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未落时,未曾命名的喜欢

作者:皌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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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仙林的初夏来得猝不及防。阳光开始变得浓烈,透过行政部百叶窗的缝隙,在黎晚星即将清空的桌面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栀子花的甜香,却驱不散项目收尾阶段特有的、混合着疲惫与离愁的滞重感。

      黎晚星将最后一摞文件放入标着“归档”的纸箱,封箱胶带撕拉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她的动作有条不紊,甚至比平日更加利落,仿佛急于完成某种仪式性的切割。指尖抚过桌角一盆小小的、被她养得极好的绿萝,叶片油亮,生机勃勃,与她眼底那片沉寂的灰霾形成鲜明对比。

      临时工作调动的期限已至。这个项目,像一场漫长而投入的梦,如今到了醒来的时刻。姜一诺正叽叽喳喳地和行政部其他同事交换联系方式,约定日后苏盐再聚;林溪靠在窗边,安静地检查着回程的高铁票信息;陆尧则大大咧咧地指挥着快递员搬运几个大件行李。回归总部的氛围弥漫在空气里,带着解脱,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对黎晚星而言,这回归却更像一场逃离。逃离这座充斥着流言蜚语和冰冷回忆的城市,逃离那个让她心动又心碎的人,逃离那个因为“沈宜锦女儿”身份而永远无法纯粹的自己。

      她打开内部系统,指尖在鼠标上悬停了许久,最终利落地点开了离职申请表的链接。屏幕冷白的光映在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需要休息,需要一段漫长的时间来舔舐伤口,重新找回那个不被标签定义、不被流言所伤的黎晚星。或许离开沈氏,彻底切断这层让她备受争议的关系,才是唯一的出路。这个念头在她心里盘旋已久,此刻填表,更像是一种决绝的确认。

      “晚晚,都收拾好了吗?”姜一诺凑过来,声音里带着离别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但在看到黎晚星电脑屏幕上的表格标题时,声音戛然而止,眼睛瞬间瞪大,“你……你要离职?!”她一把抓住黎晚星的胳膊,压低声音,“为什么?就因为那些混蛋说的屁话?不值得啊!”

      黎晚星轻轻推开她的手,关掉了表格页面,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累了,想休息一段时间。跟别人没关系。”她站起身,开始收拾笔筒,避开了姜一诺探究的目光。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喜欢顾怀砚这件事,像一场高烧,烧得她浑身滚烫、心神俱疲后,只剩下冰冷的灰烬和想要彻底沉睡的欲望。她不想再要了,太疼了。

      林溪也走了过来,目光沉静地看着她:“考虑清楚了?”
      黎晚星点点头,没有说话。
      林溪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膀:“先回苏盐,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等睡醒了再说。”她没有劝解,只是给予了最实在的支撑。

      ————————————

      与此同时,材料学院实验室里,却弥漫着一种与窗外明媚阳光格格不入的低气压。

      项目数据汇总基本完成,只剩下最后的报告撰写和成果梳理。这原本是顾怀砚最擅长且理应全身心投入的阶段,但他却第一次感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滞涩和……心不在焉。

      电脑屏幕上,复杂的结构图和数据曲线似乎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他的指尖停在键盘上,许久未曾敲下一个字。脑海里反复回放的,是这几天黎晚星愈发冰冷疏离的态度,是她在最后一次协调会上,宣布行政部后续工作将由总部另一同事远程对接时,那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语气。

      她要走了。
      回苏盐。
      彻底退出这个项目,也退出……他的视线范围。

      这个认知像一根细小的冰刺,扎在心头某个柔软的地方,带来一阵持续而陌生的酸胀感。那感觉并不尖锐,却挥之不去,闷闷地堵着,让呼吸都变得有些不畅。

      他试图用理性分析这种异常情绪——项目合作结束,人员流动再正常不过。他甚至应该感到轻松,毕竟与这位心思难测、态度忽冷忽热的黎经理合作,并非全程愉快。但为什么,心头那片空茫非但没有填补,反而因为她即将彻底的离开,而变得更加空洞和……酸涩?

      是的,酸涩。
      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带着微弱刺痛感的失落。像咬了一口未熟的青梅,酸味从舌尖蔓延到心底,留下久久不散的涩意。

      他烦躁地合上电脑,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引得旁边正在整理资料的谢师兄投来诧异的一瞥。

      “阿砚,怎么了?数据又有问题?”
      “没有。”顾怀砚的声音有些发沉,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陆续驶离的车辆。其中一辆,会不会就是来接她的?
      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任何一个与项目有关的公式或定理。那些曾经构成他世界全部秩序的逻辑和理性,在一种名为“黎晚星要走了”的混沌情绪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那本隐秘的笔记,记录下的到底是客观观察,还是某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早已越界的情感投射?怀疑自己一次次下意识的靠近和关注,是否真的如自己所以为的那样,仅仅是出于项目负责人的职责?如果只是职责,那此刻心头这无法用实验数据解释的酸涩和空茫,又是什么?

      这种对自我情感的怀疑和审视,对他而言,陌生又令人不安。

      顾怀砚独自一人走在初夏夜晚略显空旷的校园小径上。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他掏出手机,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那个几乎从未主动拨打过的号码,界面停留在与黎晚星最后那封冰冷的工作邮件上。他想问什么?问为什么突然疏远?问为什么走得如此决绝?还是问……那些盘桓在他心头、让他酸涩不安的情绪,究竟意味着什么?

      最终,他还是熄灭了屏幕,将手机塞回口袋。
      有些问题,似乎注定找不到答案。
      有些距离,一旦拉开,仿佛就再也跨不回去了。

      初夏的风带着暖意吹过,却吹不散他心口那团滞重而酸涩的迷雾。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而那失去的空洞感,远比任何实验失败都更让人……无措。

      ————————————

      夜色渐深,苏盐沈家的别墅里灯还亮着,暖黄的光晕透过窗棂,洒在别墅外的草地上。黎晚星洗过热水澡,穿着柔软的居家服,抱着膝盖蜷在客厅的沙发上。小卷儿乖巧地趴在她脚边,毛茸茸的脑袋枕着她的拖鞋。沈听澜也乖乖的坐在一旁陪伴,电视里放着轻松的综艺节目,但她的眼神却没有焦点,显然神思早已飘远。

      黎阮棠端着一碗温热的银耳莲子羹走过来,轻轻放在女儿面前的茶几上。“晚晚,喝点甜的,安神。”她在女儿身边坐下,目光温柔地落在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回来就好,家里安静,正好养养精神。你看你,在仙林这半年多,瘦了多少。”

      黎晚星端起碗,小勺慢慢搅动着晶莹的羹汤,热气氤氲了她微红的眼眶。“妈,我是不是……挺失败的?”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工作上让人那样说……生活上也……”她咽回了后半句,只觉得心头那股酸涩又翻涌上来。

      “胡说八道!”黎阮棠轻轻揽过女儿的肩膀,语气坚定又心疼,“我女儿哪里失败了?那个项目,你爸私下里没少夸,说难度那么大,推进得却那么扎实,几个关键节点把握得比很多老项目经理都强。至于那些闲言碎语,”她冷哼一声,“哪个优秀的人背后没人嚼舌根?他们那是嫉妒!嫉妒我女儿有能力,有家世,还有……哼,反正我女儿什么都好!”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感情的事,更谈不上失败。缘分没到,或者方式不对,都不是你的错。我女儿值得最好的,而不是让自己委屈难受的。”

      这时,沈宜锦也端着茶杯踱步过来,坐在单人沙发上,神色沉稳:“晚晚,爸爸知道你心里难受,也觉得委屈。但爸爸想告诉你,逃避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离职休息,爸爸支持,你想环游世界爸爸都给你赞助。但爸爸不希望你是带着‘我输了’、‘我被打倒了’的心情离开。沈宜锦的女儿,可以暂时休息,但绝不会被几句流言就击垮。你的能力,是你自己实打实干出来的,不是你爸爸我给你的。明白吗?”

      父亲的话像沉稳的磐石,重重砸在黎晚星的心湖上,激荡起层层涟漪。她抬起头,看着父母关切而坚定的目光,一直强忍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但这一次,不再是绝望的哭泣,而是带着释然和暖意的宣泄。

      “爸,妈……”她放下碗,扑进黎阮棠怀里,声音闷闷的,“我知道……我就是……心里难受……”

      “难受就哭出来,在家怕什么。”黎阮棠轻拍着她的背,“哭完了,睡一觉,明天太阳照常升起。咱们晚星啊,跌倒了,歇一会儿,肯定能自己站起来,走得比原来更稳当。”

      ————————————

      与此同时,仙林。
      顾怀砚并没有回博士生公寓,而是又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仪器指示灯闪烁着幽微的光。他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写了一半的项目总结报告,光标在段尾固执地闪烁着,仿佛在嘲笑他的停滞。

      他尝试集中精神,手指放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敲不出来。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谢师兄临走前随口说的话:“黎经理她们今天就撤了吧?听说苏盐那边环境不错,挺适合生活的。这一分别,以后估计见面就难喽!”

      以后见面就难了。
      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箍紧了他的心脏,那股熟悉的、陌生的酸涩感再次汹涌而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他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她发梢沾染雨水的气息,她专注看瓷器时睫毛垂落的弧度,她偶尔被他逗笑时眼里瞬间漾开的微光……那些他曾以为只是需要“观察记录”的细节,此刻像潮水般涌上,带着惊人的清晰度和……杀伤力。

      他猛地站起身,在空旷的实验室里烦躁地踱步。理性告诉他,这一切都不符合逻辑。一个合作方的项目经理离开,为何会让他如此失态?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冷静是否只是一个脆弱的假象。

      他鬼使神差地走到那个上了锁的抽屉前,拿出钥匙,打开了它。那本深蓝色的笔记本静静躺在那里。他手指有些发颤地翻开,一页页,记录着那些他自以为客观的“观察”。

      笔记本上写的这些,这真的只是观察吗?
      如果只是观察,为什么此刻看着这些文字,心脏会抽紧?为什么能清晰地回忆起每一个场景下,自己那份隐秘的、被忽略的心跳加速?

      他的指尖最终停留在最新写下的那行字上,墨迹似乎还未干透:
      ——今天和她共撑一把伞,希望雨下得再久一点。——

      希望雨下得再久一点……
      这哪里是观察?这分明是……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一条新邮件提醒。发件人赫然是——黎晚星。

      顾怀砚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开。

      邮件标题是:【项目最终报告草案 - 请审阅】
      正文只有极其简练的几句公式化用语:“顾博士您好,附件为项目最终报告草案,行政部负责部分已完成。请您审阅材料学院负责部分内容,并于本周五前反馈意见。如有问题,请随时联系。祝好。黎晚星。”

      公事公办,冷淡疏离,甚至带着一种迫不及待交接完毕、划清界限的意味。连一个多余的标点符号都没有。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熄灭了他心中刚刚因翻看笔记而燃起的微小火花和混乱的悸动。

      希望雨下得久一点?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自嘲。原来,希望雨停的,从来只有她一个人。而他那些连自己都尚未厘清的、可笑而迟来的“发现”和“酸涩”,在她这般决绝的疏远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和一厢情愿。

      他缓缓坐回椅子上,电脑屏幕的光映着他晦暗不明的脸。窗外,初夏的夜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衬得室内一片死寂。

      那句“祝好”,像最后一把轻轻的锁,“咔哒”一声,将他未曾说出口、甚至未曾清晰意识到的一切,彻底封死在了这个寂静的、令人窒息的夏夜里。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触摸到了那种情绪的名字,却仿佛已经失去了命名的资格。

      那种感觉,叫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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