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招夫

　　扬州城的夜，被沈氏钱庄方向的喧嚣与火光撕破。恐慌如同瘟疫，在人群中疯狂滋长。而位于城西的锦绣阁，此刻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前堂的灯火早已熄灭，唯有后院库房区域，还有几盏气死风灯在夜风中摇曳，投下幢幢鬼影。

　　谢黎易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翻过高墙，落在库房院落阴影最浓稠的角落。他屏息凝神，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丈量着守卫巡逻的间隙与库房结构的每一处细节。上官昕绘制的草图早已烙印在他脑中，那个隐秘夹层的位置——东南角，第三排货架之后，靠墙的地板之下。

　　守卫比预想的要松懈。沈文博抽调资金的命令显然也影响到了这里的防卫，大部分人手似乎都被调往了更“重要”的钱庄方向，只剩下两个呵欠连天的护院，抱着棍子靠在门廊柱子上打盹。

　　天赐良机。

　　谢黎易没有犹豫，身形如鬼魅般掠过庭院，在守卫转身的刹那，指尖弹出一颗细小的石子，精准地打在远处一间厢房的窗棂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什么声音？”一个护院惊醒，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

　　“野猫吧？大惊小怪。”另一个嘟囔着，眼皮都懒得抬。

　　就在两人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谢黎易已如同壁虎般游上库房侧面的气窗。那气窗用木条钉死，但年久失修，边缘已有松动。他指尖运力，巧妙地将一根木条无声无息地卸下，身体一缩，便滑入了充满陈年丝绸和樟脑气味的库房内部。

　　库房内一片漆黑，唯有高处小窗透入的微弱月光，勾勒出堆积如山的布匹轮廓。谢黎易适应了黑暗，根据记忆迅速找到东南角。第三排货架后，地面铺着与其他地方无异的青石板。他蹲下身，指尖沿着石板的缝隙细细摸索。

　　找到了。一块石板边缘的磨损痕迹与其他地方略有不同，极其细微，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他取出随身携带的一根特制铁签，插入缝隙，轻轻一撬。

　　“咔哒。”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石板应声而起，露出下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一股更浓重的、混合着尘埃和金属锈蚀的气味扑面而来。

　　就是这里！

　　谢黎易毫不犹豫，纵身跃下。

　　夹层密库不大，约莫丈许见方。借着从洞口透入的微光，可以看到角落里堆放着几只包着铜角的樟木箱子，以及一个单独放置的、小巧却异常沉重的铁柜。

　　上官昕说的账册，极有可能就在那个铁柜中！

　　谢黎易快步上前，铁柜上挂着一把造型奇特的铜锁，锁孔细小，显然是特制的。这难不倒他。他再次取出工具，屏息凝神，耳朵贴近锁孔，手指极其稳定地拨动着内部的机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库房外，隐约传来更夫敲响三更的梆子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不同于风声的衣袂拂动声，从洞口上方传来！

　　有人！

　　谢黎易动作一顿，眼中寒光乍现。他猛地吹熄了手中用来照明的、仅有的半截火折子，密库内瞬间陷入绝对的黑暗。他如同狩猎的豹子般蜷缩起身子，紧贴着冰冷的铁柜，呼吸收敛到近乎消失，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

　　一个黑影，如同落叶般悄无声息地从洞口飘落，动作轻盈利落，显然也是高手。

　　那黑影落地后，并未立刻行动，似乎也在适应黑暗，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片刻后，他似乎是朝着樟木箱子的方向摸去。

　　不是冲铁柜来的？是沈家的人？还是……另有所图？

　　谢黎易心中念头飞转，决定按兵不动。

　　那黑影摸索到一只樟木箱前，似乎是想打开它。但就在他触碰到箱扣的瞬间——

　　“咻！咻！咻！”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从洞口上方疾射而入！是弩箭！

　　目标赫然是刚刚落下的那个黑影！

　　那黑影反应极快，闻声立刻一个狼狈的懒驴打滚，险险避开了要害，但肩胛处还是被一支弩箭擦过，带起一溜血花。

　　“妈的！有埋伏！”黑影低骂一声，声音带着惊怒。

　　洞口上方，火把的光芒骤然亮起，映出几张狞笑的脸。

　　“等了这么久，总算钓到鱼了！兄弟们，下去，抓活的！看看是哪个不开眼的，敢打沈家主意的！”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

　　糟糕！中计了！沈文博那个蠢货背后，竟然还有人？是沈文渊留下的后手？还是……肃清台？

　　谢黎易心念电转。无论来的是谁，此地都已不宜久留！

　　趁着上面的人正要顺着绳索下来的混乱当口，他不再隐藏，身形暴起，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那个受伤的黑影！

　　那黑影显然没料到密库里还有第三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要反击。

　　“想活命，就别动！”谢黎易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同时出手如电，不是攻击，而是猛地将他推向旁边一只半开的空箱子后面！

　　几乎在同时，又是几支弩箭射入，钉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下面还有人！”洞口上方传来惊呼。

　　谢黎易借着这一推之力，身体如同游鱼般滑到铁柜旁，手中工具再次探入锁孔。这一次，他不再小心翼翼，而是用上了巧劲，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铜锁应声而开！

　　他猛地拉开柜门，里面果然整齐地码放着一摞账册，以及几封火漆密封的信函！他看也不看，迅速将账册和信函尽数卷入怀中！

　　“他在拿东西！拦住他！”洞口的人发现了他的动作，厉声吼道，开始不顾一切地往下跳。

　　谢黎易毫不恋战，拿到东西的瞬间，足尖猛地一点地面，身体如同大鹏般向上掠起，直冲洞口！

　　“拦住他！”

　　刀光迎面劈来！第一个跳下来的汉子挥舞着钢刀，封住了洞口。

　　谢黎易眼中杀机迸现，他不能在此纠缠！怀中账册关乎上官昕的复仇，也关乎他们未来的筹码！

　　他不闪不避，左手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对方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同时右手中的短匕如同毒蛇出洞，划过一道幽蓝的弧线，直刺对方咽喉！

　　那汉子根本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觉手腕剧痛，钢刀脱手，紧接着喉头一凉，意识便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谢黎易一脚踢开尚未倒下的尸体，身形不停，继续向上冲去！

　　洞口上方还有两人，被同伴瞬间被杀的情景骇得一愣。就是这一愣神的功夫，谢黎易已如同鬼魅般蹿出洞口，手中短匕一挥，割断了悬挂的绳索，让正准备下来的另一人惨叫着摔落下去。

　　“追！他跑不了！”剩下的两人又惊又怒，挥舞兵刃扑了上来。

　　谢黎易不欲缠斗，虚晃一招，逼退一人，转身便向库房外冲去。

　　然而，刚冲出库房大门，他的心便是一沉。

　　院落里，不知何时已站满了手持火把、刀剑出鞘的护院！为首的，赫然是一个面色阴沉、穿着官靴的中年男子——正是之前赵疤瘌提到的，那个与沈文博有联系的守备营副将！他竟然亲自带人来了！

　　“束手就擒吧，逆贼！”那副将冷笑着，一挥手，“放箭！”

　　数十支箭矢如同飞蝗般罩向谢黎易！

　　前有大军，后有追兵，身陷重围！

　　谢黎易瞳孔骤缩，将怀中账册紧紧护住，体内残存的内力疯狂运转，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走水啦！走水啦！前堂走水啦！”院外突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呼喊！

　　众人皆是一愣，循声望去，只见锦绣阁前堂方向，竟然真的冒起了浓烟和火光！

　　混乱瞬间爆发！护院们一阵骚动，有人想去救火，有人还想围捕谢黎易，阵脚大乱。

　　是上官昕！一定是她！她用了某种方法制造了混乱！

　　谢黎易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身形如同鬼魅般撞入人群，短匕挥舞，带起一片血光，硬生生从包围圈的薄弱处杀出了一条血路！

　　“别让他跑了！”那副将气急败坏地吼道。

　　谢黎易头也不回，将速度提升到极致，几个起落便翻过了后院高墙，融入了扬州城错综复杂的小巷阴影之中。

　　身后是气急败坏的追喊声和越来越远的火光。

　　他成功了。账册到手。

　　但代价是，身份彻底暴露，行踪也已败露。扬州城，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摸了摸怀中那摞染着他体温、也沾染了敌人鲜血的账册，脑海中浮现出上官昕那双充满期盼和决绝的眼眸。

　　必须立刻回去，带她离开。

　　夜风凛冽，吹拂着他染血的黑衣。一场更大的逃亡，即将开始。而他们刚刚点燃的这把火，不仅烧向了沈家，也彻底照亮了他们自己，再无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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