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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敞亮的化妆室内，尤嫌头顶的大灯还不够亮，镜子打着一圈的补光灯，清晰地把人脸上的每一处瑕疵照了出来。
一杯冰美式摆在桌上的化妆品中间，杯壁上密密麻麻地冒出水珠，在桌面上泡出一圈水迹。
董明衍拿起咖啡，头定在原地，左手笔直地把吸管送进嘴里，稳当地给化妆师上妆。
而他另一只手也没闲着，大拇指飞速在屏幕上滑动。
放假后，他们小群里的四人首次在同一时间点清醒，意外地热闹起来。
长萱飞快地在刷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真的要死了。
长萱：我爹妈真的来学校找我了。
长萱：怎么办？我要不要干脆买票直接逃走？
蓝毛：你是彻底不想踏入你家门口了吗？
粉毛：接受命运吧，你见到你爹妈立刻跪下！他们就不敢骂你了。
董明衍笑起来，指尖在键盘上飞速跳动，敲出一排“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没发出去，就被化妆师捏了下脑袋：“别动。”
他乖乖地往后仰了下脑袋，抿住嘴不敢笑了。
虽然面对蓝霁的大部分时候他都是谎话连篇，但是这件事却是真的没有骗人——他白天真的要出来兼职。
此时刚过十点出头，他昨晚接近四点才睡，就算灌了半杯美式，现在也还是克制不住地发困，只得盯着微信群里三人不断刷屏的信息提神。
他继续看着长萱在悲嚎，少有的一丝同情心浮上来，摁下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从相册里切出来，没有给她们发蓝霁给他的电影票照片。
甚至还破天荒第地发了个“抱抱”的表情，虽然有点恶心。
做完这一切，他看够了朋友的热闹，又忍不住切出来，往下一滑，翻到那个头像是个手雕木头小人的对话框。
点进去，消息依然停留在前天，是蓝霁试图给他发钱，又被他退回去了。
唉。
他点开聊天框，试图说些什么，一句话删删打打，最后又变回空白的输入框。
真是烦透了，生怕蓝霁又躲他，连句日常打招呼的话都不敢发。
克制，冷静，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董明衍又点开对方的朋友圈，蓝霁的朋友圈大部分都是转发学校公众号的文章，基本没有分享过自己的私人生活。
滑到上个寒假的时间，蓝霁发了唯一一个私人生活的内容。
一个房子的模型，里面摆着他那个头像，跟他一模一样的木头小人。
点赞的人倒是很多，不过评论只有两条。
23临床卢涵心：好漂亮，是你自己做的吗？
蓝霁回复：对^^。
卢涵心就是暑假在医院见习的时候，跟他们一组的短发女生。董明衍因为这两条评论，一直觉得那两人关系应该很好，暗中观察半天，发现还不如他和卢涵心关系好。
想来也是因为蓝霁太孤僻，导致卢涵心正常的评论会显得很热情。
董明衍翻来覆去把这张照片研究了几遍，硬是没有研究出什么东西，后来甚至去网上购入了一套幼儿启蒙的diy房子，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耐心在那捏那些破叶子、又或者是从一大张a4纸上剪下来几个还没指甲盖大的图案。
更别说他的手也不灵活，之前上课做实验，给兔子打麻药都扎不准位置。
退出朋友圈，他又翻看起两人的聊天记录，潦草数几句，蓝霁大部分时候回答都很简短。
小刷子离开了他的脸，董明衍却完全没有感受到，只是盯着聊天记录出了神。
化妆师又在手上的盘子上沾了点东西，戳在他眼下：“你黑眼圈好重，经常熬夜吗？”
半天，董明衍才反应过来，心不在焉说道：“差不多是日夜颠倒吧。”
化妆师：“果然是年轻人，到我们这个年纪都熬不动了。”
董明衍下意识想笑，又意识到不能干扰对方的动作，强行把眼尾压下来，面无表情道：“姐，你也没比我大多少吧？”
“30咯。”
他道：“那我也差不多，我现在也奔三了。”
“奔三？”化妆师疑惑地问，“看起来不像啊，你几岁了？”
董明衍：“20。”
“你知道你这样说话很欠打吗？”
董明衍这才开始找补：“可是姐你看起来也不像30的人。”
化妆师也没把这句恭维话放心上，笑笑，便继续给他化妆了，手上的动作倒是轻了些。
董明衍切回小群，回了长萱一句：告诉我，你爹妈几点到？我回校的时候避开，给你留点面子。
群里静了两秒。
随即长萱又开始刷屏，不过这次是在疯狂辱骂他。
董明衍心情很好地回了她一个笑脸。
*
提前得知时间的董明衍避开了案发现场，但是有些按日常时间回校的人却就是这么巧遇上了。
学校的整体构造是一个T字形，从大门走去生活区，有一段必须要经过的区域。
天黑，学校的灯也没开几盏，蓝霁只顾着看地上往前走，因此在踏入前方一根柱子后之时，没注意到前方一闪而过的金色头发。
柱子大概就两个他那么宽，脚一迈，身形就完全被挡住了。
下一脚刚抬起来，一个近的几乎是贴在柱子另一侧的声音响起来。
“喂。”
对方显然在打电话，因为很快就有另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咆哮道：“你还有脸给我打电话？！”
蓝霁打了个踉跄，立马收回脚，下意识挨着柱子站住，没走出去。
他很快就后悔了。
从石柱里传出来的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又低又哑：“是你让我打的。”
“哦？现在就是‘我让你打’，这么听话怎么之前让你做的事都不做呢？”
“你让我做什么了？”
“你还有脸问我？！我现在对你还有什么要求，我就求你不要挂科，不要留级，安安分分毕业，祖宗，我还敢要求你什么啊？”
两人之间的对话夹枪带棒，伴随着石柱那方时不时发出的一声冷笑，对话那头的语速越来越快，像一桶打撒的乒乓球，劈里啪啦地在空中滚来滚去。
说话内容也愈发口无遮拦，等蓝霁意识到不对，正要出声打断对方时——
“实验室也不去，竞赛也不参加，学生组织也不加，你告诉我你想干什么？”
“我拉下脸去到处求人，你就这样把我的脸在地上踩？”
石柱那头的人，抓住对方喘气的间隙插了一刀：“我可没求你去做这些事。”
电话里的人像被掐住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随即尖叫——
“长萱！！！！！”
蓝霁手一抖，手机砸在地上。
那人瞬间掐断电话，厉声喝道：“谁在哪？”
蓝霁捂着脸，甚至不敢蹲下来捡手机。
甚至都不需要走路，长萱只是探了下头，便看到了蓝霁。
两人之间的距离这么近，都不用猜，长萱就知道对方听到了多少。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蓝霁，没有说话。
长萱好感-1。
头顶的路灯兢兢业业地亮着，陪着它的只有绕在灯罩里飞的几只虫子。
长萱无疑是完美符合大众审美的长相，但她的美又不只是皮相的美，更是那具有煽动力的一眸一笑、她的活泼和生气。
她卸去妆容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块干酪，既无食物的香气，也没有能勾起食欲的卖相，只有几只虫子在旁边绕着飞。
长萱好感-1。
【1.欺骗她，你是刚刚来到这里。
2.向她做保证，你不会说出去。
3.无视她走过去（路人经过大路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蓝霁摸了下鼻子：“不好意思。”
系统大为疑惑不解：{你道歉做什么？}
长萱好感-1。
蓝霁说：“我不会说出去的。”
长萱好感-1。
长萱好感-1-1-1-1-1-1-1……-1。
她耳边那个‘23’的数字就在这两句话间归了零。
这是他获得系统，接受第一个任务后，好感值第一个达到‘20’的人。
没有沮丧，也不生气。蓝霁看着她耳边那个数值的变化，却产生了一种窥探的心思——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长萱很快把自己脸上的异样压下去，提起面部的肌肉，笑得张扬，仿佛眼皮上还涂出去一条飞舞的黑线。
长萱快活地说道：“没事的，公共场合，是我不该在这打电话。”
*
她的笑容让蓝霁走进宿舍的时候都有丝挥之不去的骇意，他看着宿舍里亮着的灯，一时没反应过来。
董明衍的位置在门旁，头也没抬地跟他打了声招呼，不知道在看什么，对着电脑笑得咧出大牙。
蓝霁看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忽地犹豫要不要把校门那一幕跟他说。
“你看到长萱了吗？”董明衍没给他纠结的机会，幸灾乐祸地问道。
“她之前把她爸妈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结果她爸妈真的跑到学校来抓她了。”
蓝霁顿时感觉自己刚刚那股情绪多余的可以拿去喂狗。
“我看到她了，不过没看到她爸妈。”蓝霁说，“因为挂科的事情？”
“哦，没来啊。不过也是，为了这点事跑来学校有点夸张了。”董明衍回道，语气中带着些遗憾，“她爹妈都是六院主任，之前大一还给我们上过导论课，你记得么。”
蓝霁把书包往位置上一丢：“嗯。”
对方没在意他的冷淡，不知道看了什么又傻笑出声。
“你刚回来？”蓝霁忽然想起来，问道。
董明衍：“没有，七点多才拍完，我八点出头就回来了。”
“你在哪兼职？”蓝霁锲而不舍地问道。
“怎么？”
“我也去。”
蓝霁重复一遍，像是告诉他，又像是在跟自己说：“我也去。”
他看着董明衍耳边那个渐渐变灰，甚至颜色都变成浅白的负无穷，忽然有些茫然。
他们的关系固然是最近好起来的，而好感值也是在最近、逐渐从黑色变成灰色，那就说明，这个好感值其实是正确的？
导师‘50’的好感值、于娜那一上一下变换的好感知、还有长萱骤然归零的好感，最主要的——
还是董明衍耳边那个、从一开始就是负无穷的好感值。
这一切，都是他无法理解的。
而现在，他希望能找到背后的原因。
蓝霁对系统说：[我会继续完成任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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