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长夜又至
山林遮天蔽日,人迹罕至的地方却独独坐落着一栋别墅。
金铜色的外墙只砌到一半,余下一至三层的位置用绿色网罩掩盖裸露的水泥面。
中断施工的外表任谁看都是一处烂尾楼,周边几公里都没有村落的地方让这栋建筑更方便躲避视线,尤其是门窗紧闭的外表看起来没有任何居住痕迹。
“别客气京槐,随便坐。”
因为江家不到三天就派人到来的原因,边天诃甚至没来得及好好梳洗打扮就迎来了非正式的一场会面。
万幸今日的山上没有下雨,门口那三辆严阵以待的车子才能不沾泥水地开进来。
除了和外界拍到的黑发有所出入,边天诃那股历尽千帆后的气场仍旧强大,仿佛落魄只是暂时,眼下内斗导致的危机并不能真的让他面临牢狱之灾。
二楼会客主厅的装潢华丽,硕大水晶吊灯悬顶耀眼,通铺方形地毯中央摆放两张欧式沙发及一张会客桌,扶手及靠背处浮雕着大金花,皮面橙亮。
与外头的破落两不相关,更看不出来这是一个潜逃罪犯的家。
边天诃摸着灰白鬓角先坐下来,即便家里已经没有佣人供他使唤,只剩一个看起来像律师的在一旁沏茶倒水,他也能坐出万人之上的气魄。
他搭起二郎腿扬着下巴开口:“京槐,很久不见了,上次见你,你才刚成年是不是!”
今年已经五十多岁的边天诃用烟嗓大笑,溜着茶碗还能唠些家常,就是迟迟不引入正题。
“当时的小少爷现在都成了江总,也可以替你老爸出来谈事了。”,边天诃挤出额上的抬头纹,抬眼看向对面的江京槐。
称得上青年才俊的脸,一身商务黑西装体面至极,眉宇藏不住的傲气贵相。
对于升玺天合,边天诃谈不上太熟悉,毕竟总部远在浦都市,最多是他们的董事长有笔旧人情还欠在州域区。
江京槐在十八岁时才忽然冒头,被大张旗鼓的带到江元生四十四岁私人生日宴上以大儿子的身份对内介绍,边天诃也是那时候见到的江京槐。
又不知道这位小江总用了什么手段及腕力让升玺天合那帮视财如命的老家伙全都缄口不言利益划分,甚至不再干涉集团的转型和运作。
二十八岁就稳坐董事席位,人又极为低调,外界挖不到任何背景信息及图片,现在更是能代江元生来会面。
“我不是来和你谈条件的,他只给了你一条路。”,江京槐垂目捻指,用他字先挑起话题。
“现在想过河拆桥了?”
骤然转变的话头随着一阵摔杯声让茶桌上的融洽顿时消失,气氛如冰霜般冻结开。
站在沙发后的范数敏锐捕捉到江京槐偏头的动作,随即带着一众保镖离开二层,关闭通道门。
黑压压人群离开后,要谈的事情就被上升到另一层面。
江京槐拧起眉头看向对方的律师,边天诃也注意到了,扬手让其离开。
场面上的人数变成了一对一,边天诃也不再装模作样:“怎么说你们江家也是从我这送走一条命的,要不是当初惦念着他那点破钱,我还真不会对一个坐月子的女人下手。”
“你妈妈当时多无助啊,明明还活着,却得看着自己的血流干,而她的丈夫还在外边拖延着时间等她死。”
“你外公外婆哭得那么撕心裂肺,最终不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短短几句话刺痛了江京槐的心脏,他神色一顿,掀起目光看向对方不以为耻的阴笑,鬼齿蜡黄尤为恶心。
1989年的州域区首医院属于私立范畴,又在边家的操作包装下成为当地医资最强,疗效最佳的医院之一。
当时新修建装潢出来的连栋大楼气派逼人,坐镇在老市区最明显的路口位置,不少当地居民都选择去那里看病买药。
早就在浦都市有了一席之地的江元生跟边家搭线的过程十分顺利,一边有足够的金钱,一边是州域区的地头蛇急需更多投入扩充势力。
拖延救护对边天诃而言不过是一句轻轻开口,让手下旁观林青菱的痛苦,就可换取眼红的收益。
毕竟人送来时已经意识涣散,在当时也没有这么多血包能救一个濒死之人。
当时的林青菱被开价数百万现金,分次取出送到边天诃的桌上。
当晚赶来的江元生就可以扮演一个失去妻子后来得太迟的深情男,他揽下生意太忙、与妻子分隔两地、疏于家庭的明面责任。
一场完美的借刀杀人让他能心安理得在林青菱尸体前掩面哭泣,而后把林家最大的阻碍铲得干干净净。
再没有人能质疑他一年后的重新娶妻,女儿恰好出生的不妥。
“你跟你爸特别、特别像,利用完人的价值后,就要赶尽杀绝。”
怪不得都说求江元生也别求江京槐,前者还能顾及大众评价装装仁慈,后者倒是毫无顾忌,在生意场大杀四方也没人有资格谴责。
“老子给他把人送走了,他屁事没有,现在拉我一把都不愿意!!”
边天诃暴露了真面目,他已经四面楚歌,光脚不怕穿鞋的,江家不仅不送他离开这个国家,竟还想撇得一干二净。
以升玺天合的能力,这点事情不过是轻而易举,边天诃坚信江家父子就是要他死。
“你想走?”,江京槐嗤笑,压低眉目盯向对面的无助乱喊。
老蛇被逼至绝境才发觉自己的对手是另一窝蛇巢里最年轻的那只蛇王,露出的獠牙都不及对方压迫目光来得有说服力。
“当时强霸一头,人人捧你的时候怎么不说走。”,江京槐抬动负伤的右手站起,隐藏在层层叠叠布料下的针线口仍在发疼,让他面色有一瞬变化,又被迅速转成明面的嫌恶。
忍受疼痛的漫长感让他比往常还要缺乏耐心,江元生要求他立刻解决边天诃这个麻烦否则就会有他承担不起的后果。
后果是什么会让自己承担不起,他不敢把昨夜的袭击真的对上棠洛的名字。
“还是你想跟你的小儿子一起走。”,江京槐走到他那边,冷不丁冒出这一句。
边蓝的医院,病区,甚至是他脱离边家这几年考上警队又被停职的事情清晰传在边天诃的耳边。
“你帮他打点了不少,也给了我机会。”
颀长身形覆下的阴影让边天诃不敢抬头承认他嘴里的话。
“非法经营地下场所,高利放贷,其中黄赌毒你占了两样,你大儿子沾了第三种生意后和你斗的头破血流要分家也导致你的灰产帝国倒塌。”
“残害同胞,近两年还涉嫌新型电诈人口拐骗,你觉得你能在监狱里养老吗。”
江京槐自己说完都觉得口干,眼下的老头犯下诸多恶行,最后还想全身而退。
边家的内部矛盾积压已久,在这一年接连爆发。
大儿子边天恒不走正道被边天诃发现后,两父子开启长达一年的家族分割赛,二女儿边天语一心跟着大哥走。
一个月前,两人被抓捕入狱,边天诃妻子主动投案自首承认包庇,边天诃被通缉追捕至今。
消息还未在明面传出,边家的威严仍在,但知晓内部的人全高价来要边天诃的命,生怕他入狱了,一条船上的人都得玩完。
“这些事情一一审下去够你在狱中死百次。”
“你又怎么可能离开?”
边天诃闷咳了好几声,捂着心脏收紧肩膀。被说中的恐惧导致他无法发声,任由旁人揭穿和中伤。
警方已经掌握了足够证据,只是需要他的被捕再向外公布真相。
而他边天诃真的入狱了,那些人只会想尽办法折磨边蓝,逼他闭嘴到死。
两方都只需要一个结果,边天诃的死亡。
“不需要太久警察也可以查到这里,又或者是你曾经帮过的人也会派人杀到这里。”
开车上来时,江京槐观察到这就是块野山林,道路甚至都未被人工铺设过,全靠车轮开辟,如果不是晴了几天,下雨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进这片地方。
“我和他不同,我可以再给你一条路。”
江元生只要边天诃死,但也没说死之前不能再利用。
“留下一封遗书,简述31年前的事情,我会保证你儿子能安全离开这个国家。”
边家真正意义的犯下命案,来自于江元生的一笔巨额钱款,以及对权力的贪婪。
这之后的边天诃为了敛财造势无所不用其极,似乎在那一晚死掉的不只林青菱,还有另外两个男人的良知。
眼前的青年不过三十出头,却学得一身狠手段。在对方最为绝境之时,仍能找出有利于自己的价值。
边天诃轻视了江元生的狠毒,也小瞧了江京槐的冷血。
毕竟同血缘下,能分得清什么。
“你妈在天上肯定后悔生了你。”,边天诃朝地上吐痰,最后恶狠狠地剜了一眼江京槐,不得不接受了这看似平等的交易。
江京槐轻笑:“嗯。”
田瑾随即被叫进来,但她只是停在门口,不清楚是否能进去。
“田瑾,找纸笔。”
用途很好猜,她呆愣着不敢开口也没有动。
“我让你去拿!”
边天诃写下满满一页内容,逐字念给江京槐过耳。
把纸笔交给边天诃后的事情田瑾不得而知,只是在离开时,她站在楼梯口最后看了一眼边天诃的身形,那是她在边家长大的这么多年来,明显察觉到时运这两个字。
“你现在去接走老三,他问什么都一概不说。”
边天诃的话回荡在她脑海。
敢作敢为之辈涌现的年代,边家借势起家,顶着风险在这四线城市搅起大风大浪,却唯独在一次钱权交易前乱了眼,踏上不归路。
-
喝到酩酊大醉,边天诃摇晃着朝楼上走去,江京槐则留在二层盯着腕表走动。
八分钟后,一道身影快速从顶层六楼坠落发出骇人声响。
“16点37分。”
楼下都是施工后堆放的碎砖钢筋,是个人坠下都再无生还可能。
江京槐得到结果后抬脚往楼下走去,就好像死的不是人,只是一件旧事的终结。
离大门还有几步距离,田瑾被左右俩人死死控制,被扳紧的嘴导致她无法喊叫,只能流着绝望的泪水,眼镜也掉落在地面一旁。
看到江京槐身影出现,范数立即带人上楼清理痕迹。
“等他们收拾好一切,自然会放你去接边蓝。”,江京槐示意手下松开对方,递过那副眼镜。
田瑾瞬间冲出去想伸手掐上他,却被暴力拉开。
“你简直就是个杀人魔!如果不是你们江家骗了边叔会带他们父子走,边叔又怎么会轻易暴露地址给你!!”,她抬起脚去踹对方,但困于身后双臂被拉扯的痛意始终无法攻击到人。
对比边天诃这些年间接直接带走的性命,江京槐算得上菩萨了。
他只是促进了恶人的死亡又或是退场,可那些人做出的事却是实打实的危害社会或者穷尽资源。
还记得江元生让他第一次这么做时,他狠不下心,被很多人压到十几层高的裸露天台。
名为父亲的人在身后骂他懦弱、无能,总是低贱地发散所谓的善心,那么下一秒对外公布死讯的也可以是他江京槐。
江元生这之后会平心静气地说不用愧疚、自责,只是那些人自作自受,迟早会夹着尾巴退出名利场,而他们父子不过是大发慈悲的接过烂摊子,帮他们解决棘手难题。
升玺天合早期便是在一次次的强压和逼迫下完成的崛起,哪怕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么做,可江京槐已经改不掉榨干他人价值的变态心理,往日纯良早就被碾碎吃进肚子里溶成新的皮相。
江京槐点头接受对方的谩骂:“我会给你派两个人,如果边蓝不愿意走,你可以提及在病房里看护他的女孩子,他就一定会走。”
可田瑾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满嘴嘶喊着要杀了他为边天诃偿命。
“把边蓝带走,否则他会横死在州域区,到那时别再找□□忙。”,江京槐吐字简单但威慑极强,说出口的话总是带着后果性。
田瑾霎时冷静下来,不再张牙舞爪,任由对方把眼镜架回她脸上,这次她听进去了,听到了边家最后一个人不能再枉死的重点。
她被带往车子时看到了外边的尸体,双眼一白直直晕了过去。
“到医院门口再叫醒她。”,江京槐钻进中间的轿车,两辆雷克萨斯LM前后护送启程。
燃烧的山中别墅和自杀时身携遗书的边天诃独自留在那里,江京槐在车内毫无顾虑地离去。
一直到车队行至山下,天空降下急雨,冲刷所有。
“我主动承认所有罪行,我不该在31年前受人钱财指使谋害那名产后抑郁割腕送诊的产妇,导致她流尽血而亡,由此开启我罪恶的一生。”
-
高速道的黑劳车厢内,只有前排驾驶窗留有最后一点天光。
傍晚的夕阳全部落下,天顶变得紫黑幽远,车顶星光熠熠但在诡异氛围下无人欣赏。
裘玉跟他打完招呼却没得到半句回应,她将双手环上胸,高傲挺出同样科技水准的曲线。
她虽语气傲慢,却迫切想得到旁边人的关注,偷偷瞄去又看不清他的神色。
虽知道江京槐喜怒无常,但她被见到人的喜悦冲昏了脑,当下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位置,自顾自说着:“刚才我见着那小姑娘了,漂亮是漂亮,就是没什么心眼,太好心,容易被骗。”
“尤其容易被你骗,对吧?”,话语充满挑拨意味,无声的车厢内,只有她的聒噪。
直到后脑勺处传来撕扯疼,车窗被驾驶位的人应声降下,呼啸涌进风的刮力。
裘玉目眦欲裂地大口抽气:“你疯…了!“
她脑后就是高速道旁的树干枝桠,只要脑袋再被推出去一些,几秒就能刮得头破血流,面容尽毁。
“裘阿姨,我从没允许你接近小洛。”
“你的自作主张让我感到愤怒和不满。”
江京槐用语客气,眼中却飞掠过狠绝,逐渐加大的掌中力道意味着她的喉管只要江京槐想就可以折断。
右手的针线因为肌肉用力已经涌出血流,浸湿他的衣袖后又被外层的西装外套吸收,变深一块。
裘玉以为是自己头边被划破了,才有的血腥味。
她终于意识到害怕,挤着眼角努力发音:“对不起京槐,原谅阿姨的错误,我也只是你爸爸要求的……”
“咳咳……”,裘玉被一把丢回车子里,她拍打前排让范数赶紧升上车窗,随即匍匐在座椅上后怕地拍着胸口流泪。
看到裘玉接触棠洛的那一刻,江京槐就已经升起怒火,没有下车当即拉走裘玉也只是顾及棠洛。
女人一路上的多嘴导致他负面情绪再次爆发,哪怕这之前已经被棠珞给抚顺,很久没有再被激怒过。
“他让你来做什么。”
果然,江京槐只是想要获取信息,并不是心软。
裘玉也缓过神来,一五一十说出江元生让她来接近棠洛的要求。
但她也不傻,没有完全听从,因为江京槐也会察觉插手的。
“昨晚的杀手是他派的。”,江京槐彻底确信,心底再次寒凉一片,额间和手背的筋管鼓起。
“京槐你听我说,那个人可能只是想吓吓小姑娘,不小心伤到了你也不是你爸爸吩咐的,我这不是也代他过来看你了吗。”,裘玉跪在座椅间,伸手想去拉江京槐劝他消气。
“裘玉,你别忘了,自己的选择。”
这一句话吓得裘玉爬起,害怕到控制不住脸部抽动:“我怎么会忘呢小槐,我们一直是彼此最信任的亲人,我一定会帮你的,你不要和我生疏了,我再也不会帮江元生求情说话了,你不能……”
她尽失脸面鼻涕眼泪一块流,疯狂摇着头像害怕被抛弃的家养犬,唯恐失去江京槐这一方的扶持,失去眼前的物质条件,更不想完全沦为江元生的床品。
捏在他手臂上的力气越来越大,慢慢的,裘玉才察觉他右臂就是受伤的地方,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
“前面停车,带她去机场,立刻滚回去。”,江京槐血色尽失但话语依旧不容反驳。
“小槐,你的…你的手。”,裘玉被再次甩开后摔到车门上,颤抖指向座椅的血迹。
两辆车子在高速服务区入口停车场刹停,江京槐当即下车,裘玉想出去却被锁轿车内。
“你让我下去!!”
“我要跟京槐一起走!!”
凄厉的女音随着车辆越来越远才完全消失,江京槐抱着淌血的手臂到一旁捂腹。
女人的变态反应让他一阵难忍的反酸涌上喉头,干呕到溢出苦泪。
江京槐咬牙在夜风中飘摇,艰难抵抗内心深处的心魔喧嚣。
今夜种种,再次被他强忍至腹中,只盼望最终结果能对得起十几年的蛰伏。
却切实渴望背后会出现熟悉拥抱带他短暂离开这圈圈漩涡。
但他不能以任何名义去跟棠洛索求,就如同当时同意她分手一样,必须自己走完所有黑暗,才能让她安然顺遂。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说:男主从内到外不正常,也会付出代价哈,不是法制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