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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人
她强迫自己放缓呼吸,保存体力,侧耳倾听着井口上方的动静。风雪声依旧呼啸,偶尔夹杂着几声更夫的梆子声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显得模糊而不真切。
除此之外,一片死寂。王劭的人,似乎真的撤走了?还是……在更隐蔽的地方布下了天罗地网?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井底的寒意越来越重,几乎要将她的血液都冻结。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有些模糊,昏昏沉沉。就在她几乎要陷入半昏迷状态时——
“嚓……”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从井口上方传来!
杨容姬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恐惧如同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四肢百骸!有人?!
她死死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如石,连颤抖都停止了,整个人缩在狭小的凹坑里,恨不得将自己融入冰冷的石壁!是谁?是王劭去而复返的爪牙?还是……更夫?抑或是……别的什么东西?
脚步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在井口边缘响起!那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谨慎,并非狱卒那种粗鲁沉重的步伐,反而更像……一个身负武功的人在雪地上行走。
杨容姬的心沉到了谷底,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完了!被发现了!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怀中——不是卷宗,而是沈姑姑给的那个布包,里面有一把防身的、极其粗糙的短匕。
她紧紧攥住了匕首冰冷的木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脚步声在井口徘徊了片刻,似乎在确认什么。然后,一根绳索,悄无声息地从井口垂了下来。绳索的末端,似乎还系着什么重物,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着井壁。
杨容姬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们不是来搜查,他们是……冲着她来的!要下来抓她!
绝望和一股被逼到绝境的狠戾瞬间冲垮了恐惧!与其坐以待毙,不如……
就在绳索垂到井底,离她藏身的凹坑不远时,杨容姬猛地从黑暗中暴起。
她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如同扑食的雌豹,带着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扑向那绳索垂落的位置。手中的短匕,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直刺那绳索末端晃动的人影。
“噗!”
匕首似乎刺中了什么,但触感不对,不是□□!更像是……刺入了厚实的棉絮或者皮革!
“哼!”一声压抑的闷哼从上方传来,带着一丝意外和痛楚!
杨容姬一击得手,却心知不妙,对方有备而来!她猛地拔出匕首,想也不想,凭着直觉,狠狠挥向那根垂落的绳索!必须砍断它!阻止上面的人下来!
“唰!”匕首锋刃划过绳索,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绳索极其坚韧,似乎掺杂了金属丝,匕首只割开了一半。
“找死!”上方传来一声低沉的怒喝。
那被刺中的人影反应极快,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借着绳索之力,猛地向下一荡,一只穿着厚底快靴的脚,带着凌厉的风声,狠狠踹向杨容姬的胸口。
杨容姬本就重伤虚弱,又身处井底,行动受限,根本无法完全躲开这势大力沉的一脚,她只来得及勉强侧身,用肩膀硬抗。
“砰!”
沉重的力量狠狠撞击在她的左肩,剧痛瞬间传遍全身。她感觉自己的肩胛骨仿佛都要碎裂。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踹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冷的井壁上。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涌了上来。
“呃……”她痛苦地蜷缩在地,匕首脱手飞出,掉落在不远处的污泥里。眼前金星乱冒,剧痛和窒息感让她几乎昏厥。
那人影已经借着刚才一踹的反作用力,稳稳落在了井底。他动作极快,落地无声,如同暗夜里的狸猫。他看也不看被踹飞的杨容姬,第一时间就去查看那根被割开一半的绳索,确认是否还能承重。
井底狭窄,借着井口透下的、被风雪模糊的微弱天光,杨容姬终于勉强看清了袭击者的轮廓——一个穿着深灰色紧身夜行衣、身形精悍的男人。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精光的眼睛。那眼神冰冷、锐利、毫无感情,如同捕猎的鹰隼。
不是狱卒!更不是王劭身边常见的那些走狗!这是个……专业的杀手!或是……某个势力豢养的死士!
男人确认了绳索的损伤程度,似乎微微皱了皱眉。他不再理会绳索,缓缓转过身,那双冰冷的鹰目,如同两道实质的寒芒,牢牢锁定了蜷缩在井壁下、咳着血、气息奄奄的杨容姬。
他一步步逼近,脚步踩在井底的污泥上,发出轻微的吧唧声,在死寂的井底却如同催命的鼓点。
杨容姬绝望地看着他走近,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她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左肩的剧痛和腰腹伤口的撕裂让她根本无法动弹。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冰冷的眼睛越来越近,看着他缓缓抬起了手——那只手骨节分明,蕴含着可怕的力量,显然是取人性命的利器。
结束了……济儿……父亲……桓温……卫娘娘……卫贞……对不起……我终究……还是……
就在那只手即将扼住她咽喉的千钧一发之际。
那蒙面人冰冷锐利的眼中,突然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那不是杀意,更像是一种……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汹涌的……激动?!
他的手,在离杨容姬咽喉寸许的地方,猛地顿住了。
杨容姬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带起的冰冷气流拂过自己颈部的皮肤,死亡的冰冷触感如此真切。
蒙面人死死盯着杨容姬的脸,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微弱的光线下,如同探照灯般在她沾满污泥、血污和泪痕的脸上来回扫视!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克制着某种剧烈的情绪。
时间仿佛凝固了。井底只剩下杨容姬粗重痛苦的喘息,和蒙面人压抑的呼吸声。
然后,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刻意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般力量的声音,从蒙面人紧咬的牙关中,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
“杨……夫人?你是……桓大将军的……未亡人……杨容姬?!”
这突如其来的称呼,如同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杨容姬几乎崩溃的意识上!她猛地抬起头,沾着血污的眼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桓大将军?!他认识桓温?!他叫她……杨夫人?!
他不是王劭的人?!那他是谁?!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死亡的恐惧和身体的剧痛!她张了张嘴,却因为喉头的血块和极度的惊骇,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用那双写满惊疑和一丝渺茫希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蒙面人。
蒙面人没有得到回答,但他似乎已经从杨容姬的反应中确认了什么。
他那双冰冷的眼中,瞬间爆发出更加炽烈、更加复杂的光芒——有狂喜,有悲痛,有难以置信,更有一种……如同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
他猛地收回那只几乎要扼死杨容姬的手,动作快如闪电!他蹲下身,不顾井底的污泥,一把抓住杨容姬没有受伤的右臂,力道很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紧迫。
“听着!”他的声音依旧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力度,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砸在杨容姬的心上,“想救桓济少将军……就立刻闭嘴!跟我走!”
“桓济少将军”这个称呼,尤其是那声“少将军”里蕴含的、对桓温旧部的尊崇意味,如同惊雷般劈开了杨容姬绝望的黑暗!他不是王劭的人!他认识桓温!他甚至可能……是桓温的旧部?!济儿……济儿有救了?!
巨大的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冲击,让她本已濒临崩溃的身体猛地一震,喉头腥甜翻涌,又是一口血沫咳了出来。但这一次,那血沫里仿佛都带上了一丝绝处逢生的滚烫!她死死咬住牙关,将那声痛呼和所有疑问都硬生生咽了回去,只是用那双燃起微弱却疯狂希望的眼睛,死死盯着蒙面人!
蒙面人那双冰冷的鹰目在确认她不会出声后,锐利的光芒一闪。他动作快如鬼魅,根本不给杨容姬喘息和思考的时间!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极其简陋、散发着浓烈辛辣草药气味的粗糙皮囊,拔开塞子,不由分说地凑到杨容姬嘴边!
“喝!”声音短促而急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那药汁气味刺鼻,辛辣无比,杨容姬被呛得几乎窒息,但求生的本能和对救济儿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她强忍着呕吐感,咕咚咕咚硬灌了几大口。
一股火烧火燎的灼热感瞬间从喉咙窜到胃里,紧接着,一股奇异的、带着麻痹感的暖流迅速扩散开来,竟然奇迹般地暂时压下了腰腹和肩头撕裂般的剧痛!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不堪,但至少那股让她几乎昏厥的锐痛被强行压制住了。
“走!”蒙面人低喝一声,一把将她如同破布袋般扛上肩头!动作粗暴,却带着一种刻不容缓的急切!杨容姬感觉自己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被他扛着,冰冷的夜行衣布料摩擦着她被冷汗浸透的囚衣。他看也不看地上那把短匕,也顾不上井底垂落的那根半损的绳索,径直走向井壁另一侧!
那里,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竟有一块颜色稍显不同的石板!蒙面人单手扛着她,另一只手在石板边缘几个特定的位置用力一按、一推。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朽木摩擦的声响,那块石板竟然向内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勉强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一股更加浓烈、混杂着铁锈、霉烂和某种难以言喻腥臊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这绝不是沈姑姑地图上标注的“鼠道”!
这是另一条……更隐秘、更危险、通向未知地狱的通道。
蒙面人毫不犹豫,扛着杨容姬,矮身就钻了进去!身后的石板在他进入后,悄无声息地迅速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
井底,只留下那半截垂落的绳索,在寒风中微微晃荡,以及地上几点尚未被污泥完全掩盖的暗红血迹。
通道内比井底更加黑暗、狭窄、压抑!杨容姬被倒扛着,头朝下,血液涌向头部,加上那药汁的麻痹作用,让她一阵阵眩晕。她只能感觉到蒙面人如同敏捷的狸猫,在崎岖不平、时而需要弯腰甚至匍匐的狭窄通道中快速穿行。
通道四壁冰冷湿滑,不断有冰冷的水滴落下,滴在她的脸上、颈间。耳边是蒙面人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不知道这蒙面人究竟是谁,更不知道他口中的“救桓济”是真是假。但她别无选择!这是唯一能抓住的、通向济儿的稻草!她只能死死咬着嘴唇,用尽全部意志力抵抗着眩晕、寒冷和那被压制在药效之下的、蠢蠢欲动的剧痛。
不知在黑暗中穿行了多久,仿佛穿过了整个地狱的底层。通道开始向上倾斜,空气变得更加污浊,那股铁锈和腥臊的气味浓烈得令人作呕。蒙面人的脚步也放得更轻、更缓,如同踏在薄冰上。
终于,他在一处似乎较为开阔的拐角停下。他将杨容姬轻轻放下,让她靠坐在冰冷湿滑的石壁旁。杨容姬头晕目眩,几乎瘫软。
蒙面人示意她噤声,然后俯下身,耳朵紧贴在石壁上,凝神倾听。杨容姬也屏住呼吸,努力集中精神。
死寂……不!不是绝对的死寂!
在厚重的石壁之后,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传来一丝极其微弱、极其压抑的……呜咽声?
那声音很轻,细若游丝,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无助和……属于孩童的、无法完全掩饰的稚嫩!像一个被捂住嘴、困在噩梦最深处的幼兽,发出的绝望悲鸣!
济儿?!
杨容姬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
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是济儿!
绝对是济儿!
那声音……她听了七年!
绝不会错!
可那声音里蕴含的巨大恐惧和痛苦,像无数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剜着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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