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渊

　　第21章

　　他感觉到身上的疼痛已经慢慢褪去，然后取而代之的是占据他整个视野的数字，260分钟已经替换成400分钟，他艰难地抬起眼皮，像是想到了什么勾起干裂的嘴角。

　　“我用他们换我自己的性命…”

　　屏幕上的数字依旧不停跳动着，然后慢慢上升，直到430分钟：“…然后通关，离开这个鬼地方。”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地，数字跳动到前所未有的数字，500分钟。

　　空气顺着嘴角的缝隙变得干裂冰凉，他意识到自己在笑，喉咙透出干涩，不成调的声音。

　　【玩家2号移除清理目标。】

　　【…请玩家，于30分钟内解决自己的队友…】

　　【将会获得10倍的奖励】

　　【…否则，将会】

　　“滴…滴…滴…”

　　手指完全覆盖在手臂处隐隐约约跳动的芯片上，：“吵死了…”，那枚芯片正透过皮肤传来规律的震动，一声接一声，如同某种寄生在血肉中的第二心脏，固执地透过指缝传递出不祥的节奏。

　　“可真是被我猜对了…”他抬眼看向眼前漂浮不定的提示音，只是眨了眨眼睛：“…五秒内决定自己的生死，也太草率了…”

　　他拿起手里握着的刀柄然后狠狠插入眼前的屏幕，顿时听到一阵撕裂声，冰冷的机械音才慢慢消失。

　　屏幕上的数字也再次下滑，直至从未出现过的50分钟。

　　欲望不止，时间不息。

　　他无奈地眨了眨眼，像是知道了某种猜测，也明白过了门框上的那句话是指的什么。

　　屏幕上的数字又再一次跳动起来，直到300分钟甚至不停歇。

　　“貌似又有人进行交易了，或许是…”他转头看向一贯黑暗的大楼最顶层罕见地亮起了灯，却双腿无力跌坐在地上，手指抚过地上碎裂的镜子。

　　他低头抚过地上的镜子，指尖掠过其中的一道裂痕。

　　裂痕延伸出去，像是一道看不见的缝隙，将世界一分为二。

　　或许是沈砚。

　　… …

　　“怕黑？”沈砚蹙了蹙眉，看着陆明神神叨叨的样子敷衍问了一句，还是说萧译寒曾经被关在什么地方，眼睛半眯着紧盯着陆明的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

　　地上零零散散的玻璃碎片晃得他眼花，亮丽切割成一片片的花瓶像是花瓣一样掉落在地上围成一个圈，把萧译寒的笑容封锁在里面。

　　“小寒…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镜子里映着陆明疯狂抓着头皮，眼睛突起的样子，像是要硬生生把自己的脸皮给撕下来。

　　镜子中间有一个巨大的裂痕，上面插着一把刀，把陆明和沈砚分成两个部分，沈砚的反应跟陆明比起来，冷静得吓人。

　　他转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什么也没有看见。

　　更没有萧译寒。

　　这老头得妄想症，疯了吧？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应该开始的…”他捂着脸，额头上的青筋暴起，语气染上一阵断断续续的哭腔：“我，每天晚上，都会听到我的小寒在哭。”

　　陆明痛苦地抱着自己的胳膊，蜷缩在地上，像是冰天雪地的人在地上为自己取暖：“他一直跟我抱怨，药很苦，里面很黑…”

　　他疯狂地扯下自己的吊牌，与现在这副疯言疯语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模样，眼神明亮。

　　透亮的玻璃透着吊牌边框的暗红色，像是变成一颗殷红的红宝石，他猛地想起刚刚林溯不知道从哪带回来的红宝石项链：“若止梅…是小寒的朋友吧？“空气瞬间像是注入水泥般沉重，陆明的影子都歪了几分。

　　“若止梅…”

　　他像是恢复理智般，把双手从脸上缓缓移了下来：“小梅跟小寒一样，是一个很听话的孩子，她经常能跟小寒玩到一块去。”

　　“别演了。”沈砚有点不耐地打断他的话，很明显看见陆明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狠厉，：“我知道她跟你脱不了关系。”

　　一番话像是冷水一样狠狠浇注在陆明的脸上，两颊是火辣辣的疼，如真的挨了打。

　　他扶着镜子的边缘缓缓站起，手上还拿着破裂的玻璃碎片，镜子随着他的动作，像是长出了手脚，挪出去好几分。

　　手指带着暗红色的液体在镜子上摸了一道划痕，然后反复来回碾压指尖，直到镜子里的自己那布满红血丝的眼眶被彻底遮挡：“小寒走后，小梅也不见了…”

　　猫咪被周围玻璃碰撞的声音所惊醒，跑到一处角落躲了起来，甚至爬上了管道，留下一个一个灰白色的脚印。

　　沈砚凝神倾听，管道里再次发出异响，起初更像是某种东西在里面伏地攀爬的‘嘎吱嘎吱’声，直到现在，他才听清那是什么声音，像是小孩哭的声音。

　　"啊…又来了…"陆明烦躁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整个人蜷进椅子里，试图隔绝这些无孔不入的声音。"被关在这里的每一天……小寒的哭声都会从各个角落渗进来……"他的声音带着麻木的疲惫，"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的神经，连抽泣的节奏都一模一样……"

　　那哭声仿佛拥有生命般，在管道中幽幽回荡，时近时远，如同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他们想要用这个困住我…”他干涩地笑了几声，：“事实证明，他们很成功。”

　　猫咪翻滚了几圈，连带着身上裹挟了一层又一层的红布，像是暗红色的液体流淌下来般，然后缓缓扯下，笨重地跌落到地上。

　　露出房间内一面又一面的镜子。

　　它们以各种诡异的角度安置在空间的每个角落：天花板的裂缝间嵌着一面，墙壁上斜挂着数面，就连转身的瞬间，都会猝不及防地撞见另一面镜子伫立眼前。

　　每一面镜子都被调整过角度，无论沈砚如何躲闪，都能精准捕抓到他的每一处表情。镜面像是潜伏在黑暗的猫，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让他无处可逃，自己的毛孔跟恐惧被无限放大。

　　“他们把房间的每一处角落，想要让小寒的声音渗透进我的每一秒，每一分钟…”陆明看着那些镜子厌恶地蹙起了眉，那些镜面上布满深浅不一的划痕与指印，仿佛曾有人拼命趴在上面，试图扒开这光影织就的牢笼。

　　不用细想，都能凭空想象到陆明或许日日都像飞蛾一般扑在反光的镜面上，凝望着自己被黑暗完全渗透，麻木的神情。

　　“他们？”沈砚眼睛一亮，像是听到很陌生的词，眼珠子不停地转动，倏地靠近镜子，指节敲在冰冷的表面，语气冷得像刀：“所以你是受害者？还是你的意思是…系统惩罚你？然后用你拙劣的语气来掩饰你的谎言？“陆明顿时转过头拿起地上的玻璃碎片正要向沈砚砸去：“你闭嘴！”转身就拿着玻璃朝沈砚横扫过去，就在玻璃的一角差点刺进去的时候，他动作猛然顿住，只差不到一个指头的距离。

　　“我命令你，马上带我离开！”压下的眼眸蕴含着腥风血雨，暴风雨前的平静，倒映着沈砚无动于衷的神情。

　　在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猛地低下头发现一把尖锐的物品抵着自己的腰腹，甚至试探性地往前挪了挪，他只要有一个滑倒，或者是错位，那把利刃就会精准地刺进腹部。

　　“别动。再动一下这个就会刺进你的腹部。”沈砚重新握紧刀柄，在陆明耳边低语：“我对你的交易特别感兴趣…“说完他似乎微微放开了手指，但是陆明却感觉他的眼神又阴骘了几分。

　　窗外的另一边，一个红点狠狠扎进他的眼睛，虽然他看不清屏幕上写的是什么，但是依着那模糊的轮廓，他还是认出了一串数字，600分钟。

　　又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居高数字。

　　“但是，我从来不喜欢别人用命令的语气来跟我说话。“陆明明显感觉到沈砚的重量完全倾斜在他身上。

　　他也丝毫不畏惧地迎上沈砚的目光：“我出去后，这个好处少不了你的，这是双赢。”

　　陆明的手指轻轻点在镜面上，镜子里的倒计时反射在他瞳孔里，像一只只蠕动的红色虫子。

　　沈砚侧目看了一眼，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会信你？”

　　“呵……当然不信。”陆明歪了歪头，笑得像裂开的面具，“所以你是为了你的同伴？还是另有隐情？”

　　沈砚的眉心微蹙，眼底一闪而过的东西被陆明尽收眼底。

　　“难怪，”陆明靠在椅背上，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审判者的味道，“你不像是在乎他们死活的人。”

　　他带着探究审视的眼神扫过沈砚的每一处脸部细节，不放过任何一丝轻微的褶皱。

　　“既然不是，你又何必逗留在这个地方？“他隐约看出沈砚的眼睛闪过一丝的动摇和心虚，嘴角扯得更大：”或者说…你跟我一样，也有在意的人和事…“说完他得意地挑了挑眉，眼看着一向毫无波澜的沈砚明显有了一丝情感。

　　但是这简短的一句话，却似乎完全抽干了他的所有力气，低头咬紧后槽牙喘息，掌心的血像是从梦里流出来的。他像突然被抽离了灵魂，喃喃说：“……好吵。”

　　然后，仿佛从喉咙深处冒出另一个声音。

　　“安静点，我来处理。”

　　他微微仰头靠在椅子上，慵懒地翘起了二郎腿，仿佛刚刚痛哭流涕的人不是他一样。

　　他垂着眼，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微皱的袖口，指尖拂过木质扶手上的一点污垢时，动作顿了顿，继而用身上唯一还算干净的衣角，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细细擦拭。

　　不过须臾。沈砚静默地看着他。

　　那个照片里精明、冷酷、不带一丝人气的陆明，仿佛从破碎的躯壳里挣脱出来，重新端坐于眼前。

　　“废话少说。”沈砚的声音像金属撞击，冷而干脆：“你到底想干什么？”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外头的倒计时猛地一跳，数字疯狂闪烁。

　　“怎么会……”沈砚微微一愣，目光转向陆明。

　　然后时间在20分钟停下，甚至还在不停下降，还发出有规律的‘嘀嘀嘀’声音。

　　陆明没有看向声音来源，他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原本擦拭扶手的指尖停住，转而轻轻搭在身旁的百叶窗叶上。

　　他拨开一道细窄的缝隙，一束苍白、微弱得如同垂死病人呼吸的光线，挣扎着透了进来，斜斜地切过昏暗，恰好落在他毫无波澜的脸上。

　　那光，没有温度。

　　他的嘴唇微动，一句低语如同烟霭般飘出，没头没尾，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判官般的笃定：“时间……”

　　“止于欲望。”

　　陆明缓缓起身，嘴角咧开，像在背诵某个诡异的咒语，指尖在空气里一划，倒计时的光像被牵引一般停滞又扭曲。

　　“投入的时间越多，欲望就像瀑布一样争先恐后地涌出来……”然后把他淹没。

　　沈砚猛地回想起刚刚浮雕上看到的话，也联想起刚刚科学家眼里的阴狠。

　　他们是想把他拖入更深的深渊。

　　寂静的空气中，除了他和陆明的喘息声，也听见了另外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一片漆黑的环境，只有一个镜子摆在角落里，但是映出的是一张既陌生又似曾相似的脸。

　　一个小孩满是泪水地跪伏在镜子前，双手掩面，但是他嘴里一直念叨着：“好黑…”

　　萧译寒像是被封存在镜子里般，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像是四年前陆明看到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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