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伤疤
2013年9月3日晚上21:30
警方全力出动,展开走访排查。凡是1999-2003年间在望京实验中学读书、就职,甚至临时工都被列在走访名单里,而时间虽然没有抹去这些人的痕迹,却将其冲得四分五散,这无疑给警方造成了重重困难。
所有人都暂停了休息甚至睡眠,厚厚的排查数据如同高楼般拔地而起,以分秒必争地速度,在办公区的会议桌上叠加。
刘世安敲响了一扇似曾相识的门。
门里,陈旧的房子里,齐齐整整地摆放着两人份的物品,家具朴素且疏于清扫,厨房的垃圾桶里挤着一只速冻水饺包装袋,透过防尘布上的灰尘可以推断出电视机已经很久没被打开过。
彭文涛擎着刘世安递过来的宋成龙等人的照片,迎着灯光细细端详良久,“被您二位这么一提醒,我好像有几分印象,之前带过的学生里似乎是有这么几个人的。”
刘世安意味深长地自顾自点点头,“可以跟我们聊聊他们之前在学校的情况吗?”
彭文涛端起茶几上的保温杯,轻吹走浮在上面的茶沫,浅喝一口,后慢慢讲述:“这秦还恩啊,是个好孩子,成绩好人也乖,但那个宋成龙就调皮捣蛋多了,但两个孩子本质上都不坏,跟同学们之间关系也都不错。”
刘世安继续拿出柳真真的照片。
“彭老师,那关于她您还有印象吗?”说这话时,刘世安的眼睛始终如同老鹰一般紧紧盯着对面这个中年男人。
彭文涛明显顿了两秒,他将保温杯放回桌上。“柳真真,唉,是个可怜的孩子,当年她没来上课,我就应该拼命去找的,是我这个当老师的失职,我不配,我不配啊。”彭文涛掩面忏悔起来。
刘世安表情无动于衷。“当年他们几个人关系怎么样?”
“谁?宋成龙、秦还恩和柳真真吗?前面我也说了,秦还恩老实本分,宋成龙虽然调皮但和班里同学关系都很好,没什么矛盾的。”
十二年前:2003年3月20日
办公室里。
“你的课本都哪去了?上课书本都天天不带,还有学生样子吗!”
“彭老师,他们把我的课本撕了以后扔进食堂泔水桶了,虽然后来捡出来了,但已经没办法用了,我这几天已经在努力攒钱了,等攒到钱我就买新的。”
“作为一个学生,连课本都保护不了,还能指望你干什么!还有,喊你来办公室问话,你总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干什么,被校长看到还以为我在霸凌学生呢。”
“没有,彭老师,我错了。”
“错错错,就知道错,当时分班怎么就偏偏抽到你们班呢,一堆丧门星,天天看着就来气,快滚回去吧。”
许心河和其他警员这边。
“这几个人就是班里的恶霸,尤其是吴横山和宋成龙,而且还是群欺软怕硬的恶霸,谁家里硬有人撑腰、或者谁拳头硬敢和他们刚,他们就收敛些,可谁若是既没后台又力量弱小,那就是无休无止地被欺负。”
而这段话揭开了许心河所不知道的学校的另一面。
“我之所以不顾家人反对,大学河工作也要选择在外地,就是因为中学那三年真的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我一个男生被他们拖到卫生间里,把脸塞进蹲便器里,不停地被尿、被水冲,举报之后他们得到一次全校通报批评,而我得到了无数次变本加厉的戏弄和侮辱。除了咬紧牙关忍受,以及在多年后逃离那里,我别无他法。”
而在许心河的回忆里,所能捕捉到的吴横山们最过分的行径,大概就是在体育课将同学推倒、或者将胶水涂抹在椅子上、再或者将死老鼠放进某个课桌里。
“你们这些家里是院长、老师、法官的孩子是不没见识真正的霸凌的,你们眼中的霸凌不过是些低级的恶作剧。因为,老师是真的在保护你们,而我们却是被舍弃的那群人。望京中学从来没有留短发要求,你以为班里那几个家境普通的女生是为什么在开学几周后陆续去剪了短发呢?那真是她们想剪的吗?不是啊,她们剪短发是因为这样就不会被拽着头发被拖来拖去,她们就更有可能逃走。”
这是许心河踏出警校所参与的第一次案件。她在警校里阅读过、演绎过无数的惊天大案,比这些霸凌残忍百倍千倍的不计其数,可是苦难在此刻无法进行对比。因为那些书写在白纸的文字,其主人公对许心河而言是隔空的陌生人,而此时此刻,坐在对面的是自己的旧同学,他讲述的是曾经自己置身其中的真实故事,那些短发的女同学就曾坐在自己的身旁,一起大笑、一起朗读,她脑海中瞬间浮现起同班所有同学的笑脸,他们河她们笑得是那样明媚热烈,可是……背后却是厕所里的脏水和无尽的暴力。
许心河感到沉重的愧疚、和后知后觉的绝望。
电话里,他继续说:“从那至今,即使我已经逃离望京,可我每天都活得如同惊弓之鸟,我无法交朋友、谈恋爱,我不能独自走窄巷子和暗路,我在公司里甚至不能和同事一起去洗手间。我能感受到自己身体里的伤口正在拼命愈合,但速度太慢太慢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能等到那一天。”
良久,许心河眼神转换,缓缓开口。“在烧伤整形医院,当一个人全身大面积皮肤受损时,就需要做移植手术,但一个人自身的皮肤面积有限的,所以当烧伤过于严重时,就需要从别人身上割下皮肤,移植到这个人身上。”
电话那端沉默。
许心河继续说:“正如你所说,依靠身体自我痊愈太慢了,所以或许你可以试试换个方法让自己好起来。”
听到这里,几张办公桌以外的武阳,抬头望向这个新来的后辈。而与此同时,他的手机屏幕亮起,是还在医院的小外甥打来的视频通话。
“舅舅,我做噩梦了,有点害怕……”
而在房间里的彭英此刻望着墙上已经逼近零点的时钟,却毫无睡意,客厅里刘世安已经离开,彭文涛已经独自坐在沙发近两个小时。
彭英盯着卧室门缝透进来的灯光,思绪复杂。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