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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我给你们做主
齐州城的百姓们被叫到被浇洗一新的官衙前。
这几天又来了一队人马,军纪整肃,和之前这群烧杀抢掠的强盗不大一样。
昨天傍晚,有人走街串巷敲锣打鼓,说是明天早上在官衙前,神仙来给大家主持公道。
神仙?之前这群土匪也说是神仙派来的,还不是跟土匪一样的。
但是神仙亲自来了,来都来了,总得去看看神仙长什么样。
有了梁大业送上的明细,朱玉按图索骥,按住了人在官衙前的空地侍立。
鱼十五娘则腰挎一柄分量十足的横刀,身形挺拔,步履稳健地行走于黑压压的人群之前,刀鞘上的铜环随着她的步伐叮当作响。
她目光如电,扫过眼前一张张麻木惊惶的面孔。站定后,深吸一口气,清亮而极具穿透力的声音瞬间压住了场下百姓的嗡嗡议论:
“父老乡亲们,我姓鱼!水里游的那个鱼!”声震屋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日来此,不为别的,专为你们主持公道来了!”
人群骤然一静,无数道目光聚焦在她身上,有惊疑,有畏惧,也有死灰复燃般的微光。
“看看你们身前这些人!”鱼十五娘猛地抬手,指向那几排军汉,声音陡然拔高,如金石崩裂,“他们这几日做了什么勾当,没有比你们更清楚的了!现在,我只问你们一句。”
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你们恨不恨!”
空气仿佛凝固了。百姓们瑟缩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喉头滚动,却无人敢应声。恐惧的惯性如同沉重的枷锁。
鱼十五娘冷哼一声,毫不在意这份死寂,猛地一拍腰间刀柄,声如洪钟:
“无论是抢掠财物,还是□□妇女!只要你们有凭有据,站出来指认!我鱼十五娘,当场给你们做主!”
此言一出,比百姓更显焦灼的是那几排军汉。张小江张师爷再也按捺不住,佝偻着腰,小步快趋到鱼十五娘身侧,压低了嗓子,带着近乎哀求的腔调:“娘子,这些人里头,不少可都是跟了刺史大人十几年的老兄弟了,这恐怕……不太妥当吧……”
就在这时,细若蚊蚋、带着哭腔的童音,怯生生地从人群边缘挤了出来:“就是他!他抢了我家的救命钱……还……还摸我娘……”
鱼十五娘索性拿他先开刀,提着张师爷面向百姓问:“看清楚了,还有谁认识他!”
“他也带着人来过我家……”
“我作证,我亲眼看见的。”
指认声此起彼伏,鱼十五娘不再看那些面如土色的军汉,目光如炬,锁定了汗如雨下的张师爷,问道:“好!张师爷,你认不认!”
张师爷浑身筛糠,额上豆大的汗珠滚落,浸湿了衣领,哆哆嗦嗦答道:“这,这就是一点钱罢了,我没,我没□□妇女……”
鱼十五娘冲那男孩儿身后的妇人问:“他说的是实话吗?”
妇人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得一哆嗦,茫然地抬起头,眼神涣散了好一会儿,才仿佛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地点头:“哦,对,对,我们家开布店的,他身上这件绸缎衣服,就是从我家抢的。这个老头,打了我家男人,把我们家的钱抢去了,还,还摸了我两把。”
鱼十五娘不疑有他,吩咐道:“就在这儿,打他四十鞭。”
“遵命!”朱玉应声如雷,带着两个彪形大汉,如老鹰抓小鸡般,一把提起瘫软如泥的张师爷的后颈脖,拖到场地一侧空地。粗粝的鞭子高高扬起,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落下。
第一鞭下去,张师爷那身讲究的绸缎袍子应声破裂,皮开肉绽!一声凄厉得不像人声的惨叫冲天而起,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气,鱼十五娘面不改色,再次面向眼前鸦雀无声、面色惨白的百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所有被抢了东西的,去西边墙根地下找两个俊俏的年轻郎君登记,核实后自有人还钱还粮。”
老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个个如同受了惊的鹌鹑。
鱼十五娘双手叉腰,昂头高声道:“我再说一遍,我姓鱼,水里游的鱼。这些日子你们口中说的鱼娘娘就是我。从明天开始,我就住在身后的官衙里,若有士兵还敢骚扰百姓的,就来这找我。我保证给你们主持公道!”
话音刚落,一个披头散发的娘子拨开人群,跪在鱼十五娘脚下,凄厉哭嚎道:
“鱼娘娘救我!”
她拨开蓬乱的头发,指着身后几个往回缩的郎君,边哭边道:“他!他!还有他,他们三个,那天闯进我家里,把我家的钱都搜刮走了,杀了我男人,把我和女儿,都糟蹋了。不止一回!”
“可怜我女儿,才十三岁啊,生生叫他们磋磨死了!就这三个人,烧成灰我也记得!”
鱼十五娘霍然转身,目光如两道冰冷的闪电,瞬间锁定了那三个面无人色、抖若筛糠的恶徒。
无需再问,仅凭他们那畏缩躲闪的眼神、煞白的脸色和下意识后退的动作,真相已然昭然若揭。
“给我拿下!”
身后扈从如狼似虎扑上,死死按住了那三个瘫软在地的畜生。
鱼十五娘手腕一翻,腰间那柄厚重的横刀寒光毕现,在空中划出三道红痕。
三颗人头如同熟透的烂瓜落地,带着喷溅的血泉,骨碌碌滚落尘埃,在青石板上拖出三道刺目的猩红轨迹。无头的尸身颓然扑倒,血腥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滚烫的血珠洒在鱼十五娘的素色衣裙上,像冬日里鲜艳的红梅,半张脸沾着血痕,鱼十五娘的刀尖斜指地面,殷红的液体顺着寒刃缓缓滴落。
她环视着被这雷霆手段震慑得呆若木鸡的人群,那清亮的声音再次拔高,带着铁与血的气息,穿透了弥漫的血腥:
她接着高声喊道:“还有吗!”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随即,如同滚烫的冷水猛地泼进了沸腾的油锅。
压抑了太久的恐惧、屈辱、仇恨和那微弱的希望,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引爆。
齐州城的天都要被这沸腾的民怨捅出一个窟窿来。
倒也有单纯杀富济贫的,只要有三个以上的当地百姓作保,鱼十五娘就表示不予追究,记了名字就当场放走。
剩下的人从白天审到傍晚,杀了近百个,砍脑袋的刀都卷刃了。受罚的人就更多了,少说打断了十根鞭子。
陆初七和□□被陆伏守在一间小屋里,没有参与这场审判。
深夜时,鱼十五娘独自去找这父子俩讲道理。
陆初七十分不屑,冲鱼十五娘道:“今天你越过老子去发落老子十几年的兄弟,是要伙同朱玉夺老子的兵权?”
“阿翁要是觉着我是过河拆桥,可以骂我两句。”
陆初七没有斗气,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指着陆伏问道:“我更想知道,老子养了近二十年的儿子,叫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敢跟他爹作对。”
陆伏脸上红通通的,依稀可辨两个巴掌印,显然是陆初七打的。
“大约是因为,他知道什么是对的。”
鱼十五娘施施然坐下,回答道:“我想问问阿翁,您觉得打仗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初七不假思索:“当然是为了过好日子。”
“阿翁,陆家是佃农出身。我是商户出身。咱们都不算高贵。”
“每次经商所得的钱财,一半上交给官老爷,剩下一半做人力路费,再一半做本钱,再除去各种打点,所获不过十分之一罢了。而其中白眼、冷脸,滋味就只有自己能体会了。”
“佃农的日子只会过得更苦。地主的盘剥无休无止,辛苦劳作一年,却吃不上一口自己种的粮食。这样的日子确实算不上好日子。”
“可是躺在劫掠来的财富上,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吗?”
鱼十五娘一指窗外,问道:“您能听得见百姓的哭声吗?从前是被劫掠的我们哭,现在我们有了本事,却让别人哭,这样周而复始,什么时候才是头呢。”
陆初七没有再言语,只以默然回应她。
过了很久,陆初七哑着嗓子问道:“那我应该受什么处罚?”
鱼十五娘看向窗外月光,回答道:“留在齐州吧阿翁,不少村子都撂荒了,快要入冬了,地里还有很多活,这方面,我想您很擅长。”
□□全程不发一言,只有当鱼十五娘和陆初七谈完后,他弱弱举手,道:
“那个,那个,我就和一个姑娘睡过,但是我是真心的,我可以娶她。”
“她叫李春梅,是刺史府里的奴婢。从前受了很多苦,我,我挺喜欢她的,她说我,也挺好的。”
鱼十五娘莞尔:“只要姑娘家是真心愿意,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这件事后,鱼十五娘着手进行成建制的官吏队伍建设工作。
传递消息的梁大业,鱼十五娘将他从军队里调到自己身边,给钱给粮给分派人手,叫他此后带着人安心做监察工作。
这个监察的对象,涵盖除了鱼十五娘以外的所有人。
所有人,包括她的父母和丈夫。
齐州的冬天很温暖,没有一点雪花飘落,甚至还有几棵不肯枯黄的树。
站在历山上面东俯瞰,鱼十五娘能看见星罗棋布的城池和广阔无垠的土地,人群如蚂蚁寻食般辛勤忙碌。
可是鱼十五娘仍然叹了口气。
离家太久,她已经看不见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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