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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望
林昭提剑挑开。
“做什么?”
林昭并未理会,反而对赵琛说道,“忠王殿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这刀剑无眼,若是一会不小心伤到了殿下,可就不好了。”
“陛下到——”
打开的嘉福门外,老皇帝正不急不徐地走进来,尽管还有些咳嗽,难掩疲惫,但身为帝王长久以来的威严令人不寒而栗。
永王跟在他身后,东宫的景象尽收眼底。虽然比不上战场,但是浓重的血腥味还是令他眉头一皱。
屋内除了羁押着反贼的将士们,其余人立刻跪了下来。老皇帝的目光扫过林昭、太子、景王,最后落在了忠王身上。
看见太子艰难支撑行礼的模样,老皇帝吩咐身边的符全。
符全点头,给了身后一个眼神,手下的罗承平立刻小跑着走了。
林昭看到罗承平毫不犹疑向外跑去的身影,想来整个皇宫已经肃清了。
“朕不明白,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忠王没有回话,他脸色平静的看着他。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老皇帝也不过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罢了。
“所有叛军尽数处死,忠王押入天牢,择日再审。”老皇帝一锤定音,给这一晚的宫变彻底画上了句号。
赵琛连一句辩驳的话都不想说,便顺从的带上了镣铐。
而在这个时候,一个穿着白色银甲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启禀陛下,太医已经找到,受惊宫人已尽数安排妥当。”
赵琛看向她,是他的妻子,薛宜。
“薛宜?”
赵琛楞楞地看着不久前才在忠王府,对他说她会和他一起的妻子。这么多年来,他可能从未了解过薛宜。
“殿下。”薛宜的声音很冷静,没有一丝一毫被戳破的慌张,这样的会面,早在她进入忠王府的第一天,就在她的脑海中预演过千万遍,只不过这一次,是最后一次。
“薛宜,我待你不薄。”
“殿下,我也待你不薄。”薛宜的脸色平静,似乎两人只是同僚关系,而不是夫妻,“我劝过你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回头是岸?哈——”赵琛短促的笑了一声,“哪里有岸呢,你告诉我?”
“是冷宫?牢房?那个王府?还是你的佛祖身边?”
“什么养的佛祖,会让好人死去,在这世上留下坏人?”
他直直的看向老皇帝,“你难道不知道我的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害死她的人依旧享受着荣华富贵,万人供奉,将自己的香供奉在那个所谓的佛祖面前。”
“……”老皇帝的目光阴沉沉的扫过两人,没有说话。
他对这个儿子很失望,更看不上这个背叛丈夫的忠王妃。但是碍于薛宜和他们达成的条件,他并无理由处置薛宜。
林昭走到了薛宜身边,挡住了老皇帝的目光,“忠王殿下,很惊讶吗?”
“没什么好惊讶的。”赵琛早就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老皇帝疲惫至极,符全扶着他转身离开了东宫。对于东宫里的一片狼藉,他丝毫都不想看。
“押下去!”永王对赵琛身后的人挥了挥手。他冲林昭点了点头,“林少卿。”
“永王殿下。”
“我每次一见到林少卿,总有些一见如故的感觉。”
赵知瑜闻言挤了过来,“巧了,我也有这种感觉。”
永王同景王对视了一眼,两人又各自走开。
林昭看向薛宜,她的表情很平淡,但看向远处有些出神。
“安若,”兵部尚书喊了她的表字一声,薛宜并未听见,直到兵部尚书对她挥了挥手,她才回过神来,“阿爷。”
“这次多亏了你,我们薛家才能逃过一劫。只是经此一役,我们薛家也就到这了。”
“阿爷,你说什么呢,我们家的积蓄不少,足够我们过完几辈子了。”
薛达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第二日一早,玉安公主前去天牢,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薛宜。
“薛娘子。”
“殿下。”
“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
“我……”
“你是觉得有愧于他吗。”
薛宜点了点头。
玉安公主拉起她的手,“那你为何还要帮我?”
“因为我想活,我想薛家活下去,他的事是必败的。可是他自己看不清。”薛宜深吸了一口气,“如果薛家覆灭,我也死去,我会恨他。”
“如果非要在怨恨与愧疚中选一个,那我宁肯选择愧疚。”
天牢的构造和刑狱并无不同,只是制式上更为豪华,宽大的牢房和高处的长窗,日光透过,整个牢房并不显得阴暗。
赵琛迷蒙之间睡了过去,快要睡着的时候,甚至还自嘲的想,这样的情况,他居然也能安心入眠。
醒来的时候,牢房中多了几个人。
坐在中间那张古朴的木桌边的,是一个女子,带着帏帽,轻薄的纱从帏帽的边沿垂下,遮住了她的面容。
只是从帏帽上装饰的东珠红玉来看,她就是他的妹妹,“玉安公主。”身后是公主府的女官之首——司霜,还有他的妻子,应该说是曾经的妻子薛宜。
见他醒来,玉安公主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皇兄,好久不见。”
她的声音很轻柔,缥缈空灵,像是从一片虚无中传来。
“三年了。”赵琛竟也有些恍惚,“前几次见你,也是在家宴上匆匆一面,说起来,从你从道宫回来后,就没有再和你好好说过一次话了。”
林昭此时是玉安公主,和林昭时的举止大不相同,身形挺拔端庄,对红尘俗事并兴趣寥寥。
“皇兄此时,倒是有几分淡然,为何会做出谋反此等大错。”
“八妹,你相信命吗?”
玉安公主摇摇头,“皇兄,白玉如蟾俱是妄,青天指月亦非真。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这世间的事本就只能顺势而为,又何必强求。”
“你知道我每一天夜里是怎么过来的吗?”赵琛想去看她的表情,却只看到华贵的珠帘纱幕。
“我只有想象着我坐在龙椅上,将过往那些欺辱我的人抓过来,打了我一棍的,乱棍打死,踩了我一脚的,万人踩死。让那些人一顿一顿的吃猪圈里的泔水,让他们也试试冬天衣不蔽体满地乱爬学狗叫的滋味!”
薛宜被赵琛的模样吓了一跳,更令她惊讶的是,原以为他只是不受宠。可如今看来,赵琛分明是被虐待长大的。
“那你做到了吗,皇兄。”
“做到了一些。”赵琛平静淡然的模样已经全部退去,他的眼里有灼灼的光,“三年前,户部尚书袁普,德不配位,贪财好色,他的大儿子一心想要继承家业,于是在酒中下毒,毒死了袁普。”
“这件事,是你教唆的?”
“怎么能算教唆呢,我只是让早就该死的人,更快的投胎。怎么不算功德一件呢。”
“而后,我扶持了他家四郎继承家业。”赵琛笑了起来,“四郎的母亲是平康坊的一个勾栏女子,被袁普的正妻害死。只是一个玩物的死,连官都不曾报过,便草草一卷,扔进了乱葬岗。”
林昭回忆了一下,如今这位前户部尚书袁普,已经被人刨了祖坟,家业也尽数落入四子的手中。只是四子孤身一人,带走了几户全部的钱财,说是去江浙改行经商。
其余几个儿子坐吃山空,几年后分了家,也都离开了大兴,不知所踪。
原本兴盛的尚书府,不过两三年的时间,便迅速的腐朽,消散了。
“所以这世上的事,本就无常。”赵琛说道,“老皇帝凭什么觉得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一辈子呢,他以为,他可以善终吗?”
“他得位不正,德不配位!”赵琛的神色骤然激动了起来,他隔着桌子,抓住了林昭拿水的手,“老皇帝从别人那里抢来的皇位,他一个小、强盗!早晚要遭天谴!”
"皇兄,我明白你的意思。"
林昭说道,不是作为玉安明白,而是作为林昭明白。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靠着一些幻想,才能在漆黑的夜里活下去。
"你不明白!"赵琛紧紧握着她的手,抓的林昭的骨头都开始疼痛了起来,"八妹,你修道修的很好,"
“但是这个世上从来没有天谴,要想让坏人伏罪,就只能亲手去做。”
他突然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笑声,“但我做的太差了。”
"自从我下定决心以来,我每一天都在煎熬,我数着朝中可用的人,去结识他们,可是薛宜说的对,我与他们从来不曾交心过,又怎么能期望他们对我忠心不二。"
"我只是想多握住一个人,一份力量,于是我干了很多错事,我用他们的妻儿威胁他们,用金银诱惑他们。但能被我掌控的这些人,也就都是些贪财好色,胆小如鼠的懦弱之辈,不是吗?"
"皇兄,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从一无所有,到今日被忌惮至此。
"我一直以为,有了权势,我就能获得宁静,每当我收服了一个官员,我就应该多一分满足。可是并非如此,我获得的权越多,我反而越煎熬。我从未过一天的平静。"他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林昭的面纱,似乎下一秒就要控制不住的撩起来,但是却又久久没有动作。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只有至高无上的权势,或是所恨之人的鲜血,才能熄灭我心中的火焰。你也是这样吗?”
林昭沉默了,薛宜却上前一步,"所以我,也是你收服的一枚棋子吗?我的作用,也只是让你得到我父亲的助力吗?"
赵琛的目光转向她,"是。"
“这就是你从没有正眼看过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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