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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
许伊人和齐思敏带着一背篼花生满载而归。
才踏进院子里就听到一个声音跑过来了。
“我说咋回来没见到人,原来你们一起出去了。”
秋声艳靠在正门口,上下扫视着许伊人,眼神颇为新奇。
“你是去土头滚了一圈吗,咋这个格式(样子)?”
肩扛锄头手拿弯刀还背一背花生的许伊人:哪有那么夸张?
他只是脸上沾了点土,手脚从末端到躯干由深至浅刷了不同程度的大地颜料,仅此而已。
不过他还是耐心解释道:“没有在土头滚,是在土头挖。”
秋声艳当然知道。
毕竟阿婆一身清爽,和灰头土脸的许伊人形成了鲜明对比。
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秋声艳没再继续逗男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身边,帮他把背篼放下来。
“去换个衣裳擦一下,等会儿出来扯花生。”
“好。”
另一边的齐思敏从屋里端了三条小板凳出来。
背篼一推一倒,花生就稀里哗啦掉出来了。
空掉的背篼倒扣,拿起落下,拿起落下,抖掉多余的土,再立正放好。
秋声艳坐在凳子上,抓一把根茎,往地上敲敲,把大部分土块敲下去,另一只手才握住花生,使劲一拧,大把花生就到手了,剩下的再一个个扯掉。
花生扔进背篼里,根丢一边,秋声艳手上不停,嘴里飘出了一句:“全是他干的?”
“对啊。”齐思敏在她右手边,也开始动作,“一开始还挖的不咋个,多挖会儿还像个格式(像样)。”
秋声艳:“那好噻,又多了个帮你干活路的人。”
齐思敏没接这茬,不着急这会儿下定论:“这才第一回做,哪个说得起那格式,慢慢看嘛。”
还得是老太太精灵,也是,慢慢看吧。
搓了搓手心的土渣,秋声艳又问:“你觉得他在这里跍的搞惯不(住的习惯吗)。”
“不晓得咋个形容,”齐思敏拿手臂蹭了蹭脸,浑浊的眼睛里一片清明,“感觉吧,更像是懒得管别个,该礼貌礼貌,该说话说话,在合适的时候做合适的事弄家伙(这样子)。”
老太太又想起什么,耸了耸肩,“怕只有你老her才不习惯。”
语气里满满是对儿子的嫌弃。
人家小许安安分分呆在那儿,他要么垮着个脸,要么像个嘻哈镜一样平整中带点扭曲,不知道的还以为得了什么中枢神经疾病呢。
都这么大个人了为人处世还这幅样子,出去别说是她家的,她可没这么教。
“弄家吗?”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秋声艳若有所思,“我晓得了。”
“你咋一头问这个安?(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为什么?
秋声艳一时没回话,转头望了眼老宅。
重新装修后的房子宽敞漂亮又结实,一楼是客厅厨房和大大小小的杂物间。二楼则还有5间卧室,有一间是客卧,其余都是留给自家人睡的。
现在是一间阿婆住,一间妈和老爸住,一间原来是她住,现在加了个许伊人一起睡。
这样算下来,只有那间屋子是属于他的私密空间。
还是半个的那种。
“阿婆,你还记得我以前跟你摆结婚的事情不?”
齐思敏抬头,额头的皱纹堆成三排,睁着雾蒙蒙的眼睛说着条理清晰的话。
“你十五岁说过,十八岁说了二道(第二遍),二十又摆谈过一回,二十三还在我面前念,我咋晓得你说的哪回?”
秋声艳:记性真好,我都不记得这么多。
她顺着齐思敏的话倒推一下,有了具体的时间点。
“应该是十八岁说了,我当时不是跟你说谈恋爱是两个人谈,结婚是两个家庭处吗。”
“对啊,我有印象,”老太太点点头,接着补全她当时的话,“你还说那弄家伙(那这样)找个爹妈不在的就最省事了。”
提到这里,齐思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撑开眼皮奇怪地看着秋声艳:“你该不会是因为这个才跟小许结的婚哒?”
短短几秒,老太太的神情都变了几个意思了。
秋声艳:……
她敢打赌,阿婆一定在脑海里划过了无数狗血电视剧经典桥段。
“你想些啥子哦,我是那种人吗?”
秋声艳没好气翻了翻白眼,赶紧中断齐思敏的连续剧:“我当时随口一说,不是还谈了另一个情况吗。”
另一个情况啊……
“你说的是房子啊。”
那个时候,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的秋声艳这样对她说。
“虽说结婚是两个家庭认识,但过日子还是两人过啊。”
“所以本来不管是哪个,都不该跟双方父母住一起的,跟到哪个住都有合不来的风险。”
“但是也不能把妈老her丢脱不管,爹妈养你弄大还是要讲点良心。”
“那大家各住各的房子噻,房子买近点,要是同一层的或者上下楼的就最好了,有事情找也方便,平时还可以串门,弄家多好啊。”
那双眼睛就这样盯着齐思敏,一如此刻。
容貌和气质都不再青涩,只有那双眼睛依旧如故。
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什么事情,不管历经多少,在她面前,这孩子总会展现自己最真实纯粹的想法。
她信任自己,就如同她信任她那样。
“你想咋个就咋个嘛。”当时的齐思敏淡淡回应。
现在的齐思敏同样不会改变自己的答案。
“我在随你。(随便你,你自己决定的意思)”
得了准话的秋声艳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笑嘻嘻冲她撒娇:“阿婆最好了。”
又来,每次都是这一套。
齐思敏面不改色,懒得应这句恭维。
反正心里高不高兴只有她自己知道。
面对齐思敏的冷淡秋声艳也习惯了,阿婆其实不算话多的人,经常打电话过去该说的说完了就直接挂了,一点多余都不给机会留的,高效简洁快速三合一了属于是。
于是接下来的时光里祖孙俩就这么你一把我一把安静地薅花生。
没过多久,后面的许伊人把自己收拾好,也加入了进来。
花生很快就被消灭完了。
许伊人去把花生涛干净,秋声艳则是把那些草处理了。
这么一通忙活下来,就到夜饭(晚饭)时间了。
小两口一起炒了一盘干豇豆炒肉,一个西红柿炒鸡蛋,蒸了几个白水茄子,还弄了酸菜肉片汤。
够他们三个吃了。
田彬和秋书莹今晚在镇上歇,秋定忠和秋巧珍则是在几天前就回去了,家里就他们几个,就不弄太多。
下半年的天越来越冷,夜上班也越来越勤,收拾好碗筷一出来,外面的天就让它涂黑完了。
老太太受不住冷,泡了个脚就钻被窝里躺着,秋声艳他们闲来无事,也回房间去了。
按理来说秋声艳也会很快就睡了,但许伊人发现不是这样。
因为她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人们常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许伊人深以为然,当语言无法进行沟通时,那双眼睛就是他的捷径。
以浓稠的瞳孔为中心,一圈一圈层层叠叠扩散出虹膜,像万花筒一样繁复又炫目的花纹,就这样无声地凝望,凝望着你,千言万语藏在里面呼之欲出,却始终看不真切,一步步诱着彷徨者愈加沉溺在这神秘的漩涡中。
许伊人其实常常盯着她看,很多次都在看那双眼睛,美丽的、迷人的眼睛。
因为他没有那样的眼睛。
每观察一次,心口就会有细小的电流划过,许伊人很喜欢这种感觉。
眼球闪着异样的光,幸好被镜片遮掩住了。
他几乎是痴迷地享受这样的眼神,好半晌才念念不舍地发出声音:“……怎么了?”
只见秋声艳缓缓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下,冲他招了招。
视野里出现一闪而过的亮光,是女人左手无名指上的对戒。
许伊人顺从地上前,轻轻掀开棉被迅速钻了进去,紧紧贴着她,右手顺势把被角压实。
宽大的左手握住秋声艳伸出来的那只手,两只对戒触碰,发出细微的“叮当”声。
“感觉怎么样?”他听见她这样问。
“感觉吗?”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滑着温热的皮肤,许伊人回想了一下,“感觉还不错,他们其实都是很好相处的人,爸也是。”
这是真的,哪怕是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田彬,都没有做什么来故意刁难他,甚至那些阴阳怪气的话可能还没有他面里放的醋酸。
说实话,比许伊人想象中体面太多了。
毕竟按秋声艳他们这一带的地域特色,民风民俗其实是很开放和,额……不拘小节的。
这一点从他们极具“包容性”的方言里就能看出来。
比方说他们的歇后语,从牲畜动物的习性到人类的身体构造,前言后语博古通今、贯穿中外、与时俱进、人人可创。
如果秋声艳听到他这么含蓄的形容,肯定会毫不客气嗤笑一声,然后奉上一句:
其实说白了就是骂得挺脏的。
对了,小朋友不要学,尤其不要被大人抓到,否则小心黄金棍子出没。
咳咳扯远了,其实就是许伊人以为会面对狂风暴雨般的语言袭击但实际是绵绵细雨春如酥般的友善。
许伊人一开始没明白为什么,后来慢慢接触却懂了。
比起排斥他这个外人,让秋声艳感到幸福才是他们心中的首要。
哪怕他的出现这样突然,身上疑点重重,还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勾的他们的小幺妹头脑发热一样跟他这么快结婚,他们都可以不在意。
在他们有限的认知里,孩子的一生还长,她有自己的主意,家长的道理再多终归要她自己去体验这里面的门道,走错了大不了换一条路走,他们还能动,还是有这点底气陪她重来的。
再说了,有他们几个长辈看着,还怕许伊人一个人翻出花样来吗?
以上源于许伊人某次旁敲侧击得到的某位田性男士的原话。
想到这里,许伊人忍不住感慨出声:“你的家人,他们虽然文化不高,但思想却比很多人都开明。”
甚至比那些自诩读了很多书的都有大智慧。
“嗯,”秋声艳往他肩上靠了靠,闭上眼睛,语气里透露出安然的幸福感,“我也这么觉得。”
夜晚似乎总会勾起很多心事和回忆,在一字一句的倾诉中,如潺潺的流水一样轻柔涌现。
“我一直都是被爱着的,我从来都知道。”
“阿婆以前怕我缺少父母的陪伴而孤单,给了我很多很多的爱,还一遍遍告诉我,我的父母也很爱我,只是现在不能在我身边。”
“爸妈每年过年都会回来,给我买新衣服,带好吃的小零食。”
“那个时候,家公家婆也会抽时间过来带着我,他们更夸张,几乎是溺爱了。”
“小姨也是溺爱型的,她就会买买买。衣服鞋子玩偶,女孩子喜欢的漂亮东西她都一股脑塞给我。”
“甚至是走得早的阿公,在我浅淡的印象里,他虽然总是板着一张脸,但会耐心地给我讲很多有趣的小故事……”
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缓,直至无声。
秋声艳张了张嘴,一颗心酸酸涨涨漫到喉头,只溢出来一点气音。她艰难地把这口气咽回去,再开口时已是止不住地哽咽。
“你看,我是那么幸运,能和他们成为家人,得到那么多的幸福。”
“他们总说我是他们的小福星,可如果没有他们给我健康的成长经历,塑造我健全的人格,我也不会是今天的秋声艳。”
“他们又何尝不是我的福星呢?”
爱的浇灌,从来都是相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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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秋声艳抱着自己玻璃罐数数。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七个。
她有七个爱心糖果!
她是幸福指数最高的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