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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气
夜晚,灯火阑珊,乾清宫外的兰桂草木沁着岁月的悠然,或含苞待放,或舒展枝叶,为煊赫之地平添三分清幽。
闲来无事,涴儿领上春玉、春月,挥着蓝色缂丝海棠银丝柄扇,安然赏玩。几场雨过后,草木葳蕤,枝间水珠滴沥,透着清香,一个劲儿往鼻腔钻。噙着淡笑,她道:“下了一天的雨,总算是停了。”
身畔,春玉笑道:“雨下了几日,奴婢换洗的衣物都未晾干,再不停,可不咋要怎么办了。”
涴儿以扇掩面,温言软语道:“我那儿有一些素布,赶明儿都给你拿去裁新衣裳。”
春月听后,眼巴巴道:“采女不能厚此薄彼,奴婢的衣裳也未晾干呢。”
闻言,涴儿轻笑,“都有份儿,你们几个跟着我许久,我都疼。”
春月羞涩一笑,道:“奴婢多谢采女。”
主仆三人热闹说着话,不知不觉间走近池塘。雨后的池塘总有田鸡嘀嘀咕咕,将空气染得喧闹几分,更别提还有烟柳上放声吟唱的黄鸟,实在热闹。涴儿来了兴致,扇儿也不摇了,抬步行向那一汪碧水。
春玉拦了拦,道:“采女,雨方停,池塘水正深,咱们还是去别处看看。”
涴儿摇头,“不妨事,我只围着岸边走一走。”
她执意去,春玉便紧随在侧。池塘水草丰茂,好似一块块翡翠,青翠欲滴。收回视线,她回首问两人:“你们说这里面会不会有鱼虾?”
春玉道:“皇上闲暇时常常钓鱼取乐,奴婢听闻宫中池塘每年都会投放锦鲤。”
涴儿扬眉道:“锦鲤?那的确风雅。”
此时,春兰指了指水面,道:“采女,这塘里还种了荷花。”
涴儿抬眼去看,塘中央正卧着一个个碧绿的圆叶,娇憨淳朴,“这小池塘竟也栽了荷花,往后若想附庸风雅,便不必千里迢迢去太液池采集荷露了。”
春玉笑道:“皇上上回喝了您烹的茶,十分喜欢,就命宫人日日采集清露送来,哪里要操劳您。”
待话说完,涴儿已经蹲下摘了朵无名野花,指尖轻轻拨弄柔嫩花心,眉心攒着一丝愉悦,她笑吟吟道:“许多事,躬亲才有乐趣,我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不过想找个借口,能出门赏景罢。”
围着岸边走走停停,涴儿已然乏累,恰好乾清宫伺候的奴婢成群赶来,喊住了人。
为首的陈寿躬身作揖,细声道:“奴婢见过采女,回采女,皇上同诸位大人商量完国事,刚回了寝殿,命奴婢们招您回去。”
涴儿点头,“我知道了,这便过去。”
寝殿,有三两盏昏黄烛火,一室朦胧,卫祎更衣而眠,斜卧软榻,似是疲乏至极。扶门看了几眼,涴儿缓缓走入,放轻步伐立于窗下,小心挠了挠他的眉心。
还未睁眼,卫祎便笑了,伸手揽住她,道:“朕今日与前朝大臣谈论灾情,三更才散,叫你久等。”
涴儿笑道:“嫔妾也难得出去闲逛。”
“你爱闷着,其实这时节,皇城花草争放,最是漂亮。”一点点揉抚女子鸦发,卫祎勾头嘬她脖颈,“待朕不忙,就带你去西苑,那儿景色比皇城好。”
涴儿耐不住痒,撇头咯咯笑起来。不远处,紫金阆云烛台里,蜡烛无声无息洒下红泪,时光静谧如水,缓缓流淌,绕过长长皇城,一眼望不见边际。
几声轻吟,两声低叹,雨幕重现,细细冲刷了青石地砖,又广施恩泽,沁入花心。
……
浸入香汤,伺候嬷嬷王氏粗粝指骨慢慢探下,俄顷,她道:“今日沐浴的汤里兑了牛乳、细辛、香曰草、白芷、川穹、甘松,还舔了茉莉、丹桂花与荷蕊,洗完能三日内其香不散,皮肤更是润滑。采女侍奉辛苦,一会儿让奴婢给您按按身子。”
涴儿背靠青玉枕,肌肤被熏得白里透红,如一团粉玉,王嬷嬷瞧了两眼,再次感慨万岁眼光毒辣,这般玉容春色,实在难得。
蕴着笑,涴儿道:“嬷嬷费心,但沐浴梳妆麻烦,总不好让皇上等着。”
王嬷嬷道:“采女多虑,皇上命奴婢们好好伺候您,务必妥当。恕奴婢多嘴一句,如今宫里,皇上最疼的便是您了。”
这话没法接,涴儿就羞涩笑笑,搪塞过去。更漏嘀答走过,无端催促光阴,稍久,沐浴过,涴儿赤身站起,一旁宫人近前用素棉、丝绸将她包裹,又扶着去了熏笼。
春玉捻起两支绢花,细白手指缠绕乌发,轻轻一挽。事毕,她赞道:“采女头发乌油油的,真好看。”
涴儿对镜理发,闻言笑道:“我日日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随心自在,又有宫里的护发膏油,自然能养出好头发。”
春玉边用象牙蓖为她梳头,边悄声道:“采女有福,如今您恩宠正盛,若能怀个孩子,那才是喜事,依奴婢看,不妨请医女配些温补方子……”
涴儿怔愣片刻,道:“命里有时终须有,缘分到了,孩子自然会来,我不想强求。”
春玉顿感可惜,但转念一想,涴儿不过十八年华,青春年少,何愁未有子嗣,便也闭口不提此事。
梳洗好,涴儿着莺茶暗花纱衣,外罩披风,回了寝殿。卫祎低头啜茶,听得道门有珠帘滚动,便猜是涴儿,当即道:“喝口水,沐浴完唇齿正干。”
涴儿笑着接过,一饮而尽,温热茶水滑过喉间,舒畅无比。见她喝的急,有几滴水珠滚落颈间,卫祎就取来帕子为其擦拭。微微泛凉的指尖贴上温热肌理,涴儿不由瑟缩了身子,近他怀中半寸。
见状,卫祎问她:“可是冷了?”
涴儿摇头,“不冷。”
卫祎道:“虽是初夏,但雨后总是清凉,日常多添几身衣裳,别冻着了。”
涴儿倦倦地笑,道:“嫔妾皮实,从小到大也不怎么生病。”
一阵风吹来,夹杂的雨丝从开着的窗牖透过,方桌上摆好的桃花虚弱低伏,三两花瓣飘落。
经风一吹,涴儿霎时打起哆嗦,卫祎赶紧拥紧怀中人,喊宫人关了窗户。等宫人退下,他没好气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身子再好也不能作贱。且听说久不病者,猝然有疾,便十分厉害,当仔细些。”
涴儿垂眸,“嫔妾知道了。”
“你身上好香。”两人依偎片刻,突然,卫祎撩起她的衣衫轻嗅,“今儿是王嬷嬷伺候你沐浴?”
涴儿“嗯”了声,卫祎拍着她的背,道:“她是母后身边的旧人,最擅烹调兰汤香膏,保养妇人,效果极好,往后让她伺候你沐浴。”
涴儿半揭眼帘,忍住困意道:“嫔妾多谢皇上。”
她面容倦怠,如一朵晚莲,在昏黄夜幕下缱绻多姿,噼啪,烛芯炸开,晃的人眼生疼,“皇上,夜色已深,明日您还得上朝,咱们该歇了。”
卫祎移开目光,看了眼更漏,方才恍惚道:“三更后,是该歇了,安置吧。”
所谓窗外日光弹指过,席间花影坐前移,眨眼便是一月。进入五月,聒噪蝉鸣从透着清凉的绿叶中急急溢出,又在夜晚倏然静默,空气带着黏腻腻的潮湿。涴儿从梦中醒来,汗水打湿鬓发,散乱贴于面颊。指尖扫过枕衾,湿漉漉的,俨然留下水痕。
守夜宫女听见动静,惺忪着起身掌灯,嗅着盈盈清香,她细声问:“采女可是热了,奴婢为您换床被子,再拿个青玉凉枕拥着,会舒服许多。”
涴儿舒口气,道:“我记得皇后娘娘送来了一床如意锦被,你帮我铺上。”
宫人挪步去了红木柜前翻找,须臾,一床天蓝如意云纹被呈上。涴儿垂首挪到软榻,小口吃盏凉茶,梅尖儿配着茉莉、入口清香凛冽,瞬间解了燥热。
“采女且先忍忍,过几日皇城会分冰,凭您的宠爱,皇上定不会亏待。”宫人铺好床,又从妆台取出薄荷水,拿帕子沾染,伏低姿态为她擦拭汗珠,“春玉姐姐擅制冰盘果子,您吃了冰果子,能舒心一日。”
涴儿叹气道:“如今才五月,天还不是最热,也不知到了六月,会是什么光景。”
宫人轻笑道:“到六月宫里贵人们会出发去蒹葭别宫避暑,那儿有大片山林水溪,就算白日不摇扇也凉津津的,不止如此,奴婢还听说别宫盛产瓜果,葡萄尤其清甜。”
涴儿眉眼弯了弯,问:“往年宫里娘娘们都去避暑吗?”
宫人摇头道:“蒹葭行宫只六宫四殿,随行名册每年只那几位。”
翌日,晌午时卫祎来了蓬莱宫,人才到菱窗外,涴儿便起身相迎:“嫔妾拜见皇上。”
卫祎伸手扶她,“免礼,近来天热,朕知你怕热,特意命人打了冰鉴,待夜间就能用。”
涴儿蓦地望向他,问:“皇上没蒙嫔妾?宫里离使冰还有些时日呐。”
卫祎斜她一眼道,险些笑了,“宓娘不喜欢?那便罢了。”
涴儿“欸”了声,攀上他的脖颈娇声道:“嫔妾哪有不喜欢。您知道的,嫔妾近来哪天不是大汗淋漓。若有了冰鉴,不止降暑,还能冰果子吃,恰好夏日葡萄当季,嫔妾也能饱饱口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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