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缝

　　陈守彦推开天文观测台的铁门时，晚风正裹着山间的凉意吹过来，掀起他白大褂的衣角。穹顶已经缓缓打开，露出一片深黑色的夜空，星星像被打翻的碎钻，密密麻麻地嵌在天幕上，比他和余渐高中时去的城郊天文台，要亮上许多倍。

　　观测台的角落放着一张折叠椅，是他特意带来的。椅面有些磨损，还是当年他刚进研究所时买的——那时候他总在深夜来这里观测，累了就坐在椅子上歇会儿，想象余渐就坐在旁边，像高中晚自习时那样，安安静静地陪着他。他把带来的保温袋放在椅子旁，里面装着热牛奶和一块草莓慕斯，都是余渐以前喜欢的。

　　“陈教授，设备都调试好了，‘渐星’的轨道参数已经输入系统，再过十分钟就能进入最佳观测位。”助手小张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带着年轻人的活力。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陈守彦应着，走到主望远镜前。金属镜筒泛着冷光，他伸手摸了摸，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凉触感，忽然想起高二那年的冬夜——余渐裹着他的浅灰色围巾，站在天文台的小望远镜旁，哈着白气说“陈守彦，你看那颗最亮的星，它是不是在对我们眨眼睛呀”。那时候的星星好像没这么亮，却因为有她在身边，连空气里都带着甜意。

　　他调整好望远镜的焦距，屏幕上渐渐浮现出一颗微弱的光点，周围环绕着淡淡的星云，像给星星裹了一层薄纱。这就是“渐星”，是他和团队三个月前发现的新恒星，距离地球约两千光年。他特意给它取了这个名字，“渐”是余渐的“渐”，也是“渐渐明亮”的“渐”——他想让这颗星，替余渐，一直亮在宇宙里。

　　“开始记录光谱数据。”陈守彦对着对讲机说，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屏幕上跳出一条红色的光谱曲线，随着数据的收集，曲线慢慢变得清晰。他盯着曲线，脑海里却闪过余渐的物理笔记本——她总爱在笔记本的空白处画小小的恒星，有的带光圈，有的画着虚线轨道，旁边还会用红笔写“星星的寿命有多久呀”“它们会不会也有‘生老病死’呢”。以前他总说“等我们学了天体物理就知道了”，可现在他知道了，她却再也听不到了。

　　观测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渐星”渐渐隐入晨光里。陈守彦关掉设备，揉了揉发酸的眼睛，转身拿起保温袋里的草莓慕斯。蛋糕还是凉的，奶油上的草莓片依旧新鲜，像刚从甜品店买的。他坐在折叠椅上，小口吃着慕斯，甜美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和当年余渐第一次喂他吃的那口，一模一样。

　　“余渐，‘渐星’的光谱数据很完整，我能算出它的年龄和质量了。”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观测台轻声说，声音在晨风中有些发飘，“它现在处于主序星阶段，还能亮很多很多年，就像我会一直记得你一样。”

　　回到研究所时，同事们已经陆续到岗。陈守彦把观测数据导入电脑，开始写报告。报告的开头，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写数据，而是先画了一颗小小的星星，旁边标着“献给余渐”——这是他每次写关于“渐星”的报告时，都会做的事，像在和她分享最重要的成果。

　　写报告的间隙，他拿起手机，翻出余渐妈妈昨天发来的照片。照片里是余渐高中时的书桌，台灯旁摆着他送的星星项链，下面压着一本翻开的日记本，其中一页写着“今天陈守彦给我讲了恒星的故事，他说星星会发光是因为内部在发生核聚变，好神奇呀！我以后也要和他一起研究星星”。阿姨在消息里说：“守彦，你看渐渐那时候就喜欢星星，你现在做的事，她肯定特别开心。”

　　陈守彦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了划，眼泪差点掉下来。他回复阿姨：“阿姨，我今天观测到‘渐星’了，数据很好，等报告写完，我拿给您看看，也让渐渐看看。”

　　报告写了整整三天，修改了五遍，直到每一个数据都准确无误，每一段分析都清晰易懂。定稿那天，他把报告打印出来，装订得整整齐齐，封面上除了“‘渐星’观测报告”几个字，还画了一朵小小的樱花——是余渐最喜欢的那种粉紫色，花瓣边缘带着淡淡的弧度。

　　周末的时候，陈守彦带着报告去了余渐的墓地。墓碑上的照片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他从包里拿出纸巾，小心翼翼地擦干净。照片里的余渐穿着浅粉色连衣裙，站在樱花树下，笑得眼睛弯成月牙，和他记忆里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他把报告放在墓碑前的石台上，轻声说：“余渐，报告写完了，你看看，是不是和你当年想知道的一样？里面有‘渐星’的温度、亮度，还有它的演化阶段，我都写得很清楚。对了，我还在里面夹了一张A大樱花的照片，今年的樱花开得特别好，比我们高中时看的还要美。”

　　他蹲在墓碑前，翻着报告，一页一页地念给余渐听。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报告的纸页上，像撒了一层碎金。念到最后一页的“后续观测计划”时，他停了下来，轻声说：“我打算下个月再去观测一次，看看‘渐星’的亮度有没有变化。余渐，你会陪我一起去吧？就像以前陪我一起自习一样。”

　　离开墓地时，他在路边看到一家卖草莓糯米团的小店。热气腾腾的糯米团裹着粉粉的草莓碎，散发着甜香。他买了一个，咬了一口，甜糯的口感让他想起高中时的早餐——余渐总爱买两个糯米团，一个自己吃，一个塞给他，说“早上吃甜的，一天都有精神”。那时候他总嫌甜，现在却觉得，这样的甜，再也吃不够了。

　　回到公寓，陈守彦把报告复印了一份，放进余渐送他的浅粉色笔记本里，和那封未寄出的信、干枯的樱花花瓣放在一起。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他写了一行字：“余渐，‘渐星’会一直亮，我会一直记得你，我们的故事，会和星光一样，永远不会结束。”

　　后来，“渐星”的观测报告发表在权威的天文期刊上，扉页的“献给余渐”，成了整篇报告最温柔的注脚。有人问他“余渐是谁”，他总是笑着说“是我生命里最亮的星”。每个有星星的夜晚，他还是会去观测台，坐在那张折叠椅上，看着遥远的“渐星”，像在看着当年的余渐。他知道，她从未离开，她变成了星光，变成了樱花，变成了他笔下的每一份报告，永远陪着他，走在追逐星光的路上，走在没有她，却处处是她的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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