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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老梅答应过帮助处理村里集体上访之后,并没有当回事。听省委组织部副部长说白盐市□□因为拆迁影响仕途,看老边紧张得大冬天出了一头汗,才感觉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对照自己在村里的项目,并不是没有存在问题。
一是在项目的招投标上,怕有开发商背后捣鼓事。诸葛寺村的旧村改造落凫市的开发商都看在眼里,村子占据着市区的黄金地段,开发出的房源炙手可热,谁得到这个开发商机,谁就有丰厚的利润可图,都跃跃欲试,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想得到开发权。老梅志在必得,投标前把部分有意向的同行召集一起,说这个项目前期我做了很大的投入,希望伙计们给我一个薄面后退一步,今天为我退一步,以后遇到类似情况我为你们退一步。都是吃这碗饭的,都有掰不开的时候,有的就退出了投标,还有一部分不愿退出,老梅就让村里的苗得雨出面直接劝解,说村里希望与老梅合作,不希望别人插一脚。村里是稀泥坑,插进去拔不出,都知道旧村改造涉及赔偿安置拆迁群众工作等,村里不支持就会陷入稀泥堆里,最终的开发成本豆腐盘成了肉价钱,也退出了。最后剩余两家坳着不退出,一家是老梅得罪过的,这家公司有一个开发项目,运作很长时间,眼看肥肉就要吃进嘴里,被老梅夺了去,现在要以牙还牙报复他。老梅了解这家公司与煤都区老邵交往深,就找到老邵,让老邵做工作。老邵不想让人感觉自己与开发商有牵扯,对这家公司老板打了电话,还顾左右而言他;老梅又找到主抓城建的副区长老陶,老陶指山卖磨说是上面领导安排下来的,让老板一定给面子。这家开发商一看与这个项目有联系的领导帮老梅说了话,就知道老梅跐住了底,便退了出来。另一家与老梅的公司有过节。老梅公司刚成立初,参与一块土地的竞标,这家公司与其它同场竞标的公司打过通通鼓,约定把竞标的价格竞到一个价位后,就止价让这家公司胜出。老梅也被打了招呼,但老梅对这块地垂涎已久,在竞标现场临时改变主意,一直抵着头举牌,让这家公司比原计划多付了千把万,就把这笔账记在他的头上,现在老梅想独吞这块肥肉,这家公司就出来搅局。老梅知道船弯在哪里,通过中间人说和,给这家公司300万,也退出了。老梅的公司获得了旧村改造权。这样得到的开发权,圈内的人都清楚,都清楚的事就不会出来翻事,怕就怕背后那些牵连的官员。开发商是与官场联系紧密的圈子,保不定官场有些仕途失意的人想找梯子上楼,找不到的时候,把别人踩踏下去也是仕途晋升的一条路径,利用房产开发出现的问题去牵连官员,是一篇可作的文章。
二是村里群众代表会确定的旧村改造方案有问题。按规定像村里旧村改造这样的大事,需要经过村民代表大会决定,诸葛寺村的情况比较特殊,翟苗两家已闹了多年,苗姓出头的事翟姓不同意;翟姓说的问题,苗姓有意见,像两头犟驴按不到一条河里喝水。苗得雨开了几次代表会,翟姓代表不同意方案一直定不下来。有人出来说,只要把翟贵拿下了,翟姓那边就势如破竹。老梅通过上面向下打招呼,就打招呼到了翟贵。翟贵说我是副支书做不了主。领导夸他说你是村上的精神支书,凭借你的威望,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翟贵知道给他头上戴花是想让他做翟家的工作,自己便不再推脱,清楚敬酒后面是罚酒,辣不辣够他喝一壶,就说我配合好支书,把村里代表的工作做通。领导说不是配合,是各有各的分工,支书负责村里的苗姓代表,你保证村里的翟姓代表全力支持。苗得雨再次召开代表会,就通过了旧村改造方案,翟姓代表投了弃权票。老梅靠这样做工作做出来的方案,感觉心里不踏实。
三是怕旧村改造项目被别人“殃及池鱼”。诸葛寺村的旧村改造是落凫市的重点工程,市、区、街道、村哪一级的主要领导不重视?哪一级主要领导不是亲自过问?区委书记老邵给□□老边拍过胸脯,村支书苗得雨对自己言听计从,但凡事都是有人重视了,有人就不重视,或利用有人重视作文章。区里老邵和老凌,村里苗得雨和翟贵都是一条板凳坐两头,各有各的主意和算盘,老邵作为主要领导重视,老凌作为不主要领导就不见得重视,至少心里打别。苗得雨也一样。假如他们为了仕途龙虎争斗,把旧村改造的问题挑出来作为攻击对方的把柄,老梅就会旋在水窝里跟着背亏。
老梅亲自从省城回到落凫市,当面给苗得雨做交代。苗得雨不以为然,说这起上访是老翟心里虚,怕儿子大江闹出的事受处分,在后面撺掇着给城建局施压,用上访抵消处理大江那件事。老梅说最近你与翟贵没有发生冲突吧?苗得雨说井水不犯河水。老梅说□□来煤都区督办□□,问起这起集体上访,区长老凌亲口向边书记汇报,说是因为村里的事情。苗得雨问老凌简直是乱说,不知从哪里得到的信息?老梅说从哪里得到的信息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一起普通的上访竟然惊动了□□,这件事你要在心里摁摁,不管用什么方法,当务之急是把这起上访压下去,别扑腾开了把你烧进去。苗得雨说村里的大局我还控制着,谁蹦也蹦不出我的手心。这么说老梅就把心放在肚里了。
老梅离开,苗得雨歪着头想老梅说的话,想过来想过去,觉得老凌说是村里的事情,其实与村里八里不沾边。但八里不沾边的事区长老凌硬说是村里的事,这让他不得不多了一个心眼,翟贵是那种肚里肠子盘了几道弯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绕来缠去看不清底细。
他决定先摸清翟贵手里的底牌,就给本家兄弟苗树打电话。苗树是村上的治安联防负责人,他劝苗得雨,说村里的事不到必须出面时,不要轻易出面,你是村里的支书,有些事情弄僵了没有退路。苗得雨说:我也是这个意思,害怕一枪扎老了没有回旋余地。苗树说村里很多事我先出面,办成了别人把花戴你头上;办不成我会把这一切揽起来,反正自己也不是囫囵人烂眼招灰。苗得雨说能够想到这一层我心里就踏实了。苗得雨说现在主要的任务是摸清这起上访是针对城建局的还是针对村上的,我心里就有数了。苗树说这事好办,我先去见四婶,看四婶的反应就知道了。放下电话,苗得雨觉得本家兄弟是一把刷子,能帮助他把很多事情刷平展。
苗树领了任务搬两箱饮料,晚上就去了四婶家。从四婶拎汽油上访之后,各级领导都来她家做工作,四婶已习以为常,见苗树拿了礼物,就说人家当官的带东西是想堵我的嘴,你算哪门子的神?头上没有插羽翎,事又不是你的事。苗树笑着问四婶,领导们最近得罪没有得罪你?四婶有些摸不清头脑,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里的领导?苗树说不管是哪一级的领导都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吧?四婶是直肠子,见绕来绕去不高兴,说我没有大动干戈,也搁不住大动干戈。苗树说没有大动干戈为什么要去区里上访?四婶不喜欢别人提上访的事,不耐烦说村里上访的事跟我没有半点关系。苗树说当真?四婶说你去问翟彪,事是他挑起的。上访?我坐在家里吃饱撑得没事干了。苗树摸清了这事与四婶没有关系,猜出翟彪他们是利用四婶这件事作了文章,就丢下四婶去找翟彪。
苗树给翟彪打电话,说要请他喝酒。翟彪接了电话,觉得他是支书跟前的人,由苗树联想到苗得雨,由苗得雨想到打小报告取缔他家锅炉的事,心里极为不舒服,“恨”屋及乌,便也不想见苗树。苗树说我有重要事说,翟彪才不得已答应见一面。
见面地点约在茶社。苗树一落座,就说村里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带那么多人到区里上访?听苗树的口气,翟彪便气不打一处来,他靠的是翟贵这棵树,遮的是翟贵的树荫,不必看别人脸色。就没好气说上访都是自愿的,没有谁带着谁,就是想玩呢。苗树说你玩的够大的,都玩成了区里人人注目的人物。翟彪说人物不人物不说,反正我没有妨碍谁。苗树说你们去区里上访,村里的领导很关注。翟彪知道他说的领导是支书苗得雨,厌恶之情从心底蹿了出来,不掩饰说我心里除了翟叔是领导,其他的人都是树根不树根人毬不人毬的货。苗树说这么说你去上访是故意给村里出难题,办村领导的难堪?苗树把话头拐到村上,是想让他说出实情,到底是针对村上还是针对城建局,因为来之前苗得雨有交代。翟彪最烦拿村里说事,一听说到村里,心里的火苗腾地蹿了出来,故意戗茬说,出难题咋了?办难堪又咋了?吃饭穿衣我爱怎么就怎么。苗树说别忘了你是在村里这口锅里捞稀稠呢,这样给村里出难题,村干部也不是长手端豆腐哩,你给干部们过不去,干部们也会给你过不去。提醒他如果村里想收拾他易如反掌。翟彪觉得有翟贵做后盾,谁也没有办法他,越发猖狂,说我还真不信邪了,如果有人想把我当成软柿子吃,我涩掉他龟孙的舌头。苗树说饭可以吃满碗,话不可以说满话,将来吃亏的是你。翟彪倪着眼说,话说满了又怎么了?谁能屌门我?苗树也来了气,说辣椒红了值俩钱,人红就该发霉了。翟彪说我倒要看看谁能让我发霉?苗树想到他平日里显不了山露不了水,再看他现在目中无人的样子,也恼了,说就你家澡堂子的事,营业不营业还不一定呢,把村干部惹毛了,谁给你撑杆子也白撑。这么一说,一下子触到了他的软肋,他害怕的就是村干部拿他家澡堂子的锅炉说事。
翟贵吸了一支烟,把上访的事想了想。觉得自己出面带人去上访,是帮翟贵圆事,假如村上拿澡堂子说事的话,料想翟贵也不会袖手旁观,他家的事就是翟贵的事。想到这里便有了胆气,站起来把烟蒂一摔,说你回去给苗得雨说,他请到哪里我行到哪里,要软的要硬的要黑的要白的,我都奉陪到底。苗树摇头笑了笑,觉得翟彪已经不认识自己的脸,村里人谁不比他喘气粗,他仅仅带人去区里上了回访,就把自己当成一棵葱了。不过从他嘴里说出的话,苗树还是品出两层意思:一、翟彪带人去上访是为翟贵上访,虽然翟贵隐在后面不出面,但他是幕后的指使者。至于上访是为大江的事还是为村里的事目前不清楚,但至少有一点清楚,那就是翟彪已经死心塌地跟在翟贵后面愿意被当枪使,这对苗得雨来说是个威胁,对苗姓家族也是个威胁。二、翟彪敢如此对苗得雨尿戗风,是有翟贵在背后为他打气壮胆。翟贵想把苗得雨拱下来的心已积存了很久,在下面做了很多小动作,即便如此,还不敢明面上与苗得雨硬碰硬怕吃亏,倒是软而吧唧的翟彪却这么使横,让苗树感觉到其中必有原因,这原因是隐在后面的,只是都还没有看到。
苗树把这一切说给苗得雨,苗得雨只是笑笑。
几天后,区里将组织一次取缔燃煤小锅炉的集中活动。
活动由老陶亲自带队,第一站选在诸葛寺村。区里协调组成了包括公安几个部门参加的执法队伍,以环保执法人员为主。行动前老陶斟酌又斟酌,之所以要选择在诸葛寺村,是从工作角度出发。诸葛寺村是难缠村,工作难度大,每次市区的执法活动,都有村民出来阻扰,一阻扰就有人跟着起哄进行不下去。执法难在村里,村里又以诸葛寺村为最难,诸葛寺村的问题解决了,其它村势如破竹。拿难村啃骨头,有这个意思。又从私人关系考虑的。村干部表示出来配合执法,有他们配合就能化解执法中的风险。苗得雨是老陶的战友,他表态出面,老陶心里更有底。
执法队伍刚入村,就被群众围了起来。翟贵躲在家里遥控指挥,打电话给翟彪说,区里说是来执法,其实就是冲你家澡堂子的锅炉来的。现在的形势看不是你家锅炉取缔不取缔的问题,是我与苗得雨比高低的问题,更是我们翟家与苗家比高比低的问题。苗得雨为什么单单把你的锅炉上报给区里?是想通过这件事打压我们,一定不能让他得逞。翟彪说我知道了,鼓动翟姓家族的人围堵进村的执法人员。
老陶被围在车里。下车给群众做劝解,说大家想呼吸新鲜空气,政府下决心取缔燃煤锅炉就是净化空气的举措之一,都是为了大家的健康着想,取缔活动也不是只冲你们村的。老陶话还没有说完,有人站出来给他罗列了村里的一大堆问题让他回答,如垃圾围村、非法诊所、黑网吧等等。老陶一问一答,有的表态解决;有的表态回去研究解决;有的并不是他的职权范围,说回去我可以向有关领导和部门汇报解决。村民说你是领导,你现场拍板解决。老陶说我这个领导不是万能的,我只是政府的副职。村民说你就让一把手来表态。
老陶看这些人是没事找事,感觉到有人在下面指使。把苗得雨叫到跟前问原因,苗得雨在他跟前耳语一阵,说这些人都是翟姓家族的人。老陶说给老翟打电话,让他过来做工作。有人给翟贵打电话却是关机。老陶问怎么办?苗得雨说掫死猫上树的是他,还需要他出来解围。这时候村民喊着让执法人员退回去,老陶急得一头汗。退回去意味着下面的取缔工作就此搁浅,其它村的执法也难以进行,到头来雷声大雨点小,政府不仅没有公信力,连自己的脸都没地方搁。为这事自己与老凌干了一仗,如果没有一点进展,老凌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到时候再辩解都苍白无力。
老陶原地吸了一支烟,想前思后,觉得硬着头要把这一关闯过去。公安人员拿着小喇叭开始喊话,说我们正在执法,请无辜相关人员立即散去,不要围观更不能围堵,如果有些人置若罔闻,将以暴力抗法论处。喊过,围堵的青壮年渐渐躲在一边,老陶看人群有所松动,就指挥着人员和拆迁机械往前走。挪动十几步,又被围堵起来,围堵的人变成了老年人和妇女,哭着喊着,乱成一团麻。老陶害怕相互推搡会演变成大事,喊住执法人员原地待命,让苗得雨到人群里做劝解。苗得雨过去劝解一会儿,也没有劝解下,就对老陶说擒贼擒王,翟贵不现身这工作不好做。老陶问怎么让他现身?苗得雨说,翟贵别看平时说这也想开了那也看开了,其实什么都没有放下,他最在乎他头上的帽子,尽管是副支书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老陶听后心里有了数,把村干部召集在一起开会,说村干部能到场的都到场了,为什么老翟不到场?到与不到不光是对工作的态度问题,更是敢不敢承担责任的问题,对领导干部来说这是大问题。老翟如果不出来帮助做群众工作,我建议免掉他的职务,虽然村里支部归街道党委领导,但我放出去的话我负责兑现。
老陶讲过话坐在车里吸烟,一支烟还没有吸一半,翟贵就慢悠悠到了现场。老陶见他来了没有放脸。翟贵就装模作样到村民中间做劝解工作。翟彪站在人群里故意大声吆喝,说老翟叔你是副支书,村里哪显你这棵葱呢,谁当家谁说话。苗得雨站在一边看他们一唱一和演双簧,感觉围堵这件事不只是阻止不拆除锅炉那么简单,里面更多是想将他的军,让他下不了场。他给站在身边的苗树使了个眼色,然后径直走到翟彪面前,说你让我出来说话,我不得不出来说话,我的意见是村里早已被黑烟囱害苦了,现在必须拆除!
苗得雨说完把手一挥,走在前面去拨动围堵的人墙,人墙闪开一个缺口。苗得雨在村里有权有势,都不敢得罪他,更没有人敢与他硬对硬。苗得雨迈过人墙,扭头发现执法人员又被堵在后面,翟彪他爹一身灰土坐在老陶车前,喊着骂着说我不活了,龟孙们有本事从我身上轧过去。苗得雨重新折了回去,走到翟彪他爹面前说,叔,这不是你寻死的地方,如果真不想活了,让翟彪给你弄根绳子,回家挂梁上算了。翟彪听这样侮辱他爹,骂着扑向苗得雨,苗得雨闪一下身子,后面苗树带着联防队员把他按倒在地。苗得雨回过头对围堵群众大声说,区里来村上拆除小锅炉都是为大家好,如果有人受蛊惑要阻扰执法,我奉劝大家还是早早散去,别被人当枪使,到时候哭天无泪吃亏的是自己。现在散去,算是给我苗得雨面子,你给我面子,今后我也会给你面子;如果把我的话当放屁,强上歪脖子树,我丑话说前头,以后遇到难事别找我,找我也白搭。苗得雨这么一说,人群里有所松动。
翟姓的人都拿眼睛看翟贵。翟贵见族里人都在看他,觉得如果不站出来说话,在家族里就没有了威望,再者打狗还要看主人的面子,这样肆无忌惮地羞辱同族人,就等于羞辱他自己。他疾步走到苗得雨跟前甩脸说道,区里到村里来拆除小锅炉群众能理解,保护环境是大势所趋群众也能接受,村干部配合区里执法更是责任所在。你是支书手托两家,群众做的过分,批评几句教育几句,甚至骂几句都能接受,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像个干部吗?翟彪使使性子,你就让人把他按倒在地上;翟彪他爹发两句牢骚,你就让他拿绳去上吊,不说你是支书不是支书了,就翟彪爹的年纪,乡里乡亲论辈分都叫“叔”了,哪有这样对待长辈的?还有,群众出来凑个热闹,你就说是受人蛊惑指使了,他们受谁蛊惑受谁指使了?扣这么大的帽子群众戴不起。翟贵话音一落,人群里骚动起来。
此时翟彪从地上爬起来,挤到老陶的车前,抬起脚照老陶的车猛踹几脚。公安人员挤过去揪拿翟彪,翟彪用力挣脱,翟彪他爹推搡着去救儿子,把前面的人员推个趔趄,后面的人员见前面人员往后倒,又用力往前推,就把翟彪他爹推倒在地上。人群像爆炸一样,骂爹喊娘与执法人员推搡,局势一片混乱。
老陶被挤在两车的间缝里。拿起电话想拨给老凌请求救援,苗得雨按住他的电话,说我在这里呢,不会发生什么事。老陶将信将疑。苗得雨已经站在车厢里,拿着小喇叭喊:大家不要受个别人的煽动,如果做了出格的违法事,后悔可来不及,谁都保不了你。翟彪拗着脖子用手指着苗得雨,说你以为你是谁啊?在这里指手画脚,我们认可的是老翟叔,你算老几?苗得雨被说恼了,红着眼指着翟彪说,老子老几都不算,但今天非要在你面前显摆一下,让你看看我是老几,看看你的胳膊粗还是我的腿粗。手指着翟彪,把他当成聚众闹事者。苗树冲过去和两名干警把翟彪连拉带推按进公安执勤车。
现场出现短暂的平稳。苗树带着联防队员把人群推出一条路,后面的执法队伍缓缓往翟彪家推进。
局面出现逆转。这时候翟彪他爹走过来扑通跪在翟贵面前,让他去救翟彪,翟贵一惊,慌忙去搀扶,旁边有人说今天丢的不是翟彪家的脸,丢的是全村翟家的脸。翟彪他爹哭丧着脸,说丢脸就丢脸吧,谁让咱翟家没有本事,只是我家彪还被人家扣着。翟贵脸得红一阵白一阵。
村里上报取缔翟彪家锅炉这件事他是知道的。之所以没有阻止,是想在执法进村这一天,当执法受阻都束手无策时候,他出来解围可以显示自己,像当年拆迁村里房屋时,往大街上一站能静半条街。别人打死马使死驴解不开的困,他出面三言两语就能化解。一来让人感觉到诸葛寺村还在他的掌控下,离开他这个撑天的柱子,村里的天就会塌下来。二来可以办苗得雨难堪。村里的这盘碾子,身单力薄的苗得雨推不转,苗得雨呆在支书的位置上劈柴做饭,等的就是他翟贵来吃喝。
让翟贵想不到的是苗得雨有备而来。显然他也把这场执法活动当成了比试的舞台,比比谁在村里说话声音粗?比比谁在村里尿的高?翟贵并没有灰心丧气,把两个本家叫到路边私语了一番,两个本家就站在人群里喊:苗树敢在咱姓翟的眼皮下欺负翟彪,哪里仅仅是欺负翟彪啊,实际上是在打咱姓翟人家的脸。翟家的人还有脸杵在这里干什么?都别丢祖先的脸了!这么一喊,散开的人群重新聚拢起来。
又把执法人员团团围住。人群里出来十几个人把苗树围在中间,联防队员想去救他,向前冲了几次都没有冲开人墙。老陶示意公安去解救,干警们往前挤出两步,被更多的人围住。那边有人已经对苗树动了手,苗树抱着头蹲在地上。翟家人冲着苗树吐唾沫,说撒泡尿照照自己,你算哪条街上的狗?翟彪轮到你动手抓他。老陶害怕事态扩大,对翟贵说你去劝说那些人住手,翟彪的事我可以既往不咎,把他放了。翟贵到人群前装腔作势骂一通,族里的人就住了手。老陶看苗树没有什么大碍,就让人把翟彪放了。
这一切都是翟贵演的戏。翟贵清楚执法人员不能冲撞,冲撞就成了暴力抗法要被治罪;苗得雨也不能动,他是村里的支书,不论他有钱有人得罪不起,单单他头上顶着村干部这顶帽子,就不能对他有肢体冲撞,冲撞就会上纲上线,上纲上线的事情谁都承担不了。苗树不一样,是里面最软的柿子,最软的柿子还张牙舞爪,把他的嚣张气焰打下去,就等于把苗得雨的气势打了下去。
翟彪从警车里放出来,把矛头指向了苗树。他捏不了别人的柿子,他还捏不了苗树的软柿子?径直走到老陶面前说,你是区里的领导,带队来拆我家的锅炉,我会好好配合,但前提是你们要去苗树家把他家的黑网吧端掉。老陶说你举报的情况我会向党委政府反映,如果是黑网吧立即组织人员把它端掉。翟彪说你现在就去端掉。老陶说一码事是一码事不能搅在一起,现在我的任务是拆除村里的锅炉。苗得雨板着脸在一边说,我们不是跟你讨价还价,你家的锅炉不拆也得拆。翟贵插话说翟彪说的有道理,人都是村上的人,事也是相似的事,既然执法就不能分执谁的法不执谁的法。苗得雨说纯属无理强咬理,不必管他那些毬连蛋蛋系毬的事。翟贵提高嗓门说,作为群众,日鸡弄狗你啥都可以说;作为支书,你说这话是不负责的。锅炉政府能拆掉,拆不掉用炸药炸掉,但过后群众上访谁负责?出了问题谁承担?苗得雨哈哈一笑,说都不是吓唬长大的,难道不拆锅炉翟彪就不上访了?他有本事领十几个人去区里上访,还可以领几十个人去市里省里上访,这与拆锅炉扯淡不上。老陶觉得今天不像拆除现场,更像两人斗法的戏场,都想把对方压下去,把蹲在腚下的红屁股露出来,显示自己是村里的猴王,而这次执法活动成了他们借助的舞台。
老陶已经没有退路,喊道:把烟囱拉倒锅炉拆除!呼啦就有几十名执法者往翟彪家院子里冲去。
翟彪一看要拉倒自家烟囱,跑进屋内拎出一罐汽油,站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喊道:既然不让老百姓活了,我就不活了,今天如果有人敢迈进锅炉房半步,我与他同归于尽。院内院外沉寂一片,都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前的场面。老陶额头上沁出一层虚汗,他是组织者又是指挥者,一旦出现自焚事件,首先追责的是他,免职撤职在所难免,有可能还会当作反面的典型,到那时自己向谁诉苦?又有谁坐下来听他诉苦?
其实老陶的担心是多余的。翟彪带人去区里上访,看到领导们对四婶事情的过度反应,知道这是领导们的软肋,如法炮制四婶的办法,就是瞄准了领导们的这种心理。苗得雨瞥见身边老陶紧张的样子,在心里发笑,说不要理会他,出了问题我担责。老陶在后面拉了拉他的衣裳,耳语说你不要火上浇油,这个责任你承担不起。苗得雨说村里的情况我了解,谁撅屁股都知道拉啥屎。
苗得雨走前几步冲到翟彪面前。说能抱罐汽油立在人前也算有种的货,不过,得让大家检验检验你是真有种还是假有种,如果真有种就把汽油浇在自己身上烧了,做样子的活都会。翟彪瞪着牛眼说你不要逼我!我什么都能做出来!苗得雨冷笑说,做出来让大家过过目啊!翟彪把罐子往上举了一下,翟贵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喊:苗得雨,你不要欺人太甚,你姓苗的命不值钱,我们翟家的命值钱。苗得雨把手挥了挥,说值钱不值钱不打紧,打紧的是今天一定把锅炉拆掉。翟贵也挥着手说,人命关天,如果今天要强制拆掉,你们从翟家人的头上踩过去。翟贵的话像火星儿溅进油锅里,在场的翟姓人纷拥向院内挤。翟彪爹挤到苗得雨面前,用头撞着他,说你今个就把我烧死吧!不烧死就是孬种。
苗得雨后退两步,被挤过来的翟家人推到墙角。苗树见支书被围了,就招呼联防队员过来保护,两边的人就相互推搡,现场更加混乱。老陶见翟贵直接出面和苗得雨抵上了头,翟姓人又情绪激动,害怕这时候强制拆除,会引起两个家族的械斗,有意退一步说,有些事情不是不能商量。苗得雨听出老陶话里有退缩的意思,没有等他往下说话,就说锅炉今天必须拆除,没有商量的余地。
老陶进退两难。把苗得雨叫到一边,劝说让他退一步,苗得雨说今天的事已经不是锅炉拆不拆的问题,是在村里我这个支书当得有没有威信的问题,更是以后你们能不能在村里执法的问题,话我已经撂给你,是进是退你权衡。又把翟贵拉到一边,劝说他要以大局为重,把这次执法活动完成。翟贵说执法没有错,把锅炉拆除我也不反对,问题是苗得雨把区里的执法活动当成他耍性子使权威的场子,更当成压制村里翟姓人的手段,如果看不到这一点一味强拆,我丑话说前头,谁下的种,谁养生下的娃,谁冒出的烟,谁吃锅灶里做的饭。老陶被两边的话拿住头,不知道该如何下场。
又阴沉着脸想了一会儿。老陶站在院子里的方凳上,可着嗓子大声说,拆除黑烟囱防止大气污染,是党委政府一项刻不容缓的艰巨工作,再艰巨都不能动摇党委政府的决心,任何人不能干扰和阻挠,如果有些人置我们的迁就忍让于不顾得寸进尺,我们将坚决打击。有人给他递了碗水,他仰脖子咕咕喝下继续说,上面不是不体谅群众的难处,会考虑方方面面的因素。鉴于翟彪家的实际情况,党委政府决定先把烟囱拉倒,锅炉要求他自行拆除。都清楚老陶和的是稀泥,让两边的翟家苗家都有台阶下。
围攻的人不再强行阻拦。老陶给环保局党委书记华山使了个眼色,华山立即招呼手下的执法人员,呼啦啦就把烟囱拉倒了。苗得雨阴着脸,问锅炉拆不拆?老陶说三天之内自行拆除,拆除不了我拿老翟试问。翟贵想说这是支书的事,试问也是试问苗得雨,但抬头见苗得雨脸哭丧得跟哭葬一样,猜到他心里一定很难受,美得像猫舔过舒坦,笑嘻嘻地说要不了三天时间,半天就足够了。
苗得雨已经甩手走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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