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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宠
吃过酒,发了汗,戏子还在咿呀欢唱。水袖抖落,身姿婀娜,如临水楼榭一枝将开的花骨朵,颤巍巍照在水中。年轻当真是好,骨子中的蕴秀之气扑面而来,看的一众嫔妃心神荡漾。
拿帕子掩饰,惠妃抿口茶水,又聚精会神看起来。
贤妃则半拥着女儿,轻声细语讲说台幕前的故事,说到精彩处,母女俩不禁潸然,少不得身旁人劝慰。
连尚后也凑热闹,倚过身子笑道:“皇上快去哄哄贤妃妹妹,公主哭便罢,怎么她也伤春了?”
卫祎抬眼,见此,贤妃慌乱拾缀,以帕掩面,面颊酡红,略带羞然。轻笑两声,他敛目朝公主道:“寿山,来父皇这。”
几双柔荑环抱,一路将小寿山递到卫祎跟前。拎起裙角,她甜甜一笑,行礼道:“女儿拜见父皇、母后。”
卫祎伸臂抱起她,笑道:“不过几日未见,寿山长高不少。”
贤妃微抿唇,细如蚊声道:“寿山皮实,常满宫乱跑,因想着小孩子活泼些无妨,臣妾便不加阻拦,后来听嬷嬷说寿山玩闹累了总是多进膳食,睡的也香,几月下来,就长了个子。”
卫祎听后满意,含笑道:“贤妃想的无错,小孩子的确活泼些好。”
贤妃微微撩眼皮,瞧见那人莞尔一笑、唇角勾着,面色恬然。溺在这笑中,她的心跳蓦地快了许多,长舒口气,她执杯仰面,将冷酒一饮而尽。
一旁,何贵妃温温笑着,道:“寿山比昫儿健壮,或许臣妾也可照此养昫儿。”
卫祎听闻,目光从贤妃身上挪开,转身道:“是个不错的法子,太医曾言昫儿该多活动活动,待过了春日,朕带昫儿去跑马游猎。”
贤妃嘴角慢慢下沉,如菱窗外渐渐西移的日光,那光勾勒着眉尾下垂的弧度,一丝落寞汩汩流下,无奈身为妃嫔,从来容不下那点失落。
深吸口气,她又娇声笑着。
筵席散尽时,满地尽是落日余晖。
尚后静静随行于卫祎身畔,清风三拂,朱红宫墙延绵起伏,其上光影斑驳,静谧而寂然。
卫祎揉了揉额心,先一步问:“皇后还有事?”
尚后疾步上前,弯腰一礼道:“皇上,您有许久未去探望李妹妹了。”
指尖微微凝滞,俄顷,他闭了闭眼,道:“李氏犯了错,朕不好召见。”
尚后笑着,黄昏时人的笑意也是萧瑟的,恰如此时,“原不是李妹妹的错,只是宫人见风使舵连累了她。您冷落她许多日,已经够可怜的了,您看在她年轻不经事的份儿上,宽宥一次。”
卫祎微微垂眼,四下阒然,脚下,青石铺就的长长巷道,染着葳蕤春光,孕有细细苔米,仿佛开浅黄小花。
良久,他望了眼天色,转身离去。
待圣驾远离,孙嬷嬷小声问:“皇上这是?”
尚后垂手而立,眉目掩藏凄然道:“这是蓬莱宫的方向,皇上去寻李氏了。”
瞧着皇帝背影,尚后一时恍惚,如玉面容皲裂出一道破痕,观音皮下依稀有尘世骨。
孙嬷嬷觉察,不动声色道:“娘娘,皇上送了一篓子鲥鱼入坤宁宫,奴婢敢问这东西可要留着?”
鲥鱼,千里迢迢从金陵而来,统共一篓,因着尚后喜爱,卫祎全送了过去,后宫诸妃,竟无一人能得,尚后不知怎地,垂首温笑,旋即,她道:“送些给宣明宫与含寿宫。”
蓬莱宫,朱墙碧瓦,树木荫翳。仅几步之遥,犹残留戏子婉转珠喉,戏音袅袅,隔着画桥翠幕,隐约能嗅得淡淡脂粉香气。
“嚓”地一声,涴儿点亮烛台,室内昏暗,她细指捏紧筷子,不急不慢嚼着干菜,“咱们晒的野菜比尚膳监好吃多了。”
春玉吐口浊气,道:“敲敲打打一日,吃个饭也没个安生。”
涴儿蹙眉,冷声道:“春玉,这话叫别人听见,还以为咱们蓬莱宫对贵妃娘娘有怨呢?”
她语气凉薄,听得春玉吁气,慌忙下跪道:“奴婢不敢。”
“好了,起来吧。”涴儿起身搀扶她,面容严肃道:“今后这样惹火烧身的话都少说,我只是个采女,你们该掂量着我有没有面子在皇上那儿保你们的命。”
春玉点头道:“奴婢明白。”
涴儿笑了笑,细腻的指虚虚落到她的手腕,凉的似清冽的月,带着幽香,扑面而来。春玉看得痴了,心神恍惚,她甫入宫,也服侍过不少秀女,可如李氏这般的女子,却在少数。
芙蓉面,腕着银钏,鬓贴翠钿,脸若秋莲,婷婷袅袅间春光偷泄,风情万千,明明正值青春年少,却总有抹不去的妇人风韵。
黄昏时光,闲来无事,涴儿便道:“你们去松快松快,我用完饭再叫你们,不必一直站着了。”
春玉方才醒神,轻声告退。不想刚踏出门,衣角尚未离开门槛,迎面撞上天子大驾,惊慌着,她跪下行礼,“奴婢叩见皇上。”
卫祎未有停留,径直去向内间。长指微扫,霎时间,珠子串成的帘子滴滴答答响着,泛起波澜。涴儿回眸,笑道:“不是让你们出去松快了吗?”
话音未落,她便瞧见一袭朱红衣袍,其上金龙交织缠绕,张牙舞爪。愣了愣,她慌忙起身,福身一礼:“嫔妾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卫祎沉默落座,须臾,他抬手道:“坐吧。”
涴儿弓身坐于他身畔,此时,空荡与幽静沿着黄昏雾气缓缓蔓延,混着荷香、潮湿,紧紧黏在人的肌肤。下雨了,屋外是蒙蒙细雨,放眼望去,烟雨朦胧。
许久,卫祎轻叹一声,问:“近来可好?”
涴儿“嗯”了声,道:“劳皇上挂心,嫔妾一切皆好。”
她声音轻柔,面庞在莹莹烛光的照映下显得沉静安祥,细白脖颈微微弯着,如院里承受暴雨而折的栀子。
卫祎难以忍受这般寂然,忍不住向涴儿招手,“过来,让朕看看你。”
涴儿抬眸,起身向他走去,犹豫片刻,最终依偎进他怀中。
嗅着女儿香,卫祎闭了闭眼,将人紧紧环住,“朕近日冷待了你,是朕不好。”
涴儿小声道:“是嫔妾僭越,犯了宫规。”
抚摸着她的乌发,卫祎再狠不下心,宽慰道:“不怨你,是那群奴婢自作主张,如今你也受罚,此事就算过了。”
涴儿道:“谢皇上宽恕。”
说话时,有斜风细雨飘来,卫祎抱着人坐了会儿,又见桌上膳食明显遭了克扣,便生了气,命人将尚膳监太监赶出宫外。
涴儿想屈膝求情,卫祎摁住她的肩膀,揽着人道:“朕知你心软,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是主子,若放任一些奴婢踩你头上,在宫里便失了威信,朕平日忙于政务,难免有冷落你的时候,今日朕罚了他,杀鸡儆猴,往后他们才会心有顾忌。”
闻言,涴儿眨眨眼,玩笑道:“皇上这般为嫔妾着想,小女子无以为报,不妨以身相许?”
卫祎见她恢复了从前模样,心生欢喜,就亲亲她的额发,“宓娘早就是朕的人了,生同衾,死同穴。”
涴儿失笑道:“皇上说的是,嫔妾已经是您的妃嫔。”
斜坐榻间,枕着塞满艾叶的药枕,卫祎揽着涴儿躺下松泛,下巴抵在眼前人发间,他道:“朕更视你为珍爱。”
温润的唇缓缓印上男人喉骨,涴儿眼尾翘起,灿然道:“在蓬莱宫,嫔妾斗胆……视您为夫君。”
夫君?卫祎陡然闻得,心头一跳,摩挲着女人肩头,反复咂摸。窗外,有簌簌风声敲击,他静下心听了听,仿佛有叶子被卷起,也不知飘向何处。
俄顷,凝神握住那双手,十指相扣,他轻声道:“在蓬莱宫,朕自是你的夫君。往后,朕会护着你。”
涴儿低笑,呼吸间潮热气息喷洒,弄得人心里痒痒。卫祎垂首,指尖轻点,勾起涴儿下巴,二人四目相对。
双眼盈盈,脉脉不语,他突然笑了,然后……低头吻了上去,唇齿交缠。涴儿仰着脖子,卸了气力,娇吟吟卧倒,而身前人紧追不舍。
雨渐渐大了,噼啪拍打着窗柩,有新涂的清油味儿溢出。
庑房,春玉扶着靠枕,温然笑着,道:“皇上到底惦记咱们主子。”
春兰啜口茶,挤出抹笑道:“采女得宠就好,这些时日咱们日子实在憋屈,出趟门没一个肯给好脸,尾巴都翘上天了,今儿总算扬眉吐气。”
春玉朝她一笑,道:“如今采女复宠,你往后少跟管事太监们接触,让人瞧见,还不知要如何编排。”
“姐姐,我又不傻。”春兰得意一笑,长指反握住春玉的手,道:“宫里,谁有咱们主子好心肠。”
“你心中有数便好。”春玉依靠窗沿,目光幽幽望向暖阁,朱红雕花门、碧绿琉璃瓦,水光氤氲下,似瑶池仙境,“旁人再看不起咱们主子又如何,只要皇上喜欢,就不怕出不了头。主子还年轻,早晚能生下子嗣,若是皇子,说不得能封嫔晋位。”
“公主再好,也不及皇子得看重。”春兰眉眼藏锋,含着憧憬道:“若蓬莱宫有了皇子,将来谁看谁的脸色还尚未可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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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面。腕松着金钏,鬓贴着翠钿,脸朵着秋莲——关汉卿《秋水令》改写