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途

　　周启悦的高跟鞋陷进庆功宴的地毯时，香槟塔的倒影正晃在方锐霆的西装纽扣上。王富成举着酒杯走过来，肚子上的皮带扣勒出深深的红痕，嗓门比剪彩时还亮：“周小姐，这杯必须喝！我那楼盘的光伏幕墙，现在成了市里的样板工程！”

　　香槟的气泡在杯口炸开，溅在周启悦的手背上，凉丝丝的。她刚要举杯，手腕突然被轻轻按住，方锐霆的声音带着雪松香漫过来：“王总，启悦等会儿还要给技术部做数据汇报，这杯我替她喝。”

　　水晶杯碰撞的脆响里，周启悦看见方锐霆仰头喝酒时，喉结滚动的弧度。他的西装袖口沾着点香槟渍，和上次在董事会替她挡掉的咖啡渍位置相似——原来有些人的守护，藏在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细节里。

　　“方总这是护着心上人啊？”王富成的秘书突然打趣，假睫毛上的亮片在灯光下闪成星，“周小姐真是好福气。”

　　周启悦的耳尖猛地发烫，刚要解释，林景逸突然举着酒杯走过来，白大褂换成了深灰色西装，倒显得肩背更挺拔：“王总，我们技术部刚测了最新数据，光伏幕墙的日发电量比预期高了12%，这杯该庆祝这个。”他的酒杯轻轻碰上周启悦的杯沿，“周姐辛苦了。”

　　酒液晃出杯口的瞬间，周启悦突然想起实验室的深夜。林景逸趴在测试台上算数据，钢笔在纸上戳出的小洞，和他此刻西装口袋里露出的笔记本边角一模一样——那上面记着她随口提过的“喜欢浅色系”。
　　沈梦琪在宴会厅角落偷吃提拉米苏时，撞见许雅琴正对着贵妇们冷笑。香奈儿套装的翻领别着枚钻石胸针，光线下刺得人眼睛疼：“不过是运气好罢了，真以为靠点小聪明就能进方家的门？”她晃着红酒杯，酒液在杯壁挂出猩红的痕，“我已经让张秘书把她的晋升材料都调出来了，我倒要看看，一个行政部打杂的怎么突然成了项目负责人。”

　　旁边的李太太抿着唇笑：“许夫人何必跟小姑娘计较，锐霆心里有数的。”

　　“他有数？”许雅琴突然提高声音，胸针的钻石晃得人睁不开眼，“他为了护着那丫头，连董事会都敢顶撞！真当我不知道他偷偷给项目组批了多少经费？”

　　沈梦琪的叉子“当啷”掉在盘子里，提拉米苏的奶油溅在礼服裙摆上。她突然想起上周帮周姐整理旧文件时，发现的那份被咖啡渍弄脏的方案——上面有林景逸用红笔标注的修改意见，还有方锐霆在页边写的“补充市场数据”，日期是赵崇把方案扔在地上的第二天。

　　“沈秘书这是偷听什么呢？”许雅琴的声音像冰锥扎过来，“是不是该回行政部打你的杂了？”

　　沈梦琪攥紧手里的叉子，突然挺直脊背：“许夫人，周姐的晋升材料我都见过，每次考核都是全优。”她从包里翻出手机，点开项目进度表，“光伏幕墙从方案到落地，她熬了147个通宵，这些数据不会骗人。”

　　许雅琴的脸瞬间沉下去，像被泼了杯冰水。沈梦琪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从未有过的响亮——她突然明白周姐说的“用脑子解决问题”，原来比冲动更有力量。
　　周启悦在露台透气时，晚风卷着桂花的甜香扑过来。方锐霆的脚步声停在身后，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混着雪松香，像秋夜的篝火。

　　“我妈那边，你别往心里去。”他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她就是……对出身看得太重。”

　　周启悦望着楼下的车河，车灯在黑暗里连成流动的光带：“我爸年轻时在工地，有人说他‘一辈子只能扛钢筋’。”她转过身，月光落在她睫毛上，像镀了层银，“但他现在靠自己的手艺，在老家盖了栋带太阳能板的房子，比谁都自在。”

　　方锐霆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本《柔性光伏技术前沿》，封面有点磨损：“上次在消防通道看见你哭，就想送你这个。”扉页的字迹力透纸背：“送启悦：保持这份对技术的敏感。”下面用红笔标着个日期——正是她被赵崇扣绩效的那天。

　　周启悦的指尖抚过字迹，突然想起那个躲在消防通道里的夜晚。父亲的电话、沈梦琪的速溶咖啡、还有此刻这本带着温度的书，像串珍珠，串起了那些难熬的时刻。

　　“技术部的人在催你了。”她把书抱在怀里，书脊硌着掌心，却很踏实，“回去吧，别让他们等急了。”

　　方锐霆转身时，她突然看见他西装内袋露出半截备忘录，上面用荧光笔标着行字：“启悦喜欢舒缓音乐，车里常备。”——是她上次加班后说“爵士乐太吵”时，他低头记下来的。
　　林景逸在技术部的庆祝会上找到周启悦时，她正被一群工程师围着问问题。手里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飞快滑动，发梢别着的银色发卡被灯光照得发亮——是他早上送的，现在才发现，这颜色和方锐霆西装纽扣的银色几乎一样。

　　“王富成的秘书刚才来说，想把全市的楼盘都换成我们的光伏幕墙。”他递过去杯温水，杯壁凝着水珠，“刘淑珍也打电话，说她们国企的新办公楼，指定要你负责。”

　　周启悦接过水杯，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她想起庆功宴上许雅琴的眼神，想起那些关于“出身”的议论，突然觉得很可笑——就像光伏板的发电效率，从不在乎安装在平民窟还是豪宅，只在乎有没有阳光。

　　“明天去趟设计院吧。”她翻开笔记本，在新的一页写下“扩大产能计划”，“林工，你觉得现有的生产线，能满足下个月的订单吗？”

　　林景逸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突然笑了。月光从会议室的窗户照进来，在她笔记本上投下道银线，刚好落在“林工”两个字旁边。他想起审计部那天，她挡在他身前说“数据是林工算的，他不会错”，想起实验室里她替他泡的速溶咖啡，突然明白有些感情，不必说出口，也能成为彼此的光。
　　方锐霆的车停在公司楼下时，已经是深夜。周启悦抱着那本书坐在副驾，车里放着舒缓的钢琴曲，是她上次随口提过的肖邦夜曲。

　　“司机今天请假了，我送你。”他转动方向盘，引擎声轻得像呼吸，“书看得怎么样？”

　　周启悦翻开书，发现夹着张便签，是方锐霆的字迹：“周三下午三点，有个德国BIPV专家的线上讲座，已帮你报名。”下面画着个小小的笑脸，是他难得露出的柔软。

　　车子驶过护城河时，月光在水面碎成银片。周启悦突然想起庆功宴上许雅琴的话，想起父亲的太阳能房子，想起方锐霆扉页的题字——原来真正的光，从不在乎被谁看见，只在乎是否在燃烧。

　　“这本书，我会好好读的。”她轻声说，风吹起窗帘，露出后座的毯子，是她上次加班后说“车里有点冷”时，他第二天就带来的。

　　方锐霆的嘴角弯起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他知道这条路不会平坦，许雅琴的偏见、董事会的压力、行业的竞争，都像等着吞噬光的阴影，但只要身边有这束不肯熄灭的光，再长的夜，也终会迎来黎明。

　　车窗外的霓虹渐渐稀疏，只有远处的光伏幕墙还亮着微光，像片沉默的星群。周启悦把书抱在怀里，突然觉得那些关于出身的质疑、关于背景的嘲讽，都像光伏板上的灰尘，终会被阳光和风雨带走，留下的，只有干净而坚定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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