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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相见
贺紫兰面上始终带着柔善温婉的笑意,如同三月和煦的春风。她微微颔首,一一回应,目光平等而柔和地拂过每一张热切、矜持的面孔。这群贵女在她眼中似乎并无二致,都只换来一句温和的“劳妹妹们记挂”或“多谢美意”。她举止得体,言语周全,绝无厚此薄彼,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
这恰恰是李佩玉最无法忍受的!
贺紫兰对鲁书意,李静玉,甚至那些家世尚不如李家的小姐们都和颜悦色,一视同仁,李佩玉心头窜起火苗。贺紫兰的母亲当年不过是徐氏的陪嫁丫头,整天端茶送水,掐肩捶腿的婢女,主子不开恩,她连头都不敢抬。要不是徐氏把她送给贺家少爷做通房,她又运气好生了贺紫兰贺正麒这对龙凤胎遗腹子,才翻身成了贺家半个主子。贺紫兰身上流着一半奴婢的血,就该对她李佩玉这曾经的主子的女儿奉若天仙,该处处以她为先,可贺紫兰居然并不觉得李佩玉和别的小姐有什么不同。
紫藤花架下,贺紫兰的温婉得体,落在李佩玉眼里刺目至极,一个奴才生的病秧子,也在她这个名副其实的千金面前摆出端方持重的模样,李佩玉心里的那股火气几乎快要掩饰不住了。
“贺姐姐,听闻贺公子近来在宫中可好?听家父说他受到陛下屡次嘉许。”‘贺公子’三个字正戳中了李佩玉心头最紧要处,她暂且将对贺紫兰的那点不快抛在脑后,目光灼灼地向发问的鲁书意望了过去。
贺紫兰闻言,只浅浅一笑,笑意未达眼底。她声线柔和似水:“学宫课业繁重,我也许久未曾见过他了。”言辞滴水不漏,一如既往地将所有打探轻轻挡回。
鲁书意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她唯恐心思太过显露,忙转了话头:“今日安国公府上的两位妹妹也受到了邀请,怎的还未到场?”
李环玉身后的皓月,乍闻“安国公府”四字,心头猛地一紧。方才入园未见那两人,才暗自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有回复,月洞门外便转出两道倩影。许如瑛走在前头,身着天水碧软烟罗绣缠枝玉兰长裙,行走间如云拂水。发间仅簪一支通透的冰种翡翠簪子,素净至极。她面容清冷,似乎带着隐隐怒色,眉眼依旧是从前那副目下无尘的模样。
半步后的许如菱,则是一身石榴红织金锦裙,明艳似火。她肌肤胜雪,眉眼秾丽如画,容貌出众,胜过姐姐几分,只是她的神情带着七分警惕,这株从污泥里挣扎生长的野蔷薇,即使已经回到庭院里,也不会收敛半分锐利锋芒。以皓月对邱氏母女的了解,这位真小姐在许家想必也过得不好,从她眉眼间的锐利警惕就知道,她一直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
刚刚大发了一通脾气,随着翡翠屏风的破裂,她和邱氏最后一丝母女情份断的干干净净,邱氏现在还气得躺在床上起不来,她更生气的是许如菱在砸碎了屏风后,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错,在邱氏气得起不来床的时候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出门赴宴。邱氏在家中狠狠的咒骂许如菱,丝毫没有意识到许如瑛也在她生病时离开了。
她们的身影映入眼帘的刹那,皓月几乎的本能的退后了两步,连呼吸都屏住了,胸口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猛然跳动。一次遇到两个死对头,许如瑛多年以来视她为死敌,许如菱被她鸠占鹊巢十四年,还被皓月的生母折磨虐待。皓月远远看着许如菱,比起许如瑛,许如菱才是真正对她恨之入骨。
这两人一同出现,自己如今还是个人人皆可作贱的奴婢,皓月趁人不备悄悄离开,如今她是飘零浮萍,只能躲藏起来,寄望于不被注意到。
皓月离开那片衣香鬓影的热闹,来到一处假山石洞,里面光线幽暗,皓月觉得昏暗的地方反而有种安全的感觉。几缕细碎光线透了进来,尘埃在光线下静静飞舞。皓月不知在这里待了多久,忽然听到说话声,她赶紧离开,一出来就看见两个熟悉的面孔。
“二姑娘!”绣珠玉珠惊呼道,皓月从前都是绫罗衣饰金玉簪发,如今一身丫鬟服饰,脸上满是憔悴,只有骨子里的清冷孤傲尚在。
玉珠一打量皓月,眼圈红了,几步就扑了过去,拉着皓月的手说道:“二姑娘,你怎么成这样了?”
皓月脸色苍白,反握着玉珠的手,轻声说道:“不能再这么叫我了,你们的真主子听见了会不高兴的,万一为难你们就不好了。”
绣珠也红着眼睛过来:“姑娘放心,这位姑娘看着脾气火爆,实则很明事理,从不为难我们。”
皓月隐去眼中泪花,笑道:“那就好。”又问道:“许家如今怎么样了?”
玉珠看了看周围,压低声音说道:“京城许家一向是夫人说了算的,老太太走了,她的高兴都不遮不掩的。府里什么都是她说了算,就是拿祝姨娘母子三人没办法。”
皓月说道:“国公爷就只有祝姨娘生的两个男丁,自然护得紧。这样一来,夫人不更生气了?”
“那可不。”绣珠略带愤恨得说道:“这位新二姑娘回来,夫人一点不关心她从前受的苦,对她像仇人似的,看见她就满口辱骂,满嘴都是什么‘扫把星’‘克死弟弟的丧门星’,但凡夫人和大姑娘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说是二姑娘克的。从前对您都不曾这么恶毒。”
皓月说道:“我从前还有祖母庇佑,跟她也就一年见一次,她不敢在祖母眼皮底下拿我怎么样,这位小姐没人庇护,可不就得受腌臜气了。”她在家中受气,大概会把怨恨都洒向王四娘,认为若不是王四娘把她换走,她就能在邱氏身边长大,母女之间就不会有这般深刻的隔阂。皓月叹气,王四娘不知去向,她的气还不全往自己头上撒。
“邱氏夫人还是这样,从前口口声声说我是‘扫把星’,如今换了一个,依旧是‘扫把星’。她恨的,不过是那场让她失了儿子,损了身体的难产,至于是哪一个女儿,不重要。”皓月声音苍凉:“这位新小姐大概原以为回到亲生母亲身边能得到疼爱,谁知竟是这种状况,她一定伤透了心。”
绣珠点点头说道:“一开始确实很伤心,后来就放弃了讨好夫人。这位二姑娘性子火爆,对谁都不服软,大姑娘为难她,她每次都狠狠的顶回去,第一天到府里就跟大姑娘屋里的人大打出手,一个人打三个。面对夫人也是,针尖对麦芒的,昨天还把夫人陪嫁的翡翠屏风给砸了,夫人气得现在还躺在床上呢。”
皓月瞪大了眼睛,这么厉害?
还没等皓月详细询问,就听见一声娇脆如银铃,却不怀好意的嗤笑:“哟,这是谁呀!”声音带着满满的恶意和兴奋。
假山山洞口有一道娉婷倩影,遮住了大半光线,皓月仔细看过去,许如瑛脸上挂着挑衅的笑,眼底满是兴奋,把皓月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从前祖母搂在怀里长大的妹妹呀。”她故意将‘妹妹’两个字说得极重,讥讽道:“从前的气势去哪里了?怎么只能在这种见不得光的地方对两个丫头诉苦呢?”她步伐轻巧,推开到假山洞外,在外面用一方丝帕捂住鼻尖,眼神里的快意都要溢出来了:“从前在祖母面前的娇矜哪儿去了?你不是最清高骄傲的吗?落到这步田地,还真是可怜。园子里的那些千金哪一个是你的主子?你要是求我,我可以看在曾经跟你有十多年姐妹缘的份上去给你说说话,让她对你好一点。”许如瑛说着就咯咯笑了起来,声音娇俏清脆,却让人遍体生寒。
皓月抬起眼睛,丝毫不惧的对上许如瑛讥笑的目光,眼神沉寂如古井,没有半分被羞辱的惊慌,只是冷冷的静静的盯着许如瑛。
许如瑛见她居然还是从前的样子,心头怒意翻起,恨不得马上打散她的冷静,让她跪在自己脚下求饶。许如瑛话语直戳皓月心窝:“祖母她老人家走的干脆,可惜走得早了点,要是晚点走,就能看到她自己是多么有眼无珠,把个假货当宝贝,愚蠢至极!”
“许如瑛!”皓月沉静的眼眸骤然闪现出凌厉的寒光,竟然让许如瑛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皓月声音满是警告,清晰无比:“你再敢对祖母不敬,当心神明有眼,收走你的凤命。”她知道‘凤命’两个字是许如瑛的命脉。
这厉声呵斥震得许如瑛心头一跳,凤命被收走?这话的意思除了诅咒她登不上至尊后位,还有一层意思是咒她被天收,短命的意思。
“贱婢!”许如瑛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她厉声尖叫:“明珠,给我狠狠的掌嘴,把她给我打破相为止!”
在不远处的明珠宝珠听见许如瑛的命令,马上应声而来,奔到皓月面前扬起手就要打下去。绣珠想都没想挡在皓月面前,对许如瑛求饶道:“大姑娘息怒,这里是鲁家,闹大了不好看。”
“滚开!”看许如瑛正在气头上,明珠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绣珠脸上。绣珠被打了一个趔趄,半边脸颊红肿起来,浮现了五个鲜红的指印,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皓月刚刚扶起绣珠,一道鲜艳如血的身影冲了过来,许如菱动作快的惊人,还没等皓月看清,只听见“啪!”的一声,比绣珠挨得那下更狠更响亮的一记耳光打在明珠脸上。明珠被打得惨叫一声,整个人摔了出去,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乱冒金星,嘴角也流出血迹。
许如菱收回手,居高临下的看着明珠:“上次被打没长记性是吧!再敢有下次,再敢动我身边的人,我就扒了你的皮!”
许如瑛被这果断狠厉的反击惊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指着许如菱:“你......你这个扫把星......”
“大姑娘!”一直在旁边还算沉得住气的宝珠,看到许如菱来了,知道这是个硬茬,先前许如菱没来还不会有什么大事,她一来就不好说了,这可是个不管不顾的主儿,总不能看着事态失控,真要有什么有损名誉的事情,她们这些丫头都要跟着吃瓜落。宝珠急促的在许如瑛耳边低语:“大姑娘千万息怒,那边满园子的千金贵客呢,万一闹出个什么,二姑娘是不在乎的,她本来就没有什么前程可言,您可是将来要登上后位的,万一因为这个有损名誉,将来被人质疑品行错失后位,那多不划算啊!”
宝珠的话唤醒了许如瑛的理智,她愤怒狰狞的神情被自己强行压下去几分,眼底的怨毒却更浓了。她低低的笑出了声:“今天真是热闹,这赏春宴,倒是成了我们‘姐妹’团圆的好地方。”她眼神在许如菱和皓月身上来回停留:“我的两个‘好妹妹’,今天可都在这儿凑齐了。”话音刚落,皓月全身骤然绷紧,许如菱眼中略带疑惑,微微皱起眉毛。
许如瑛不怀好意的笑道:“菱儿,你大概还没发现吧。”她抬手伸出一支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指向皓月:“这位,就是占了你的位置十几年的冒牌货,就是她的亲娘在你刚出生的时候把你调包了,让你这个国公府千金做了十几年卑贱的奴婢,而她占据你的位置享了十几年的福。”
许如菱瞳孔猛的一缩,目光像刀一样尖锐的刺向皓月。这面孔憔悴的模样,居然是从前老太太身边最娇贵的小姐?再清江府时,许如菱只远远的见过皓月几次,她那时候简直像天上明月一般尊贵耀眼,根本无法很现在这副模样联系在一起。
面对真正亏欠的人,皓月没法看许如菱的眼睛,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
“就是她那个下贱的娘,当年趁母亲难产昏迷,把你和她自己的女儿调换了。”许如瑛话语中像是带着某种蛊惑,继续说道:“她替你享受了许家的锦衣玉食,祖母的疼爱。你替她受了十几年的苦,她娘还对你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丝毫不觉得愧疚。你说,这么大的仇,要不要报?”
许如瑛说完,环抱双臂,退后半步,脸上挂着期待无比的笑容,等着看许如菱扑上去将皓月撕碎的场面,宝珠和刚刚被打爬起来的明珠也站在一旁紧张的看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绣珠玉珠双双面无血色,紧张的看着对方,做好准备随时上前劝阻许如菱。
许如菱那双寒潭双眸一眨不眨的盯着皓月,眼光锐利好像能直击灵魂,皓月能清晰的感受到目光里的复杂情绪,十几年被人作贱打骂的日子,许如菱怎么报复她都不过分。
就在皓月做好准备承受许如菱的怒火时,她平静的开口了:“你现在......想来也不容易。”语调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像冻结的冰面:“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什么?皓月难以置信的看着许如菱,没有预想中的暴怒,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恨意,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就这么算了?
不止皓月不敢相信,许如瑛那得意的笑脸也僵住了。玉珠最先反应过来,马上推着皓月离开,拼命示意她快走。皓月如梦初醒,来不及思考许如菱的举动,像一道影子一般用尽全身的力气飞快的跑开,头也不回的奔向千金门聚集的地方,消失在几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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