一个就该拿我的项上人头了。人啊,得信命,这就是你的命,孩子……”
妇人死死抓着时慕,进入了一处小门,这里通往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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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苏慕的过去估计得写上几章,不要嫌弃



服了,又有错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