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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叶为信
对于妍华来说,重生后的刘玠确实如同神仙一般,能够预知她心中所想之事。
刘玠说完,座上有人猜说兰槐的,有人说白芷的。都可算作正确,妍华按例赏赐了她们。而刘玠的意图绝不会那么简单,她与妍华交换了眼神,好奇地问道:“不知公主殿下拿到的是什么?”
妍华不得语。这局是她攒的,不参与不符合常理。但如若她开口就会中了刘玠的计。权衡左右,她还是面不改色地开口:“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
此诗写的是田中长满狗尾草的荒芜之景,无人耕种,十分凄凉。众人惶惶,这狗尾草,是杂草,是恶莠,恐其乱苗也,百姓避之不及。
恶莠……
这寓意可比桑叶要坏许多。夫人和女公子们开始绞尽脑汁安慰:“妾曾经听宫中侍医说起,狗尾草是良药,祛风明目,从头到脚都是宝。”
“是啊,妾亦听闻,旱灾之地寸草不生,唯独这狗尾草生长旺盛,许多百姓以此充饥,保全性命,小小的狗尾草,可是我们大成的福星呢。”
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妍华挂着淡淡的笑容,似乎不很在意。她是公主,就算抽到狗尾草又如何,难道还有人敢置喙?只要她身正不怕影子斜,自然什么都不惧怕。
她向刘玠投去和蔼的目光,意味深长道:“物无贵贱。我准备这些香囊是想图个吉利,等今日一过,只当是个寻常物件便好,若不喜欢,扔了也就算了。大家切莫介意。”
虽是这么说,但公主赐下的,又有谁敢随意丢弃。众人都叫身边侍女收好带回去。唯独刘玠,在离开的时候,随手留在案上,也不管撤案的人将那香囊拿去,特意去妍华面前禀报此事。
妍华扫了扫侍女手里的香囊,对澄华慢条斯理道:“果真如你所说,这刘玠是个不好相与的人物。”
“阿姊,我就说吧,这刘玠可厉害着呢,她连您都不放在眼里,若是真被太子殿下收进宫里,以后还不反了天了。”
妍华知晓她在刘玠那里吃了苦头,眼瞅着自己不占上风,刻意点火,激她与刘玠对着干,她不屑于点破她的小心思,反生教训:“你啊,也该学学怎么忍耐了。别看刘玠娇纵跋扈,她的谋算可远胜于你,懂得怎么让刘家的权势为自己所用。倘若世家子弟都似她这般名下无虚,对父皇也许算是个好事。”
“阿姊,你怎么还帮她说起话来了?”
妍华摇了摇头,径自上了马车。
“差人去盯着宁华的公主府。”
刘玠的目的显然不是为了激怒妍华,妍华心中有数,坐在马车中,将刘玠的香囊小心收起,优哉游哉地打道回府了。
另一座马车上,刘玠还未起行。
“女公子留步。”
刘玠撩起车帘,垂下脖颈:“宁华殿下。”
宁华站在车下,仰着头看她:“今日多谢女公子替我说话。宁华记下了。”
“殿下客气。”刘玠不为所动,长话短说,欲要离去,“实则我也不全是为了殿下说话,而是为了我自己。妍华公主与澄华公主并不喜欢我。”
“可否借一步说话?”宁华四下望了望,周围的车驾陆续离去,她才壮起胆子向刘玠搭话。她们素不相识,兴许刘玠无意中帮了她,并不想与她这样不体面的人有半点联系,更别提刘家在朝上如日中天,其他皇子公主也有很多想要攀结的,她不需要理会她。
刘玠却含笑回应:“殿下请。”
宁华惊喜万分,坐上了刘玠的马车,将她邀至公主府,以大礼代之,焚香奉饮。刘玠观看府中,清清寂寂,连侍女都屈指可数,除了这高大的屋宇,难说这是公主的住处。并非她有心低调简朴,而是家景只能如是。
刘玠意有所指道:“古人云,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殿下久居深宫,如今出嫁到了自己的府邸,理应多出去走动走动。”
宁华苦笑:“我的母亲是罪人,就算我出门走动,又有谁待见我呢。”
“殿下大可不必这样自轻自贱。”刘玠缓缓开导她,“全夫人谋反一事过了这么多年,陛下都没有治公主的罪,她们又怎么敢忤逆陛下的意思?”
“表面上不敢起争执,但背地里又怎么防得住别人说闲话。”宁华叹了口气,眺望向远处,“能够这样与世无争过一辈子,已是我最好的结局。但恐怕就算我死了,也无法葬入皇陵了。”
“就一定要葬入皇陵吗?”刘玠知晓宁华心中执念,皇陵象征天子一系的血脉传承,后人祭告是一,为宗族所认同也是一,名不正则言不顺,皇室子弟都在意自己身后会葬在哪里,与天子的陵墓又相去多远,这可能源于她们超乎常人的自尊心。
爱惜自己的名节,固然无错。但将希望寄托于身后之事,却不可取。刘玠主动提起宁华心中之痛:“陛下想让全夫人葬进皇陵吗?”
宁华既知她的大胆,还是惊得发愣:“你……你如何知道此事的?此事父皇只与我提起过,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晓……”
“殿下稍安勿躁。我知道,想将一个谋逆之人葬入皇陵,连当今天子也无能为力。陛下对全夫人仍有旧情,想是对当年的狠心亦有悔意。此事若传出去,百官必然冒死直谏。”刘玠无法告诉昭华,自己是通过前世知道萧知远的无奈,他只在某次寿宴之上酒后失言提及此事,任谁能听出这是他的真心话,但无人敢当真。
宁华的酒樽渐渐见了底,想道母亲的事情,不由悲从中来。侍女过来添酒,她动了动手指,决意不再饮:“你们都下去吧。”
侍女趋步退出。宁华忽而从案上支起身体,朦胧的眼睛拂去了仅存的怆然,声音稳稳道:“女公子,今日你帮我是别有企图吧。公主府你也来了,但你应该看出,我的府邸如今没什么你想要的东西。”
她佯装醉酒,只为问出这一句,半真半假地与刘玠打起了机锋,眯着眼暗暗观察刘玠的神情举动。刘玠不想与她斗智斗勇,开门见山地说:“殿下是聪明人,所以,我才想和您做这个交易。”
“交易?有何交易?”
“我会想办法襄助陛下,令全夫人得以安葬入陵。”
“就凭你?”宁华直起身子端坐,清醒了一些,“我母族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没有人可以说服群臣,将一个大逆不道的妃嫔葬在天子身边。”
“是交易,总得满足别人心心念念之事。若是简单,哪里来诚意。”
她器宇轩昂,谈笑自若,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自信与张狂,宁华长她将近十岁,依旧被她的气势所震住。年轻是年轻了点,可处事一狠百狠,深得刘济真传。
宁华好奇道:“既然是交易,那你想要什么?”
“全夫人若能得以安葬进皇陵,公主与驸马的路想必能走得更宽阔些。我想让公主和驸马,从此俯首听命于我。是我,而不是刘氏。”
刘玠刻意重复了最后一句。宁华笑出声:“你的野心不小。前朝后宫都想要。”
“毕竟是虎口扳须,要达成这件事,说不定连命都会丢了。没准儿,还会牵连我刘氏一族。你说是吗?”
太仆原本是公卿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出入皇宫来去自由,可惜受到宁华的波及而名声扫地。如果太仆一家能够重拾昔日辉煌,在前朝必能说得上话。而宁华和驸马的地位一提升,后宫与长安城女眷也会重新将她奉为上座。
刘玠不为刘氏埋藏暗线,只为自己。宁华只当她是与妍华、昭华之流水火不容,想与她连成一气,企图在长安城立足出此下策,光这份远见就足以让宁华另眼相看,对全夫人之事,她实际并不抱有任何希望。
因为,她是个女子。有野心、有能力的女子,向来没什么好下场。
即便如此,宁华还是决定想要回应她。她走出庭院,迎风将一片梧桐叶摘下。刘玠站在她的身后,听她耐心道:“这棵荆桐原长于宫中,我大婚时,母妃亲手移植于此。古有桐叶封唐,我虽不是周天子,但也是皇族子弟,今日以这桐叶为信,定下这盟约。你可敢答应?”
刘玠拿过这片叶子,笑言:“能与殿下共谋,是幸事。不过……”
她尚有一事不明。
“殿下,我想问的是。既然全夫人曾挟持天子,意图改朝篡位,血洗宫闱,为何陛下仍对她如此容情,难不成在陛下心中,夫妻感情胜过于江山社稷?”
宁华沉言低首,如鲠在喉。这使得刘玠更加疑惑,一直到她被送出府也未曾讲明。
“女公子。”宁华叫住她,刘玠在马车上刚打开门,弯着腰回头看。她噙泪相告,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声声如泣血地愤恨低语,“因为父皇和我都相信,我母妃根本没有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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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田甫田,维莠骄骄。无思远人,劳心忉忉。”:出自《齐风·甫田》。
“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出自《礼记·学记》。
“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出自《论语·颜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