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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剑风云·正邪对峙
风,自塞外莽原卷过断剑坪。
这风带着沙砾的粗粝和边关的肃杀,呜咽着穿过无数斜插于地的断剑残碑。这些碑,或高或矮,或锈蚀斑驳,或寒光犹存,如同沉默的士兵,见证过百年恩怨,啜饮过无数血泪。风掠过碑林,发出高低错落的尖啸,如同无数亡魂在低语,在催促,在为即将泼洒的鲜血预唱挽歌。
断剑坪,江湖的生死状,恩怨的终结地。
此刻,这巨大的石坪上,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对峙的潮水。空气粘稠得能拧出铁锈味,无形的杀气在数千道目光的碰撞中激荡,压得人喘不过气,连风穿过碑林的呜咽都显得微弱。
坪东,一杆巨大的赤焰麒麟旗猎猎作响,如同燃烧的怒涛。旗下,离火刀门弟子列阵如林,赤红劲装如火,数千柄离明刀虽未出鞘,但那压抑的刀意汇聚,仿佛一团即将爆裂的地火熔岩,灼热的气息扭曲了周围的景象。炽阳立于阵前,火红的衣袍在风中翻卷,如同不灭的烈焰。她身姿挺拔,俏脸含霜,杏眼之中是沉淀下来的、焚尽一切伪善的决绝。离明刀斜指地面,刀柄上缠绕的白纱(为冷月所系)刺目惊心。她身后,神医兑泽神色凝重,目光扫过全场,隐含悲悯;风媒震雷精瘦的身影如同伺机而动的猎豹,眼珠锐利地转动,捕捉着每一丝异动。重伤的山伯艮岳,被两名魁梧的离火弟子小心搀扶着,靠在一块断裂的巨大石碑旁。他脸色灰败如土,呼吸微弱带血沫,左肩伤口处幽蓝的毒素已蔓延至脖颈,每一次喘息都牵动剧痛,浑浊的老眼却死死盯着坪西,燃烧着刻骨的恨意,仅存的右手紧握成拳,青筋暴凸。
离坎,就站在炽阳身侧半步之后。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多处破损的旧青衣,身形依旧单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大病初愈,又或是灵魂已被抽离大半。然而,他那双眼睛——那双曾空洞死寂、曾焚尽疯狂的眼睛——此刻却如同万载寒潭深处凝结的玄冰,剔除了所有杂质,只剩下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冰冷与坚硬。他站在那里,像一柄收入最朴素鞘中的绝世凶刃,沉默,却散发着让空气都为之冻结的寒意。他怀中,紧紧抱着那柄清冷如月的泽兑剑,剑鞘上那几点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如同烙印,刺痛着每一个望向它的目光。他的右手,无意识地、一遍遍摩挲着剑鞘上那冰冷的暗红印记,指尖微微颤抖,泄露着冰封之下汹涌的岩浆。
坪西,气氛截然不同。一面巨大的、金线绣日月星辰的玄黑大旗,如同垂天之云,散发着无上的威压。旗下,乾元尊(乾天)巍然而立。他身着金线密织的明黄袍服,头戴九龙盘珠冠冕,冕旒垂落,遮住了部分狭长深邃的眼眸,只留下开合间精光四射的缝隙。他面容依旧威仪,三缕长须飘拂,仿佛天道化身,掌控生杀。只是那挺直的腰背下,右臂宽大的袍袖微微鼓起,隐隐透出包扎的痕迹——离坎留下的耻辱烙印。他周身弥漫着一股堂皇、霸道、如同天道运行般不可抗拒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山岳,沉沉压在坪西所有人心头。
在他身后,是肃杀如林的乾罡卫!金甲灿然,长剑拄地,眼神冷漠如铁铸,动作整齐划一,如同冰冷的杀戮机器。再往后,是依附于盟主府的各方势力。天鹰堡弟子身着灰褐色劲装,背负奇形钢爪,眼神桀骜凶戾;铁掌门弟子则个个筋肉虬结,双臂粗壮如铜浇铁铸,拳套泛着乌光;更有其他大小门派的旗帜混杂其中,多是眼神闪烁,在盟主威压与惊雷檄文之间摇摆不定。
而更多的,则是散布在石坪边缘和周围断剑碑林之间、密密麻麻的中立门派。少林、武当、昆仑、峨眉、青城……旗帜各异,高手云集。他们沉默着,目光复杂地游移于东西两方,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疑虑、不安与审慎。少林罗汉堂首座玄苦大师,身披大红袈裟,手持紫檀佛珠,立于最前,白眉低垂,宝相庄严,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只有眼底深处的一抹沉重。武当掌教清虚真人,仙风道骨,拂尘搭在臂弯,眼神却锐利如电,扫视全场。他们的存在,如同定海神针,也如同无形的秤砣,衡量着正邪的天平。
死寂。只有风声呜咽,旗帜猎猎。
乾元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冷光束,缓缓扫过坪东的离坎等人。那目光在炽阳身上掠过,带着一丝不屑;在山伯身上停留,带着刻骨的讥诮;最后,如同冰冷的铁犁,深深犁在离坎苍白而冰冷的脸上,以及他怀中那柄染血的泽兑剑上。
终于,他开口了。
声音并不高亢,却如同蕴含了天地意志的洪钟大吕,带着无上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在场数千人耳中,瞬间盖过了风声:
“断剑坪上,恩怨分明。今日,本座邀天下同道共聚于此,非为私怨,实为肃清江湖,诛绝国贼,以正视听!”
他微微一顿,冕旒轻晃,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如刀,直指离坎:
“离坎!龙渊余孽!你勾结塞外金帐王庭左贤王赫连屠,窃取我中原武林重宝‘山河令’,更妄图将令中关乎我北境千里边防存亡之‘秘图’,献于异族铁蹄,换取滔天富贵!此等行径,禽兽不如!实乃十恶不赦之‘国贼’!”
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炸响,带着煽动性的力量!乾元尊袍袖一拂,指向离坎,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污蔑”的悲愤与对“国贼”的深恶痛绝:
“尔等丧心病狂!为掩盖罪行,竟伙同听风楼妖人震雷,捏造伪证,散布‘惊雷散帖’之妖言!以‘血书’之名,行污蔑本座、构陷忠良、离间我中原武林之实!其心可诛!其行当灭!”
他猛地踏前一步,无形的威压如同海啸般轰然席卷坪东!离火刀门弟子阵型微晃,修为稍弱者脸色发白。
“尔父乾元,当年勾结异族,泄露军机,本就死有余辜!本座念及结义之情,清理门户,乃是替天行道!尔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勾结外敌,祸乱苍生!今日,当着天下英雄之面,尔还有何话说?!”
反咬一口!混淆视听!将通敌叛国的滔天罪名,死死扣在离坎头上!将龙渊血案,扭曲成“清理门户”的正义之举!更将惊雷散帖斥为听风楼捏造的妖言!
这一手颠倒黑白,狠辣至极!利用其多年积威和盟主身份,瞬间将离坎一方置于“勾结外敌”、“祸乱苍生”的绝境!
乾元尊身后的天鹰堡主殷破天立刻厉声附和:“盟主所言极是!离坎小贼,狼子野心!证据确凿!其同党听风楼,专事刺探隐私,散布谣言,早该铲除!”
他鹰目如电,狠狠盯着震雷。
铁掌门门主铁战山声如洪钟,双拳对撞,发出金铁交鸣:“离坎!交出山河令与秘图!自缚请罪!否则,今日断剑坪,便是尔等葬身之地!” 铁掌门弟子齐声怒吼,声震四野。
部分依附门派也鼓噪起来:“诛国贼!清君侧!” “杀离坎!灭听风楼!” 声浪在乾元尊的威压下,形成一股强大的压力,扑向坪东。
中立区域一片哗然!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在乾元尊和离坎之间游移。乾元尊的指控太过骇人听闻,也太过“合理”。山河令关乎边防秘图的传闻由来已久,金帐王庭对北境的威胁更是悬在头上的利剑。若离坎真为此勾结异族……那惊雷散帖上的血书,的确有可能是伪造的离间毒计!不少人看向离坎的目光,已带上了深深的怀疑与敌意。
炽阳气得浑身发抖,杏眼圆睁,离明刀嗡鸣不止,刀身赤芒吞吐,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她踏前一步,怒斥之声如同烈焰炸裂:“乾天老贼!你血口喷人!颠倒黑白!龙渊血案,通敌卖国的是你!伪造证据、杀人灭口的是你!冷月姐姐就是死在你这卑鄙小人的暗算之下!你……”
“炽阳!” 兑泽沉声低喝,按住了她因愤怒而颤抖的肩膀,眼神示意她冷静。此刻咆哮,只会落入对方圈套。
震雷则嘿嘿冷笑,精瘦的脸上满是讥讽,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如同毒蛇吐信,巧妙地穿透鼓噪:“盟主好口才!好一个‘清理门户’!只是不知,清理门户需要勾结影堂杀手,需要连襁褓婴儿和仆役妇孺都不放过?需要自毁容貌、隐姓埋名二十年的忠仆来指证?那‘醉朦胧’的毒烟,也是龙渊阁自己放来清理门户的?哈哈,笑话!天大的笑话!”
他的话如同冰冷的针,刺向乾元尊话语中的漏洞,让部分中立者的眉头皱得更紧。
山伯靠在冰冷的石碑上,呼吸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和浓重的血腥味。他看着乾元尊那高高在上、颠倒黑白的嘴脸,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仅存的右手死死抠进石碑的裂缝,碎石簌簌落下。他想怒吼,想用尽最后力气扑上去撕咬,但剧毒和重伤让他连发出声音都无比艰难,只有喉咙里滚动着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呜咽,嘴角不断溢出带着幽蓝光泽的血沫。他挣扎着想挺直身体,却被身边的离火弟子死死按住。
“山伯…别动…” 搀扶他的弟子声音哽咽。
就在这鼓噪与愤怒交织、杀气即将沸腾的顶点!
一直沉默如冰的离坎,动了。
他并非向前,而是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动作轻微,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瞬间吸引了全场所有的目光!他那双冰冷的眸子,如同万载玄冰打磨而成的锋刃,穿透了喧嚣的声浪,无视了乾元尊那煌煌天威的压迫,直直地、死死地钉在乾元尊那张道貌岸然的脸上!
没有愤怒,没有辩驳,只有一片冻结了时空的冰冷死寂。
乾元尊被这目光盯住,冕旒下的瞳孔竟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缩!一股极其细微的不安,如同冰凉的毒蛇,悄然爬上他的脊椎。这小子的眼神…与龙渊废墟上那空洞的疯狂截然不同,却更加…危险!
离坎的嘴唇,极其缓慢地翕动了一下。破碎嘶哑的声音,如同两块生铁在寒冰中摩擦,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鼓噪,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诸位…”
声音干涩,如同砂砾滚动。
“要的答案…”
他抱着泽兑剑的左手,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抬起。那只手苍白、修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手背上还带着未愈的伤痕。他动作艰难地探入自己怀中——那个紧贴着心口的位置。
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只缓缓抽出的手上。
一张折叠的、颜色暗黄、边缘带着明显被烈火灼烧痕迹的信笺,被他用这只冰冷的手,极其珍重、却又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恨意,托在了掌心。
信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在数千双灼灼的目光之中!那上面,暗褐色的、早已干涸却依旧刺目的斑驳血迹,如同泣血的控诉,瞬间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离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刻刀,扫过全场那些惊疑、审视、愤怒、茫然的脸,最后,再次定格在脸色微变的乾元尊身上。他托着那染血的信笺,如同托着三百一十七条冤魂的魂魄,托着二十载沉冤的千钧重负。
破碎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斩断一切虚伪、玉石俱焚的冰冷决绝,如同最后的审判,轰然响彻死寂的断剑坪:
“可敢…”
他托着血书的手,猛地向前一递!
“接这带血的真相?!”
风声,呜咽着穿过断剑碑林。
断剑坪上,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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